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听见他的心声绽开一记笑容,欢喜地埋在宋玄禛怀里。
众人看见宋玄禛双臂一揽而笑,像是抱着一个无形的魂魄,登时慌了起来。逊敏不断晃着宋玄禛的身子,众人在他耳边大喊不止,但他好像依然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在孩子回抱他的瞬间,宋玄禛觉得身子好累,眼皮好重,有生而来都不曾觉得如此疲累。身子渐渐不再觉冷,所有痛苦亦慢慢随之散去,他合上疲惫的双眼,抿唇笑得更深。
终于可以放下帝位,成为凡夫俗子……
俞暄儿深吸口气压下惊慌,在惊愣的尔遐手上抱过跟平福一起嚎啕大哭的宋攸。她推开方寸大乱的人,把宋攸放在宋玄禛怀里,执起他的手放在暖乎乎的宋攸身上。
「陛下,您睁眼看看。这是您的孩儿,您……您不能偏心,不能只疼瑞儿啊,这对攸儿不公平……对臣妾、对我也不公平啊,陛下。」俞暄儿方说完这句话,温热的泪珠连连滴落宋攸的小手上。宋攸好像感到母亲的痛苦,一直哭闹着的她慢慢缓过气来,睁着大眼眨去泪水,一手握住母亲的手指,一手握父皇的手指。
宋玄禛的指头被一个小小的生命慢慢捂暖,他听见俞暄儿的话,感到怀中的生命,彷佛刹那间寻回自己的呼吸,完了一场虚幻的梦。
「暄儿……攸儿……」宋玄禛张开眼看着眼前的泪人儿,虚弱的手寻回知觉,慢慢抱紧怀里的孩儿,气若游丝道:「朕对不起你们……」
俞暄儿一再逾矩握住宋玄禛的手,挥去宫廷繁琐迂腐的规矩,胆大却真挚说:「玄禛,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们,你就不可丢下我们。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禛儿,母后也不可失去你……」
「禛儿……」
看见太后和宋曷、沈敕、穆涔山走近,一声又一声久违的呼唤,宋玄禛终于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他有家人,有爱戴自己的臣子。
看着俞暄儿,他想起以前自己为了一个人而对怀有身孕的她弃之不顾,身为帝王的他不能在人前道歉,只能在她耳边轻诉歉意。
对自己向来敬重的母亲,他同样为了一个人而顶撞她,惹她伤心痛哭。得知太后跟宋曷的陈年往事,他更卑鄙地觉得松了口气,把这件事作为筹码换取那人的信任与感情。
对久未唤过自己小名的皇叔,歉意更深。明知宋曷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他好,他却把他的心意抛入沟渠,故意跟他作对,甚至为了那人冤枉他,收回虎符,其耻大辱实在令人无法接受。但宋曷扛了忍了,还不问因由回来帮他,在情在理,他亏欠宋曷最多。
连沈敕、穆涔山、平福、逊敏、明聪……个个都因为他的任性不得安生,为了那个人,他狠心伤害了太多身边真正爱护他的人,该跪的人不是他们,而他才是那个该跪的人。
宋攸在宋玄禛怀里不安分地动动手脚,他低头看去,脸上挂上淡淡的笑容,「对了……还有攸儿。」
众人以为他看开了,就算失去了一个孩儿还有宋攸,却不知他言下之意是自己对不起的人还有宋攸。
老太医在侍者的引领下回到寿延宫,他带着药僮走到宋玄禛面前行礼。宋玄禛看见老太医抖着身子,额角冒汗,便知自己破败的身子又祸害他人。
这次与那人无关了,是自己害自己大病,亦是亲手杀害孩儿的报应。
他无奈一笑,准太医平身,心道自己好歹让太医诊治一下,至少自己多熬数日,好让太医无须为他而死。
他实在不想再多背负一条人命了。
