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一）——落忆凡

孙昶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唐易尘吃着自己准备的早餐，心里头流过一股暖暖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让他有点陌生，但是却很温暖。似乎有那么些像在杜以寒家里感受到的，脑海里突然闪现的了一个词：家！孙昶拿起一个碗，自己为自己盛了一碗米粥。

把碗捧在手心里，暖暖的感觉一直从掌心蔓延到内心。多久了，小的时候看着别人的家庭那么温馨，而自己却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在心口处的那一条刀疤。闭上眼，独自感受着那揪心的痛苦。孙昶的手不自觉的抖动，神情也变得凄凉！

唐易尘将一碗粥吃下了肚，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孙昶在一旁的举动。看着他脸上露出的痛苦神情，唐易尘忙放下手中的汤勺，伸出手想握住他那双微颤的手。就快要碰触时，动作却停下了。

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唐易尘有点迷惑了！自己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莫名的心悸让唐易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握那人的手。

“孙先生，你怎么了？”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把手放到了孙昶的手臂上。孙昶睁开了眼睛，转过头看着面露担忧的唐易尘。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孙昶看了看男人面前的那个空碗，笑了笑，“吃完了？要不要再添一碗？”

没有等对方的回答，他就自顾自的拿起碗，又给那人添了一碗，然后放到了他的面前。“这个粥里我配了一些中草药，吃了对身体有好处的，放心吧！”这不是骗人的，他的确在粥里添加了些有益健康的重要成份。见到孙昶恢复了神采，唐易尘也没有多问。收回自己的手，无奈下，在孙昶的注视中，又不得不将那碗粥吃下了肚。

早餐过后，孙昶就提醒唐易尘给便利店的方适打了通电话。电话那头，方适对于唐易尘的请假到没有多问什么，反而更多的叮嘱他要好好休息，着实让唐易尘感动不已。在道谢声中，唐易尘挂掉了电话。

“那个老板似乎对你不错。”坐在沙发上拿着手中遥控器无聊的调台的孙昶见到男人挂了电话，口气中略带醋意地说了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放下电话唐易尘转过头看着一脸微笑的孙昶。先前那句话中明显带着的酸意，他不可能听不出。不过想了半天，他还是想不明白这人吃的是哪门子醋。

第十五章

感觉到自己的话似乎有那么点不对劲，孙昶突然放下手中的遥控器站起身，“要不要出去走走？”随便找了个理由，孙昶极力掩饰着内心的那份尴尬。就在这个时候，卧室里传来了手机的铃声，唐易尘首先听出了那个铃声是自己的手机发出的。

看了眼孙昶，“那个，是我的电话。”见到孙昶点了点头，唐易尘便以最快的速度走进卧室，因为他知道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哥，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啊？”接通手机后，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声音，“手机没有放在身边。小琨，你还好吗？”听到了自己弟弟的声音，唐易尘心里很开心，是他那个宝贝弟弟啊。

“嗯，我很好，告诉你哦！哥，今年的奖学金我已经领到了哦！嘿嘿！这样你就可以少打一份工了！那样你太辛苦了！哥，我会心疼的！”听着电话那头的小琨说出的话，唐易尘只是觉得鼻子有点酸。

是了，现在他所面对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他守护着的弟弟。无论是因为当初对母亲的承诺，还是自己从小对弟弟的宠爱，只要他能够好好的成长，他的心就会满足。

吸了吸鼻子，唐易尘才开了口，“嗯，我自己会注意的！你在学校也要照顾好自己！其他的，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哥哥，知道吗？”虽然知道每次都会说同样的嘱咐，但是能够看到弟弟有出息，唐易尘还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好，我知道了！哥，等放假了，你要答应我和你一起睡哦！”虽然愣了愣，对于弟弟突然的话题转变有点惊讶，但是很快的，唐易尘还是宠溺的答应了。

