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个黄花闺女被勾搭成奸,身子藏不住了羞愤跳河的。”
“看这位少爷生得模样不错的,哎。”无数目光投向秦溶,秦溶汗颜,如做贼被无数目光审判。尤其是这种令他窘迫的场面,他扭头推开人群就跑,有人在喊:“这位少爷,怎么搞的,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呀。”
秦溶大步的冲开人群逃走,只是不甘心的四处向码头望,边望边不顾一切都大声喊:“雪玉,雪玉,你在哪里?别做傻事”
他跑跑停停,气喘吁吁,也不知道自己如何的不顾一切,他记得曾经经常带雪玉来这码头吹风。
这片码头的水干净,后面有一片青山环绕,雪玉最喜欢坐在岸边吹风,再做些白日梦。有时给他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认真地告诉他说,小矮人都是可以喜欢公主的;有时候给他讲黑天鹅的故事,拉紧他黑色的风衣为他系了扣子说:“你就是那王子被施了魔法变成的黑天鹅。”
雪玉。
秦溶闭眼,他记起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大哥蒋涛直白的训斥,母亲和阿沛对他冷嘲热讽的奚落,他看到大嫂在堂屋里炫耀董家贺礼的气派,雪玉动心后羞于见他借口躲避。那日雪玉去董家见未来的婆婆,还特地穿了董家聘礼中那块玫瑰红印度绸新裁剪成的旗袍,披了一件雪貂绒小披肩,新烫的卷发打了亮蓝色的蝴蝶结在鬓角。出门恰见到他,紧张地垂下头,紧挽了大嫂的手羞怯的样子。秦溶的心寒到脚底,就立在那里,悲怆的望她的身影登车远去,只在车门旁回头对他说一句:“小溶哥,别忘记帮我喂啦啦。”
啦啦是雪玉养的一只八哥儿,学人说话很有意思。但是啦啦见他嘴里说出一句话:“男人没钱,不如嫁狗。”
秦溶想,那一定是大嫂教它的。大嫂什么都好,就是见钱眼开。
但眼下他要找雪玉,无论如何要找到雪玉。或许雪玉经过此事幡然醒悟了,或许是老天有意在帮他和雪玉。
跑遍码头一无所得,秦溶开车直奔青道堂。
雪玉竟然在房里,关了房门不肯见他。
他长吐一口气,贴在后窗,如当年一样同她隔窗说话:“你怎么跑啦?不是说好在那里等吗?”
“我能等到什么?等来等去还是这个结果。本想和他们出国去就一了百了了,谁想还是逃不脱这命运。”雪玉抽抽噎噎的哭着。
“雪玉,别干傻事,大哥是为你好,我去同大哥商量。”
“你要是同他商量带我私奔,就省了吧?你还管我死活做什么!”雪玉哭泣着。
秦溶心想,事到如今,他是要和大哥好好谈一次。辛苦得来的船票他没能跑成,这些日子秦公馆发生许多意外,秦老大对他盯管得更严了,他也不想贸然行动引火烧到青道堂连累大哥。
他大步进青道堂的大堂去,被兄弟们伸手拦住。
“秦二少爷,请留步。”
秦溶呆愕,再看那面孔是五哥手下的人,气得他牙一咬,眼一瞪挥手给那厮一记响亮的耳光:“瞎了你狗眼!”
“溶,溶哥,别跟他计较,是帮里的规矩。非青道堂的弟子进堂,是要搜身的。”旁边人过来搭讪陪笑说。
秦溶这才恍悟自己没带枪出来,这样的险境他都敢去闯。他不想为难兄弟们,举起手,任他们搜身,任那被他扇了耳光的小弟在他身下泄愤般地乱摸几把,说:“六爷请吧。”
秦溶进到大哥书房时,楼道里遇到五哥薛辉,心里的恨意就多了几分。
若不是他求情,秦老大一定不会饶过薛辉。他理解五哥恨秦老大和楚耀南,可如何也不原谅他卑劣栽赃的手段。他怒视薛辉,薛辉对他笑笑说:“六弟怎么这么瞪我,可惜那出快意恩仇的大戏五哥无缘一睹,反让六弟你饱了眼福了。小楚生得比娘们都俊,身材也应该不错吧,你眼福不浅呀。”说罢哈哈大笑,秦溶气得挥拳狠狠揍向他,薛辉一把抓住他拳头说:“六弟,别逞强,不怕大哥责你个以下犯上的罪过吗?”
薛辉一本正经地说:“大哥房里有客,在心烦呢。”
秦溶甩开他的手,直奔大哥书房,人未到门边,就听到大哥声音:“邹爷不必担心,也不必来青道堂说这些话!青道堂的匾额挂一日,就绝不赖账。既然是青道堂的船沉了你们的货物,砸锅卖铁我们都赔付。”
“蒋爷,我们不是逼你,也是薄本生意,怎么想到青道堂的船如此没有用,遇到风浪就触礁沉了呢?”说话的声音很熟,想不起来是哪位老主顾。
“此事,也怨不得青道堂,说好天灾人祸损失不负的。你们想想,那边江上日本人开炮演习,谁想到演习不是打仗呢,船是避战火才改道触礁的,不怨青道堂的。都让我们赔,于理不公呀。”这么一说,对方更急了,大声说:“贺二爷这话就没理了,依你说,我们自认倒霉吗?”
秦溶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听那人喋喋不休的纠缠就想赶他走,大哥都说赔他了,还这么不依不饶的。可就听那人说一句:“早知道青道堂这么不中用,我就该听人劝用秦氏的货轮,贵些钱,可是可靠。难怪六爷都改投了那边去!”
