杀胡令 下——银色徽章

作者:银色徽章  录入:11-22

玲珑从弟弟口中抽出自己的手指,抚了抚小娃娃柔软的发丝:“不错,你不是早就说过,我是天下第一的狠心人吗?”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我看得出来,他是个会疼人的,你又有了孩子,为何还要冒险给我传信?”

“成就冉闵不正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吗?我虽是一介妇人,但是孰轻孰重还是分得出来的。唉……他是我的男人,小虎儿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如何能不在意。只是……”妇人突然直视玲珑的双眼,“他们再重要能重要得过他吗?”

玲珑蓝色的眼睛不由一颤,紧紧抿起双唇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不错,这世上又有谁能重要得过他!你放心,我不会忘记我当初的选择。”

“那就好。来,站起来让我量一量,我想给你做身衣服。”妇人微笑着点头,从床边的矮柜里取出一把木尺。

玲珑僵硬地将弟弟放下,看着在自己脚边打转的孩子,幽幽叹道:“不错,我早该想到。你给他取名为虎,也是为了他吧?”

“怎么可能!”妇人不由失笑,“这般愚笨的乡野孩子哪里比得上他的钟灵俊秀,集天地灵气为一身?我不过是聊表思念罢了。”

看着妇人脸上格外慈祥的神色,玲珑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凉。这个女人,果然和那个他曾经那么想要唤上一声娘亲的女人是如此的相似!

决绝、狠厉,一如……自己。

怪不得她最后会看中了我,少年一时间分不清心中那复杂的滋味到底是喜是悲。

“真是没想到,看来冉闵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了,要不然也不会宁愿动用郑樱桃府中的暗线也要先接我们出来了,那天夜里可把我男人吓坏了。”妇人一边量着玲珑的手臂,一边笑眯眯地说起冉闵是如何将自己一家突然从郑樱桃的别院里接走的。

“哼!是人都有弱点,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不过,他也未必全然信我。”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少年的心思却已经飞回了那处隐约被他视为家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个人答应了要等他用晚膳……

“铤而走险,却没想到因祸得了福。如今有了大将军的庇护,今后做起事来也就越发方便了呢。对了!”妇人轻拍额头,抽屉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玲珑,“你瞧我这记性是越来越不如以前了呢!这是近来得的几首好曲,你拿去学了吧。”

玲珑木然地点点头,将册子卷成一卷,放入衣袖之中,呆呆望着正弯下腰为自己量身长的妇人。

因为天气炎热,夏日里日头又长,大将军府的晚膳被摆在了花园之中。

冉闵今天胃口不佳,才用了几道菜,便吩咐撤了桌上的菜肴,改上了一壶清茶。白衣少年站在他的身侧吹笛,悠扬的笛音和着清风,倒是去了几分暑气。

冉闵轻叩手指,眯起眼睛细看那张怎么都看不厌的脸。为何不见有几分喜色,反倒添了一些愁容?莫不是家里人对他不敬?心知玲珑的身份并不光彩,冉闵眼中不由涌起怒意。还是该派个人敲打敲打的好,免得过得太舒服了,忘记了是谁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下一刻,异变陡生!

“冉闵,你这杀千刀的恶贼!我咒你死无全尸!堕入阿鼻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一抹红影飞掠而出,不等四周的护卫动作,殷红的血便染满了那块不远千里运来的万寿石。

“大胆!是谁放这个贱人进来的!”坐在一旁的董夫人登时勃然大怒,叉腰指着四下的护卫,竟被气得浑身发抖。眼睁睁看着那眼中钉肉中刺竟大喇喇地坐在冉闵身边用膳,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她在看到被幽禁在后院的红绸以死相咒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抬下去,厚葬。找人把这里清理干净。”冉闵淡淡地开口,“再上些瓜果来。”

听冉闵下了令,四下的护卫这才有所动作。一袭红衣的娇弱女子犹如烟花般消逝,她留下的血痕也很快被一盆盆的清水洗刷得一干二净。

玲珑一曲吹罢,放下竹笛,微笑着含了一口去了籽的西瓜瓤送到冉闵口中。冉大将军的兴致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被刚才的插曲影响。他揽住玲珑坐在自己的腿上,低笑道:“玲珑儿,你刚才怎么停都不停?难道一点都不在意我将来的生死吗?嗯?”