听到了自己的回复，电话那头的大男孩几乎是高呼着万岁，唐易尘的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的淡淡的微笑，只是在那个微笑下面却也流露着淡淡的凄凉。这个转瞬即逝的表情也深深地刺痛了站在门口的孙昶。

他能够确定唐易尘在和他的弟弟通话，能听得出话语间对对方的宠溺，同样他也看见了唐易尘笑容背后的凄楚。插在裤袋里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视线却不舍得移开。

挂了电话，唐易尘对着手机发了一会呆，就连孙昶来到身边都没有注意到。孙昶站在男人的身后，突然很想抱抱这个背对着自己看着手机发呆的人。轻轻地伸手环上了面前这人的腰，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留有淤青的颈项。

温热的吐气扫过唐易尘的耳后，引得他不由得一阵颤栗。不自然的扭动了一下身子，清醒时的自己仍旧不怎么习惯这样的亲密举动。孙昶没有抬头，只是收紧了手上的力道，“不要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

闻言，唐易尘不动了！顺从的任由身后的男人紧紧地抱着。他听出了那语气中的那一份疲惫，一种淡淡地痛苦！为什么？虽然很像开口问问，只是唐易尘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其实和孙昶在一起的时候，他也理不清自己的心境是如何的。

这个人和他接触过的其他客人不太一样。在他身边，他有时会有一种被保护的错觉。就好像他们两人在床上时，这个人甚至都不曾要求过自己做出一些取悦他的事情。而那些难以启齿的事在其他客人那里他都曾被要求过。

有更多的时候唐易尘自己会想，他与孙昶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他还记自己刚到‘彼岸’上工，第一个客人就是孙昶。那个时候唐易尘对男男之间的事情知道的很模糊，甚至说在他的心底深处有着一种莫名的抵触情绪。

可是就如同他的债主说的，以他自己的本事就算做到老死也绝不可能还清那笔高利贷。为了保护小弟，唐易尘只能选择出卖自己的身体。而那一次的记忆除了自己身上的痛楚外，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孙昶那时看自己的眼神。

憎恨！厌恶！不屑！直到今天，唐易尘都清楚地记得，那样的眼神让他莫名。从来就不记得与这个男人有过交集，那又是为什么他要在那个时候流露出那样的眼神。那时他不能理解，就如同他无法理解自己的人生为何会变得这样糟糕一样。

除了咬牙承受以外，倔强的他没有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的软弱。结束一切后，他得到了他在‘彼岸’的第一笔小费。而后他只是把自己丢进了浴室，他不记得他洗了多久，一刻不停的揉搓着自己的皮肤，同时倔强的没有让泪水流下，只是死死地咬紧牙关把承受的痛苦、委屈全部原封不动地吞回了肚子。

任由孙昶紧紧地搂着自己，唐易尘的思绪有些缥缈。过去经历的事情就好像刚在昨天发生的一样。他还记得陪孙昶的那天过后，他穿着服务生的制服在酒吧里忙碌，似乎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客人点他作陪。一时间，他从一个新人变成了一个红人。

这样的变化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有多痛苦，直到大半个月后他的身体终于熬不住了。持续两天发着高烧，他咬着牙只吃了退烧药，而后又强迫自己继续去到‘彼岸’上工。

那个时候他没有选择的余地，第一个月还债的期限就要到了，如果不能如期还上，那些人就会去找他弟弟。想到这，除了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上工，唐易尘根本就没有其他路可走。同往常一样，他端着托盘为客人送酒。

然而熬过了凌晨后，他的脑袋再也不听使唤了。眼前一黑，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往一侧栽去。

酒水洒了，洒在了一个一脸阴沉的客人身上。唐易尘扶额，努力让自己站起，耳边嗡嗡作响，看不清对面那人的长相，只是本能的向对方道歉。

只可惜对方的怒气似乎没有消减，接着发生了什么他记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被人揍了几拳，推拉间身上的制服也被扯破了。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背部和漂亮的肩头，上面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痕迹。不用说，看见的人都能知道那些是怎么留下的。