俞暄儿把宋攸抱开,淡淡的奶香远去,宋玄禛不舍地看了女儿一眼,朝俞暄儿抿嘴一笑。那个笑容慈祥得让人眩目,连太医都不由愣神。
待逊敏把他轻轻放回床上,由平福为他褪去衣衫,宋玄禛安然地看着太医微笑。太医取出金针对准宋玄禛胸前的穴位,清楚看到瘦削的身子与分明的肋骨,太医不禁垂眉叹息,劝道:「陛下要好好保重龙体啊。」
宋玄禛勾唇浅笑,看着太医扎针,微微的刺痛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双眸恢复以往的精明,「要是朕就此去了,太医亦无须惧怕,逊敏会替朕传言,免你一死。」
守在床沿的逊敏怔了一怔,对上主子坚定的眼神,他只好双手作揖,低头说:「属下谨遵陛下吩咐。」
「臣并无此意。」太医无奈地暗叹一声,虽他不自居医术高明,但好歹也是两朝太医,看着自小体弱多病的陛下身子如此颓坏,他也不由心伤,由衷希望老天垂怜,愿陛下安康体健。
* **
热浪缕缕,逖国的夏季分外炎热。整个皇宫的侍者换下一身布衣,穿着单薄凉爽的纱衣做事。冰块在金盆里相撞而响,如乐韵般让人闻之凉快。
可惜匡顗感受不到这份舒爽的凉意,他在宋玄禛离国不久便病卧月馀,小小的一场风寒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勇悍的哈鞮见了不禁揶揄他堂堂尧国大将竟被小风寒撃倒,实在可笑。
匡顗根本无心与他争执,只管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被里不闻不听,像是恨不得用棉被闷死自己似的。
乌伊赤本想哈鞮那戆直的性子能开解匡顗,哪知那笨哈鞮不止不安慰他,竟还笑他被宋玄禛抛弃像条丧家犬,害他身旁的人儿听了黯淡了好一阵子。
终于与匡顗相认的胡宜顼把入尧所用的名字改了,虽他认祖归宗重拾匡姓,但不再用「瑞」一字,故名匡顼。他笑言自己习惯人们唤他「顼」而不作变改,但本意是否当真如此,相信只有亲眼目睹宋玄禛分娩之人方知。
匡顼随侍者走进匡顗的寝室,迳自坐在床治以手背一探他的前额,热度虽然退去不少,但他依旧放心不下。
他接过侍者递上的冰帕给匡顗擦脸,再亲自给他换下一身濡衣,扶起他细心喂药。
匡顗服下一碗苦涩的药汁后,强拉住匡顼的衣袖,虚弱问:「有否他的消息?他是否平安返国?身子可有好转?」
匡顼脸色微变,扶住匡顗的肩膀让他躺下,别开视线把药碗递给侍者,「你先养好身子再说,好好休息。」
「他是不是过得不好?」匡顗迫不及待撑起身来,见匡顼一脸为难不作回应,便迅时慌忙掀了被子,硬要下床。
匡顼一把拉住虚软的他,不耐说:「哥,你还病着呢!」
「我要回去,他、他……」
看着匡顗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赤脚而行,他不禁心里发愁,使劲把匡顗拉回床上,残忍说:「既然他如今扬长而去,你又何必再追?哥,算了罢!你们再如此下去只会伤了彼此!让这场错误随风而逝罢!」
「是场错误?」匡顗愣愣地坐在床上,拿出枕边散乱的罗缨低头凝视。
一副失了心魄的样子哪里还有将军的风范,任谁见了,也只道那是一个伤心人而已。他茫然地点头轻笑,滚烫的泪水重重落在衣襟。
急重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匡顼蹙眉抬头,瞥见乌伊赤带同桑拉夺门而入。
乌伊赤手上拿着一张皱皱的纸条,看到匡顗失神的样子,他掐紧手上的纸条,欲藏拳中。他刚攥紧拳头,便被匡顼上前打开他的手指,取中纸条一看。