玲珑抿起唇,笑得风轻云淡:“败在将军手里之人不知凡几,若是次次都把这般诅咒放在心上,将军岂不是要忙死?自古以来,便是成王败寇,这不过是没用之人的发泄之举罢了。玲珑一不拜佛祖,二不敬鬼神,又有何惧?就是将军真得想去阿鼻地狱游览上一遭,玲珑也必定相陪左右。”

“哈哈哈哈……我的玲珑儿啊……”冉闵不由大笑起来,指着假山石的方向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厚葬于她?”

“红绸夫人虽与将军为敌,却是个节烈之人。太后于她有恩,大局已定之后她还甘愿相随于地下。如此有情有义的女子,怎地不值得一副好棺木、一处清净地界?”

“不错,她不但有情义,还有几分胆色、几分机智,是个值得敬佩的女子。可惜了……可惜了……”冉闵摇着头发出一声叹息。

六月流火,邺城似乎注定了不得安宁。

不到几日北方便传来鲜卑入侵的消息,南边又传来褚裒被拜为征北大将军率领数万大军北伐的急报。一时间,风云初定的大赵又陷入腹背受敌的两难境地!

六月十一,李农率军出发,抵御南朝的进攻。

五日后,冉闵亲自率领三军北抗鲜卑,张九留下镇守京师,玲珑随军。

第三十四章

褚裒选择这个时机北伐,一来是因为石虎新死、诸子相争,赵国局势不稳,二来是南朝在不久前的下邳之战中大获全胜,正好可以挟威而击,收复北方的大片失地。

身为南朝真正掌权者褚太后的父亲,褚裒上表请求北伐之后,车马粮草等各种军需物资火速从全国各地调集而来。三万大军云集京口,不日出发北进,目标直指泗口。

一听说南朝终于北伐,河朔一带无数士人百姓归降,大军尚未出征每日便要迎接拖家带口前来归附的数千百姓,而自发前来慰军的富户、商贾更是不计其数。

征讨大都督褚裒大笔一挥写下洋洋洒洒三千言的讨逆檄文,端的是感人肺腑。他派人在阵前高声痛陈赵贼的十宗罪状,在场之人几乎都与北方的胡人有怨,听了之后想起国仇家恨无不痛哭流涕,顿时王师声威大壮。

临行之前,建康发来皇帝的旨意。朝廷经过几次商议,认为褚裒身份过于尊贵不宜率军深入,应当坐镇后方,派遣偏师进攻。褚裒接下皇命,心知这是女儿对自己的爱护,不得已只得派遣都护徐龛代替自己领军。他交代了详细的行军路线,再三叮咛徐龛不许冒进,才宣布大军拔营北进。

因北方汉人此时多受胡人奴役,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几,北伐军所到之处归降之人无数,一路凯歌高奏,剑锋直指彭城。李农所率援军距离战场尚有三日,便收到了前方三战三挫的消息,情况岌岌可危。

大帐之中,一片肃穆,各路将领默不作声,士气有些低迷。

“哼!”李农冷笑一声,将军报拍在案上,“如此说来,这三个堡垒都投了南朝?”

“是。”半跪在他面前的探子全身染血,低垂着头道,“那震天堡的霍老贼好生狡猾,先把我们弟兄骗了进去说是要联络劳军,再派人围了屋子。幸好一个弟兄偷听到了他们的计划,我们才突围而出,可恨二十个弟兄却只回来了三个。一路上又碰上了两拨追兵,显是那两个堡子也都投敌了。”

如此一来从此地到彭城的补给线可谓是尽数落入了敌手!

