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秋 上——秋伤

他搂紧我，“还会有无数个夜晚。”

敲门声忽然响起，墨没有放开我，更没有理会。无所谓了，此时谁进来看到我们相拥的样子都无所谓了，想想上次与他缠绵之后怕被发现的胆小，忽然觉得当时的自己很伤害这个拥着我的男人。

见无人回应，门被从外面推开，呼啦啦一下子进来很多人！怎么回事？

“师兄——你怎么样了——啊！”红叶特有的带着哭意的娇柔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却在看到屋内的情形时嘎然而止。湿漉漉的大眼睁得圆圆的，一脸不可置信。

除了红叶和玉清外，还有十几张陌生的面孔——白发飘飘的老者和年纪轻轻的弟子，此时全部直盯盯地看着我们。

“红叶……”低低开口，唤醒一干呆愣着的众人，“师父呢？”

“爹爹……爹爹他……”红叶眼圈一红，呜咽不能成泣。

心中浮起不安，急急追问：“师父怎么了！？”

“连师侄，这位公子是……？”陌生的声音打断我着急的询问。

屋中唯一的老者——满是沧桑的脸，胡须和头发皆已雪白，衣袖和领口绣着落英缤纷，是雪英世家的象征！

相远的祖父？

“墨修弈。”身边的人忽然开口，仅仅三个字令在场众人惊诧不已！

“是你！？”红叶听到他的名字，立时柳眉倒竖，拔剑相向直冲而来。

墨搂着我稍稍侧身，躲过剑锋，左手两指夹住抖动的剑尖，黑目微沉，寒光一闪而过！

剑碎！

不顾自己的软弱无力，在红叶扔掉断剑变掌袭来时欺身拦住她，焦急地阻止：“你不是他的对手！”

红叶狠狠瞪着墨，一脸悲怆，樱红的唇吐出令我呆立的消息：“他打伤爹爹，偷走了月华星芒！！”

什么！？

“师父他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我抓住她肩头，不敢相信方才所闻。

红叶漂亮的眼中一片伤戚，“重伤吐血，昏迷不醒，也许……也许再也醒不过来……呜……”

脚下突然没有力气，身子摇了摇，师父慈祥关爱的嘱咐如昨日般清晰，怎会突然……？

“我回到星月门告知师父你的病情，师父决定天亮后就启程前来，却在当晚被人突破五行阵法，盗走月华星芒。师父与来人交手，被打致重伤。师兄弟们也伤亡惨重……”玉清上前两步搂住红叶，视线射向墨冷冷开口，“来人的武功，正是出自暗堡。”

揽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勃发的怒气自身后喷涌而出，“不是我。”

冷硬的语气，隐含一丝怕我不信的慌张。

“我信你。”没有回头，消瘦干枯的手覆上他的。

“秋师兄！”红叶泪眼大睁难以置信地看我。

被她指责般的目光刺得生疼，我喘息着解释，“不会是他，他没有必要……”

“够了！”红叶怒喝，“亏得爹爹那么疼你！如果你还是星月门弟子，还愿意做我的师兄，就亲手杀了他替爹爹报仇！”

“红叶，相信我，真的不是他！”

“处处袒护杀人凶手，简直令人作呕！连秋！你背叛师门，违背阴阳伦理，从此刻起，再不是我师兄！”红叶决绝的声音，恶毒的话语，冷冷的眼神，彻骨的仇恨，像一根根坚硬的刺，接连狠狠扎在我胸口！

“师兄！你回来吧！”玉清试图挽回，却被红叶斥责。

预想过大家知晓我与墨的关系时的反应，没想到额外加上了背叛师门！？

苦笑，不可避免的冲突还是来到，只是如今多了一项不可饶恕且人人可诛的罪名。

再说什么也无用，红叶和玉清已将我关在门外，疏离又陌生。

“你和你母亲一样，实在有辱司徒一门的声誉，司徒萩，不，或许该叫你佟萩。”相远的祖父冷声划破紧张的气氛。

司徒？佟萩？他在说谁？我么？

茫然望着对面的老者，听不懂他说了什么。

面对我迷茫的神情，他露出怜悯同情的表情：

“皇朝守护者之一的司徒奉君是你祖父。十八年前，你的母亲司徒莲为了一个小小的佟浩天叛出朝廷，抛弃亲人，导致司徒一门上下一百一十条性命一夜命丧黄泉。今日，为了墨修弈，你竟与你母亲一样，背叛师门！月天华收留你之初，我已告诉过他不可为之，此时看来果然养虎为患！”

原来我并非孤儿，反而是赫赫有名的守护者后人！？为何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为何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跟我走。”身后的人拥紧瘫软的我，衣袂哗哗作响，怒意飞扬。

眼前再次浮现出女子熟悉忧伤的脸，似曾相识的温柔，痛苦的哀伤，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儿跑着叫她“娘亲”，明媚阳光下如水的少年轻声唤着“萩儿”……

“啊——！”