或许是自己裸露在外的肩头，又或许是那位客人已经酒醉了。等他自己有所反应时，除了感觉自己耷拉在上身的那件不完整的衣服被扯落，就是感觉到自己的背部皮肤接触到冰冷的地面，那是‘彼岸’花下巨资铺设的意大利天然大理石。

有瞬间，原本因为发高烧而浑身滚烫的他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那一声不适时发出的呻吟也许刺激到那位酒醉的客人，一连串的亲吻落在了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灼热的气息与冰冷的地面有着强烈的对比，锁骨与肩头被别人细细地啃咬着。

原本浑沌脑袋一下子清醒了，羞愤、耻辱夹杂着些许的委屈。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用尽全力的，他只想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踉跄的爬起身，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逃！

毫无方向感的向前冲，没有几步就被一旁的沙发绊倒，身体再一次狠狠地摔在地上。身后的人追上了他，免不了的一顿拳打脚踢，伴随着一声声地辱骂，他只能无助的蜷起身体。慢慢地除了身体的疼痛以外，几乎就在没有其他的感官。

他的确为了钱躺在其他男人身下，放下了自尊的同时也扼杀了自己的人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也不会去怨恨任何人！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在先前的一推中耗尽。那些酒醉的人停下了对他的毒打，唐易尘感觉自己就像行尸走肉一般，被人压在地上，甚至感觉得到身上的那人胡乱的拉扯着自己裤子。

一切的一切最可悲的是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绝望地闭上眼，无力再去反抗。恍惚间，贴在地上的他仿佛听到一个急切的脚步声匆匆地朝着自己而来。鞋底敲击着大理石地面，有着一种急切的幻觉，意识终于消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一次睁开眼，他看到的是纯白色的天花板，鼻间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脑袋晕晕沉沉地，忍不住又眨了眨眼睛。“你醒了？”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慢慢将视线调回转向一边。身边坐着的是那个总是面带笑容的男人，‘彼岸’的老板之一，杜以寒。

很想坐起身子，只是无奈的发现自己全身没有一丁点力气，想要开口说话，又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的要命。“你别动，你身上有些挫伤。”那个一脸温驯的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主动出手将他扶起，在他背后放上了一个枕头，然后才让他舒适的靠着。

稍稍补充了些水份，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他没想到在自己昏迷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昏厥前听到的那阵声音的主人就是孙昶，是他在自己将被当众侵犯前制止了事情的发生。同样也是他将毫无意识的自己送来了医院。体力的过渡透支，持续的高烧不退，外加上前一段时间内承受的所有侵犯，就算送到了医院，他也一直昏迷不醒。

整整4天，无论白天或者夜晚，都是孙昶不眠不休的守在他的床边。而这一切一直到杜以寒难得一脸怒气的将孙昶赶出病房才结束。

听着杜以寒的叙述，也看出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不理解。他是这件事的当事人，在他心里也同样是翻江倒海的不平静。只不过，那天以后到出院，另外一名当事人孙昶却没有再次出现在病房里。出院后，他自己还是直接去‘彼岸’上工，虽然杜以寒曾明确表示同意让他在家休养一周，可还是被他谢绝了。

一方面他对自己说，他还有那一大笔债务，自己旷工了那么久，即使老板不介意，他自己也介意。而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他不愿去多作思考的原因，他很想见到那个人，那个一直没有出现的男人。

那晚他见到了孙昶。那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坐在吧台边上，还是那样的引人注目。直直走向了他，每靠近一步，心里头就莫名的激动一些。直到他与孙昶面对面，却诧异的看到了孙昶左侧额头上的纱布。

直觉告诉他那一定是在帮自己时受得伤。到了嘴边的话，却始终无法开口。那个人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眼神中闪过复杂的情绪，看不真切。