李农暗叹一声,但凡是石虎之前的苛政少上几分,也不会有人冒着诛九族的危险公然投敌卖国。如今本应归于己方的地利尽失,这一仗要打起来可以说是颇为麻烦。

他想起出发前冉闵的交代不由更加心焦。

两人全都不得不暂时带兵离开京城,保不准石鉴就要趁机做什么手脚。皇帝的地位一旦稳固,权臣的前途必然堪忧,更何况石鉴不过是个被他们操纵的傀儡皇帝!

面对北方鲜卑更加强大的武力威胁他却生生将更多的兵力分给了自己!那个混蛋竟还说什么他会尽快赶回邺城,让自己稳扎稳打!

一想到冉闵即将面对的极有可能是北方那个曾经以两千人痛击大赵十万大军的少年名将慕容恪,李农心里犹如油煎火烹一般。

褚裒虽然德高望重,可是毕竟没有亲至。那徐龛又是个有勇无谋容易冲动的武夫,要想取胜并不困难。难就难在只有迅速击溃敌军,才可以班师回京,让冉闵后顾无忧,甚至可以分出兵力支援北方战场……

李农面色一肃,朗声道:“传令下去,在各处城墙要道张贴榜文,但凡敢通敌卖国的地方官吏富户百姓,一律诛三族,家产充公。有妖言惑众者,杀。有扰乱敌方治安者,杀。有及时报信告知敌情和反叛情况者,查实后赏黄金百两。有自发收复失地者,所得之地一律由官府开具过户文书归其所有,三年免赋。”

“大帅,朝廷对于地产买卖和赋税……”

“不必多言!落入百姓之手总比落入敌手要好得多。”李农断然道。

“是。”传令兵点头领命。想起眼前的这位主帅手眼通天,后台更是硬得惊人,这点临阵决断估计还不至于被朝廷非议。

“传我的军令,结束急行军,收回侦骑,不用再封锁消息,高挂帅旗,出兵代陂。”

“大帅!万不可轻易涉险!”

“你们要违抗军令吗?”

在众将领震惊的表情中李农一锤定音,决定了今后的行止。

如此一来,那些心思活动的想要观望消息的墙头草都要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家性命到底价值几何了。而有了巨大利益的驱使,起码也可以使得一个个地方势力不再团结一致,互相之间还可以起到监督的作用。唯有把地利重新拉回自己一方,才可以制造出胜利的契机。

李农暗自思量,那三个倒戈的堡垒为了防止被当地的守军攻击,必定会请求南朝军队的支援,而代陂则在援军的必经之路上,那带兵的都护徐龛是个好大喜功之徒,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的帅帐就在左近,必定会忍不住前来偷袭……

和这一点小小的个人危险相比,速战速决的可能像是一把烈火在李农心中熊熊燃烧。

与此同时,北方战线。

玲珑轻轻挑开帐门一角,看到众将领仍在议事。他不由焦躁地跺了跺脚,退在一旁紧紧咬着下唇守候。

直到天擦黑的时候众人终于散了场,玲珑才低咳一声得了冉闵的许可走入帐中。从一旁的箱子里取了包扎的器物药材,玲珑跪倒在冉闵面前默不作声。

“玲珑儿,就数你眼尖!”冉闵无奈地摇头,随手接下披风,缓缓卸下上半身的铠甲,露出腹部一侧正往外渗血的狰狞伤口。

看到那处倒卷的皮肉,玲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在千军万马之中,他也唯有用视线锁定这个人而已。看到那鲜卑将领刀尖上挑起的血珠,他便知道风轻云淡地笑着提着敌酋的头颅回来的人身上不可能不带伤!