突然的剧痛自头颅中爆开，像被刀一下下砍剁般不能忍受！狂乱的挣扎，不可抑制的痛，无数脸孔在眼前晃动着！

神智迷蒙中那个熟悉的女子定定的看着我，哀伤绝望痛不欲生！挣开抱紧我的双臂，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衣衫，却脚下一个趔趄，直直摔倒。

“秋！”

“萩儿——！”

两只同样有力，却不属于同一个人的手臂接住了扑到的身子，体内注入了几股温暖的气息。

“娘……亲……”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浑身着火一样，喉咙干燥得像要烧起来，烧灼难以忍受时立即又转为刺骨的寒冷，冻结一样的冰封。昏昏沉沉中一直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要我坚持住。

我会坚持住，我还要再看一眼那个刻骨相思的面孔，满含深情的墨黑眼眸！

美丽的女子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发顶，我依偎在她怀中熟睡，宁静，祥和。

忽然，一个有着绝色面容的少年跑了进来，阳光一样的笑容瞬间绽放：“莲姑姑，我来找萩儿。”

“远哥哥！一会儿带萩儿去哪里玩？”我自女子怀中探出头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他。

“暂时保密。跟着我就好了。”少年故作神秘道。

女子放我下地，温柔地替我整整凌乱的额发，如此近距离的相对，才看清她美丽的眸子竟是淡淡的紫！

“去吧，记得早点回来。”春风一样的声音宠溺地嘱咐我，转头又对少年说道，“席大哥可好？”

少年琥珀色的眸光黯了黯，转眼又是一片明媚，“父亲很好，过几天就来看您和萩儿。”

纤弱柔美的脸庞染上些许笑意，眼眸中立时流光溢彩，竟是说不出的美丽动人，“席大哥一定会带浩天的消息回来，我们一家团聚的日子不远了。”

少年看了看她一脸向往的神情，又看看刚到自己腰间的我，犹豫地开口：“莲姑姑，以后我还能见到萩儿吗？”

她的眸光在我和远哥哥的脸上来回看了几看，缓缓地回答：“当然会。等我们安定下来，会告诉席大哥，到时你和萩儿又可以见面了。”

瑰丽的脸庞更加明亮，少年松了口气牵起我的手，清脆的声音一如叮咚作响的泉水，“萩儿，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远哥哥哦！”

我大力地点头，重复道：“萩儿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远哥哥，还有娘！”

忽然，少年消失，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美丽却癫狂的脸，披散的青丝凌乱垂下，嘶哑的声音不住喃喃着什么。

惊慌地跑过去叫喊，“娘亲！你怎么了！”

听到我的呼唤，她愣了愣，疯狂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缓缓揽住我，“萩儿，你爹爹他，他不要我们了……”

“萩儿有娘亲，娘亲有萩儿。不要爹爹也可以啊！”

她被我的话逗得一笑，但仅仅一瞬笑容就隐去，绝望浮现在雾气氤氲的淡紫眼眸中，“萩儿，娘希望你以后快乐地活着，不要记得这些悲伤，也不要背负注定的使命，好不好？”

虽然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用力点头，只要她不再哭泣，怎样都可以。

她拢了拢乱发，温柔地抱起我，“来，娘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伤心，只有快乐。”

周围乍起的强烈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于冲天的白光中，她红唇微张，不停念着我听不懂的东西。

“莲妹！快停下！不要这样做！”低沉快速的呢喃中突地插入一道惊惧的男声，光线太强，我看不清他的脸，仰头望望娘，她紧闭双目，像是没有听到。

倏地，她睁开双眼，淡淡的紫此时却是浓郁的黯沉，心中有些害怕想要开口询问，胸口和背心处突然灼烧般地剧痛起来！

“娘！疼！”汗珠瞬间布满额头，顺着脸颊不停滴落，无助地抓住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柔的手轻轻擦拭我满脸的汗水，与我的痛苦不同，她的脸上是淡淡的欣喜，“忍一忍，忍过之后你就能快乐地生活下去了。”

我痛得说不出话，只能趴在她怀中咬紧牙关大口喘息。

“席大哥，谢谢这几年你对我们母子的照顾。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吧，来生我定会偿还。”

“不要！莲妹——！”惊慌绝望到极致的嘶吼冲破云霄，我的心也随着痛不欲生。

光芒渐渐黯淡，她抱着我颓然倒地，美丽安详的面容上眉头微微皱起，可唇边却噙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前胸后背上的疼似乎减弱了些，摇摇她横在我身前的手臂，“娘？”

柔弱无骨的双臂缓缓滑下，眼前的人没有一丝回应。

铺天盖地的慌乱骤起，我使劲摇晃她焦急地呼喊：“娘亲！娘！你怎么了？你醒醒！呜……”

“莲妹！”身后冲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扶起她软倒的身体，大掌贴在她后心贯入真气。