匡顼看罢倒抽一口气,偏身看向床上的匡顗,发现本来失了魂魄的人竟转过头来看着他,带着凄惨的病容看了一眼乌伊赤和桑拉,再转而看向匡顼手上的纸。他恨不得自己能够糊涂下去,却不得违心故作愚笨。当他看见负责暗探情报的桑拉,乌伊赤又如此着急前来,便知定是飞书传来尧国的消息。
他向匡顼伸手,坚决的眼神不容匡顼有半点迟疑。
当匡顗看过从匡顼手上得来的纸条,他不禁低笑出声,不理匡顼对他的劝说,握住罗缨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盯着信中最后一句,喃喃自语:「错……真错……」
掐得软薄的纸张轻轻飘落,沾了匡顗的泪水躺在被褥之上。
静默无声,泪水一点一滴落在写满尧国情报的纸条上,滴泪撼心,浓墨渐渐晕开,却早已字字入心……
匿尧之臣几乎尽数诸之,疑者严刑拷问,实者灭门抄家。
对外公告尧国大将匡顗及随行太医胡宜顼于大漠受袭而亡,举行国葬。
立俞胥为太尉,赐虎符,重掌尧国大军。
尧王久病不愈,药石罔效,料时日无多。
尧王久病不愈,药石罔效,料时日无多……
蝉鸣彻空,细细的喘咳从幽暗的宫殿传出。
逊敏顿足门前,皱眉推门而入。浓重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凉风随他吹进殿内,坐在书案前的人立时咳得更喘。
他回身关上殿门,快步走至匟床关上大开的窗户。
杯沿与茶盖相敲的声音清脆响起,平福一手抚拍主子的后背为他顺气,一手把茶盏递至主子嘴边轻说:「陛下慢慢喝……莫急莫急。」
宋玄禛屏息啜了一口茶,咳声在胸前闷闷响起。温茶入喉,方止下一番咳嗽,缓过气来。
他拧眉闭目仰靠椅背,青白的脸色让旁人见了忧心,额角甚至泛着淡淡的青乌,全身上下都透着明显的疲态。
「……可有奏摺未批?」宋玄禛希声问。
平福放下茶盏,把刚风干的批奏叠好,看见桌上再也没有如催命符一样的奏摺,他立时松了口气,小声回话:「没有。陛下,该歇了。」
宋玄禛摆了摆手,眯紧眼睛熬过不时侵袭的晕眩,张唇深喘一口,像受惊一样蟞了一下睁开双眼,左右转目看了片晌,朦胧之间才认得自己身在何方。
他蹙起眉头,顿觉胸口发闷,在平福搀扶下坐起身,挥袖说:「打开窗户。」
逊敏看着吐息微颤的宋玄禛,转而瞥见平福朝他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暗叹回身,半开窗子好让殿内通风。
混杂花香的清风吹来,宋玄禛伸手握紧腰间的青玉,皮肉与玉纹相摩的声音细细作响。平福闻到风中夹杂的丁香花香,心里登时焦急无措,恨不得挥去不绝飘送的香气。
宋玄禛掐玉定神,朝逊敏沉声道:「事情可办妥了?」
「回陛下,属下已率部下肃清细作,匡氏兄弟国葬之事亦已办妥。另外俞太尉特地请娘娘的恩师出山为陛下诊治,傍晚抵宫。」逊敏作揖低首,不作婉转坦承相告。
宋玄禛微微勾唇一笑,既是满意,又是自嘲说:「朕自知命数将尽,太尉何必为朕请医……恐怕人未抵宫,朕已命送黄泉……」
若是以往,平福听闻此言定会迷信的呸几声,挥走晦气。但一直看着主子的身子如何衰败的他,实在说不出此等安慰的说话,任他如何欺骗自己,也被主子了无血色的脸容与疲惫拉回现实。
他黯然站在主子身后抿嘴不语,整个寝室笼罩着萧瑟与无奈,零碎的鸟声更添哀愁。
宋玄禛揉揉日渐无神的双眼,踉跄地扶住书案站起身来,挪着重若铅铁的脚步走到书柜前欲寻经书解恼。
他不让逊敏和平福帮忙,用乏力的双手翻找书册。曾被那人赞叹收藏甚广的书册通通被他掀了落地,那人站过的位置也被群书所掩。
蓦然一张素白的冰翼纸随书飘落,引去宋玄禛的目光。他顿下动作,垂首看着书堆上胡乱摺叠的冰翼纸,遂缓缓蹲下把它捡起放在案上。