“可惜你臂力不济,要不然学箭倒是不错。”冉闵挑起玲珑的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把玩,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正被揭开的伤口上的疼痛,额角却满是冷汗。

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口的情况,见敌将的刀刃上并没有涂毒,玲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用清水洗了伤口,撒上伤药,细细地包好。

净了手,再用布擦干了,玲珑又从箱子里找来一件中衣准备给冉闵披上,他的目光却仿佛被冉闵背后一道从右肩一直延伸到左腰的伤口定住了。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淡色的疤痕,玲珑不敢细数周围到底还有多少刀伤箭痕,只觉得今日竟还能看到这个人活着坐在自己面前是何等地幸运。

“将军也该多保重身体才是。”少年幽幽地声音恍若叹息。

一身血腥气的人突然笑了,把身后的少年扯到怀中,声音里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你可知在战场上,想自己不死的最后都会死,只有那些想着杀死对手的人才能活下去?”

冉闵微笑着解释:“我下手总是比旁人要快上一分,便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躲。人在生死之间总会有一丝犹豫,想要活下去,想要躲闪、变招、收招。就是靠着这份犹豫,我才有时间斩下他的头,而一个死人的刀却绝不会要了我的命。”

玲珑一愕,用力点头道:“将军说的对,是玲珑错了。战场上若是犹豫便是死,玲珑宁愿将军身上再添几道伤,也绝不敢再劝说将军惜命了。”

“玲珑儿……”冉闵轻啄少年的蓝眸叹道,“你的心性之坚,智机之深,实乃我平生罕见,可惜你三脉闭合,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有武学上的成就……你真的不想学箭术?臂力还是可以练习的。”

玲珑微笑,不以为意道:“我若是要学,却也要像将军一般用近身的兵刃,才不要学那箭术哩!男子汉大丈夫真刀真枪地杀个痛快才好!”

“哈哈哈哈,一般的长兵刃你怕是举不起来,薄刃快刀倒还有几分可能。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不过你只许练习一下防身,可别妄想要去战场上走一遭。”冉闵不由低笑起来,抚着少年白皙的脸颊,“万一伤了我的玲珑儿,让我到哪里去找这么个可心人呢?你的笛子呢,左右无事,吹一曲来听听再歇吧。”

玲珑心中不由一颤,摇头道:“出发收拾的时候急了,不曾带来,等回了邺城再吹与将军解闷吧。”

“我的东西你倒是收拾得妥帖,怎么自个儿的东西反倒忘记了?”冉闵突然一顿,蹙眉道,“今日议事的时候怎么不曾进来伺候,只躲在外头?”

“将军在商议军机大事,我进来自然不妥。”

“呵呵,那在门口不时张望便妥了?”

“呃……我……”

“你今日明知我受了伤,却没声张出去,做得不错。主帅受伤必定动摇军心,特别是在敌众我寡的时候,只有一鼓作气趁着慕容恪的大军未到先杀退敌军,占据地利人和,才可以让这帮鲜卑狗知难而退。可惜这一回恐怕还是不能与他交手了。”不能与向往已久的对手交锋冉闵好似十分遗憾,“哼哼,等邺城的局势稳定了,我早晚割下这慕容家第一勇士的头颅来盛酒,哈哈哈哈!”

冉闵戳了戳玲珑的脸颊:“对了,下一回不用避嫌,你是我的人,他们都是知道的。别看他们个个模样憨傻,肚子里可都是坏水,一帮刁猴崽子!”

“是,玲珑知道了。”想到这几日连战连捷,玲珑不禁也露出一个微笑,“将军武功盖世,想来不日便可以凯旋了。”

“是啊……”冉闵眯起眼睛,“不过真正的战场却不是在这里。”

第三十五章

慕容恪是燕帝慕容皝的第四子。他从小就表现出了杰出的才能,却因其母高氏并不受宠,所以一直不为慕容皝所注意。

直到慕容恪十七岁才终于一战成名。他率领燕国两千铁骑大破赵国十万众,斩首三万余级,并从此踏上了一条不败之路。他在对赵的战争中屡屡挫败石虎及其座下大将,同时为燕国镇守辽东,吓得高句丽多年不敢再越雷池一步,还亲手覆灭了曾经在北方叱咤风云的宇文一族,最终成为了鲜卑第一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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