许久，他终于颓然放下手，抱着她凄然瘫坐地上，英俊的面庞转过来看我时，我才认出是远哥哥的父亲。

“你娘她……去了。”只说了这几个字，他已不能自抑地哽咽。

刚刚还对我笑，温柔拥抱我的亲人毫无征兆地离开，太过猛烈的事实令我呆愣愣地傻傻看着她临终的面容，做不出任何反应。

窒息般可怕的感觉蔓延全身，汇聚在胸口和背心两点。火烧！冰冻！两种感觉交替折磨着我！

在呜咽中，突地爆发出一声呐喊，仿佛所有的伤痛和悲哀都要借着这记叫喊发泄出去，再不能伤害我分毫！

意识迷蒙，灵魂渐渐飘出身体悬浮在半空，低头冷眼看着地上小小的身体倒在女子身旁，而高大的男子焦急地拍打着他的脸庞，却无法唤醒他。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大力地拽着我向后远去，眼前迷雾浓重，地上那三个身影逐渐消失隐去……

终于记起，我的母亲叫司徒莲，我叫司徒萩。

第二十六章：倾心而为

“渴……”喉咙干痛。

清凉的液体伴随柔软的气息一点一点灌入肿胀的火热，减轻灼烧的痛苦。

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微光中他形容疲惫：

“你瘦了……”

“无妨。觉得好些么？”勾起唇角，嗓音低沉暗哑。

“我以为会死……”像作了一个长长的梦，恍如隔世一般似真似幻，却是真实记忆的回归，真正身份的确定。

“我说过你不会死。”他的笃定一如那日我垂死般虚弱时。

轻笑，靠着他撑起身体，金色的帐幔自头顶垂落，缠绕在乌黑的床周；宽大的金丝楠木大床上，层层叠加柔软舒适的褥铺，肌肤所至，细腻柔滑；宽阔的房间雕梁画栋，描金的雕刻刻画着一幅幅生动的场景，皆是农耕收割等日常生活的片断。

陌生的地方，他的气息——暗堡。

“你的脉象依然杂乱，这里很安全，可以安心调养。”他搂着我低声说道。

“嗯，有你在，我自然安心。”

放松靠着他，对他的依恋比何时都更加强烈。两情相悦真心相待，纵然世人误解，我也永远不悔。

细微的流水声若隐若无，寻声打量周围，终于透过左边屏风的一角窥得隐于其后的氤氲浴池！池子看上去非常宽大，晶莹的水流透过池壁的龙首有节奏地流入池中，竟有暗香幽幽浮动，闻来说不出的怡神爽利。

只是这……龙？

微微皱眉，天子御用、身份显赫的象征，怎地出现在此处？他当真不将皇帝放在眼中？

“你的记忆……？”他迟疑片刻问道。

“记起一些，娘以命封印我的力量，墨，你用了什么方法为我解开？”封印开启伤人伤己，他是否内有损伤？

“无论如何，你平安醒来。”他似乎不愿多说，我仍活着，与他一起，足矣。

微微拉开衣襟，白皙的胸口，心跳动的地方，拳头大小的圆形印记赫然在目，展翅欲飞的凤凰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后心还有一个，只不过应是黑色。这一前一后两只凤凰是司徒一门的守护者印记，也是与生俱来的傲人资格。

“司徒一门注定背负守护者的使命，即使娘以性命阻拦，仍然拗不过命运。”

“守护你的灭门仇人？”他满脸不屑。

无言以对，天麓的帝王，当今的圣上，正是司徒一门誓死守护的人，下诏灭杀了我家一百一十条性命。

主人？仇人？怎样选择？

“先养好身体，此等琐事，日后再论。”

“琐事？”苦笑，“即便不论此事，也还有更加扰人的，譬如，你的清白，我的罪过。”

“跟了我，清白难再。”自嘲地皱眉，不悦顿现，“事到如今，你仍放不下？”

“我活着，可师父却正在生死之中挣扎。墨，我一定要查出真凶。”

坚定地望着他，不仅为我，而是为我俩的清白！虽然男子间的情爱未必会得到祝福，但伤人越货的骂名我和他都不能无辜背负！

他目光深沉定定看我许久，缓缓开口：“好。”

额角落下轻吻，“我总想你与我不同，有太多的顾虑，即使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也未必决意随我。只是，我没想到，受到这许多冲击，你竟能自己化去，又不忘顾及我。秋，你比我所想要坚韧得多！”

温柔的眼神，魅惑的话语，以他的性子，说出这样一番夸奖又近似于表白的话，罕见得应该载入史册！脸一定红得发烫，似蜜般甜美荡漾，两心相知爱相随，夫复何求！

轻笑我的羞怯，他抬手微微一挥，一道劲风扫开内室门上悬挂的轻纱，冲向外厅，大门立时传来闷闷的开启声，隐约可见一个男子引了几个身姿婀娜手端托盘的婢女鱼贯而入，一阵忙碌之后又顺序退出，独那男子立在外厅，未曾一同离去。

他长臂一伸抱起我向外厅走去，微微挣扎脸上更热，他低头挑眉看着我不说话，心里明白反抗在他面前也是无用，放弃挣扎，靠在宽阔的胸膛，随他去吧。

厅中古朴精致的紫檀桌上，各色菜肴看得我眼花缭乱！

“少主请用。”

青衫、短襟、布靴，虽朴素平凡，却难掩一身傲骨！未曾出去的年轻男子眉宇间英气逼人，一看就是非凡的人物、一等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