一瓣枯干的翠菊附在纸上,雪纸缺角,杂乱无章的字零零散散,笔风时刚时弱,一看便知写字人心烦乱。
宋玄禛凄然轻笑,纤指抚上与纸相依的翠菊花瓣,那人的身影彷佛站在自己的身边,挂着那淡然美好的笑容朝他微笑,那时的光景,令他沉醉迷乱。
曾经,丁香拂过那人的脸庞,青玉留下他的体温。
他无惧他的身分,赠罗缨、送翠菊,教他直呼其名。
披衣暖手,酒醉情迷,自此只为君醉。
分隔两地,相思难熬,如妇盼君归。
奇得一子,惊喜交杂,一心与君成家。
然而,一切尽是虚情假意,幻梦一场。
无惧皆因恨,柔情夺其心。
以子胁国,以情作刃。
一场虚假,忘不了,道不尽,只求身去不留尘。
宋玄禛低笑几声,内心激荡惹来一阵喘咳。他弓身捧心,吃力伸手执起红砂未干的朱笔,在残纸上的翠菊旁落笔挥毫。
朱字如血,笔劲柔弱无力,却字字痛入心扉。
他放下捂唇的手看着纸上歪斜不整的字抿唇一笑,胸前血气翻腾,喘咳又起,目眩身晃。
气息稍窒,双唇一启呕出大口鲜血,喷洒雪纸,为枯残的翠菊添上昔日艳丽,慢慢与字相融。
朱笔不落,手却再也无力执笔,双眸茫茫,唇挂艳红,歪身倒于纸上血泊。
「陛下!」
逊敏飞身朝太医院夺门而去,平福悲泣相伴,惊了檐上杜鹃,拍翼而飞,破空一声长啼,好比龙啸威武。
点点血珠从天而降,落入风渊湖化成一缕血丝飘散,带起小小的涟漪。一记闷声落地,杜鹃含血落在石艮桥上,初开的丁香染上血色,清幽之中带着血的味道。
厚重的乌云随风而动,无声朝大地压去让人窒息。雨脚落地,片刻淅沥雷鸣,冲淡了地上的血迹,摧残了清香的丁香。
凉风勾起哀思,如魂轻飘进殿,伫足案前撩动残纸一角,轻抚人儿发鬓,吹乾纸上血红,顿血染字,留朱于世……
殒天泣,碧血洗前尘。
随江东流。
君情错,清泪退柔情。
与君殊绝。
——第一部·完——
番外一:君情相性50问!
大家好!为庆祝徵文破了800点(虽然不多),所以特意写了君情错50问!
根据剧情发展~这里都是点到即止喔!所以没有剧透XD!
来~先请两位主角出场!
玄禛:(微笑)
匡顗:(点头笑)
西雨:两位都很静啊…
平福:(小声)你们不先行礼,陛下又岂可开口回应?
西雨:咦?(惊觉)…草民参见陛下、匡将军。
二人:(淡笑)请起。
西雨:咳嗯…不如开始问吧,两位请坐。(引手)
之后平福叫人上来清扫好才让宋玄禛坐下……
西雨:平福公公==请你先回宫吧…
平福:但是……
西雨:不要但是了!(把他撵走)开始了~
问一、请问两位的名字是?
玄禛:宋玄禛
匡顗:匡顗,左边不是有写吗?
西雨:多事!这是问你智商,看你正常与否!
匡顗:(微笑)
西雨:对不起…(惹、惹他生气了……
问二、请问两位的性别是?
玄禛:……男。
匡顗:(继续微笑)你说呢?
西雨:是…草民知道……
问三、请问两位的生辰年龄?
玄禛:四月初八,今年二十有一。
匡顗:七月十六,二十有三。
西雨:只差两年,为什么玄禛好像比较成熟?
玄禛:…朕比较老成……该说,不得不老成吧。(叹气)
西雨:(摸头)乖~
问四、您的性格是?
玄禛:不苟言笑,少言多行,多疑,淡薄。
匡顗:三思后行,有仇必报,爱照顾朋友。
西雨:这…两位所说的不太像性格……
匡顗:认识久了自然明白,现在多说只是徒然。
西雨:也对。
问五、请问两位的嗜好是?
玄禛:…骑马吧。
匡顗:看书。
西雨:将军不似有书卷气…
匡顗:本将爱读之馀亦勤于练武…(拔剑缓缓一看)好久没动剑了呢。
西雨:啊!谁不知将军智勇双全呢?哈、哈哈……
匡顗:(客气笑)言重。
问六、请问两位喜欢的食物?
玄禛:云片糕,还有…(瞄匡顗一眼)冰糖葫芦…
匡顗:白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