仿佛过了很久，久到他自己挺直的背脊有些泛酸。“你会调酒吗？”还是孙昶最终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他没有理解对方的话，但是在自己遥远的记忆中，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喜欢在自己面前甩杯，那个给于他一半生命的男人。

之后的事情他记得不怎么清晰了，当时的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走进吧台，在那个男人的注视下，调出了一杯记忆中母亲最喜欢的果子酒。

从那天以后，唐易尘在‘彼岸’成为了一个调酒师。也是从那天开始，他的身上多了一件代表在‘彼岸’中身份与身价地位的背心。能点他的客人少了，反之他能获得的金钱却多了。他一直坚信这样的变化一定与孙昶有关，只是他从来不问，而那个人也从来都不说。

他与孙昶两个人的关系也从那时开始不一样了。内心深处虽然还是抵触着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欢，可是更多的他只是嫌弃自己。而对于孙昶，自己或许更多的是抱着一份感恩吧！

第十六章

“在想什么？”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后，孙昶终于松开了些环抱着唐易尘的手臂，只是他的脸还是埋在这个人的颈窝。抬起眼，孙昶正好能够看见男人一脸的茫然。听到孙昶沉稳的声音，唐易尘的思绪渐渐回到现实，侧过头，忍不住看了看孙昶的左前额。经过时间的流逝，那道曾经留下的伤痕已经变淡变平滑了。

犹豫了片刻，唐易尘还是选择不去提起这件往事。“没什么！”淡淡地说了三个字算是对孙昶的回答。转过头，唐易尘看似随意的望着窗外。孙昶也没有打算在开口说什么，他只是站直了身子，这样能够更容易的将这个固执的男人圈在自己怀中。这样的举动竟然能够让他安心。

客厅里一阵蓝色多瑙河的曲子悠悠响起，孙昶这才放开自己的手臂，那是他的手机在响。想来有那么点好笑，今天这个清晨似乎很热闹啊！留下唐易尘一个人在卧室，孙昶转身去到客厅。在饭桌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看了屏幕里的显示，孙昶直接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那头传来了杜以寒的声音，“阿昶，有件事要告诉你。”拿着手机，孙昶慢慢踱步走向阳台。“嗯，你说，我在听。”什么事情会如此重要，能令有‘笑脸夜叉’之称的杜以寒在此时给他打来电话。

站在阳台里，孙昶听着电话那头杜以寒要告诉自己的事，越听下去脸色越加变得难看。直到挂掉了电话，孙昶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已经降到了冰点以下。反复捉摸着先前电话里听到的事情，孙昶的神色平添了几许焦虑和不安！

走回客厅，随意的将手机仍在了饭桌上，顺便拿起了桌上的一包香烟。想了想，他还是走向了卧室。房内唐易尘独自站在落地窗边上，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子静静地洒在他的身上，带着些许的朦胧，仿佛站在那出的人儿只是一个幻影。

或许等到太阳落山时，那人也会一同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端。从孙昶的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到男人的侧脸，紧抿着的嘴唇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晶亮饱满非常的诱人。孙昶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他相信站在他不远处的那人个男人一定不清楚自己魅力在哪里！

无奈的露出了一抹自嘲的微笑，自己不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的那股淡然、凄楚所吸引的吗！

唐易尘的视线此时正越过玻璃停留在外面的世界，淡淡地透露着点滴属于这双眼睛主人的孤寂与无奈。孙昶没有选择靠近那个站在窗边的男人，心里更多的只是不想打破此时此刻的一份孤寂的安宁。侧过身悠闲的靠在了门框上，目光舍不得移动，依旧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男子。

取了一根烟递到唇边，然后点燃了它，深深地吸了一口。孙昶并不是一个烟鬼，身为一个杰出的医生，他绝对知道香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周游肺部一周后，缓缓地从鼻腔里呼出，尼古丁这东西的确能让人暂时的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