秦溶的脚本迈出一步,又收回了。
一只手搭在他肩头,他惊得回头,见是师爷。
师爷示意他轻声,引他去楼下的客厅。
秦溶忍不住问:“怎么就翻了船沉了货?什么时候的事?”
师爷摇头说:“大爷最近心思乱,事情都让二爷、五爷打理。谁知道天灾人祸,就触礁撞沉了船。”
“那就按规矩赔付就是。”秦溶说。
师爷诧异地看他一眼,冷笑说:“金砖,古董,一宗大买卖,派了最上乘的船和人去押货。本来是要做一笔歇一年的大买卖,这回,彻底歇了。砸了青道堂也赔不起。”
“这种买卖不是分船去运吗?不能走单船的。”秦溶急得额头青筋暴露,质问道。平日他最是严格督查这些事,绝不允许类似的事发生。
“大爷最近没心思查,二爷心存了侥幸,多那么多船,成本摊得多。青道堂近来生意惨淡,想一条船多派些人押运,就不出事,德国的小钢炮都配上了,还买通了军队的人。谁想到呢?浪头高,事后派人去打捞也没捞出多少,瓷器古董是都完蛋了,或许有被冲去下游的,或被水鬼们一猛子下去捞走的。总之,天灾人祸。”
秦溶坐在凳子上愕然无言,如此说来,青道堂遇到大祸临门,他却无力挽救。
“多少货?”
“五千万。”师爷说,摇着头,难以置信般,“赔不起钱,大爷怕要进班房。”
直到楼上传来声音:“阿溶来啦?过来吧。”
秦溶才大步迎去见大哥。
他惊呆了,大哥几日不见一头花白的头发,怕是急出一夜白发。那苍老的面颊,却满脸强扮的笑意对他,秦溶心里一阵惨噎。
“大哥,我听说了。”他说,于是雪玉的事就抛在脑后。
秦溶赶回秦府,他想他该求秦老大来出面帮青道堂度过难关,秦老大有钱。
但秦老大凭什么要帮他呢?他有什么本钱同秦老大谈这桩买卖?
秦溶苦笑,或许是命,他要委屈自己去认爹,条件就是要秦老大出面借钱给青道堂。其实他知道秦老大未必会答应,毕竟是这么大一笔钱,生意人无利不起早。只是他一定要救青道堂和大哥,他无论如何要说服秦老大。直到此时,他开始鄙视自己,那五千万,他叶溶的尊严只限于此了。
40、倔强
“二少爷,二少爷,你,你可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最先发现他的是阿力,惊喜又责怪,跺脚说:“府里上上下下去寻你,你是自己回来的?耀南少爷都派出几路人马地毯般的去搜寻了。”
“我不过去救个人。”秦溶说,心想这些人大惊小怪,还担心他走了不回来了,以为他是逃跑吧?举头望天色已晚,也觉得有些过分,毕竟是他自己说天黑前回来的。
听说秦溶归来,姨太太小姐们还有下人陆陆续续围来,哭的嚷的笑的乱做一团,都大声地向里面喊:“二少回来了,二少回来了。”
牛氏冲出来,见到秦溶扑来抱在怀里就哭了捶他骂:“你个臭小子,你吓死娘了,你爹都急死了,你跑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气急时拍打他的背,秦溶只觉得痛,却不想喊,只扶了她问:“老爷在哪里?”
“自然是在等你。”秦溶抬头,楚耀南立在门口台阶上,笑望他说:“我就说,溶少爷不会出走的,一定会归来,你们偏哭哭闹闹的不信,闹得鸡飞狗跳的,连巡警都惊动了。”
秦溶心想,这些人真是无聊,不过晚回来一阵,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吗?
他阔步进楼去见父亲,想尽快让他帮助青道堂。只是一进客厅,被那阵势吓到了。
黑压压一屋子人,无数目光望着他。
客厅正中一张春凳,黑漆油亮,上面放一根缠绕一截红丝线的鞭。他见过,那次打得楚耀南如狗一样躲闪求饶的那根家法。
秦溶的目光落在空阔的大厅正中那张黑漆藤面春凳上,望着那根狰狞的藤条显得有些愕然,他深深抿抿嘴唇说:“我回来了。”
心里毕竟有些心虚,父亲有禁足令,是他擅作主张跑了出去。
爹那个字,还是叫不出口。
黑压压一屋子的人,各个屏息静气,间或有啜泣的声音。只是光线颇暗,看不清人脸,更显出一双双惶恐的眼睛带来些许猎奇般的兴奋。
秦老大指指那条凳,他青灰色的脸,眉梢垂得老长,愤怒的目光盯着他,恨不得要吃了他的样子。
“爹,二弟是自己回来的。儿子就说,二弟会回来的。”楚耀南上前躬身劝着,推推秦沛示意他去求情,秦沛却一甩楚耀南的手,掸掸被他拉过的雪蚕丝衬衫袖骂咧咧说:“别拉我,这件衫子老值钱了,有钱都没地方去买呢。阿溶他屁股痒痒欠打,爹三令五申禁止他出门,他还偏要出去一趟惹气,不打他一顿不老实!”
秦沛见阿溶的目光瞪向他,狠狠的冷冷的,就凑贴去奶奶怀里撒娇道:“奶奶你看他,他平日在家里就欺负我,还打我的头,骂我是废物点心下三滥!”
“沛儿!”牛氏责备道,本来就惶恐得不知如何救儿子,没想到大儿子反是落井下石。
一旁的老太太哼一声说:“这野马驹不管不行,打一顿老实几天。若不是南儿派这么多人去寻,他能回来?狠狠打,不把个屁股打成八瓣,让他知道姓什么!”
秦溶恍然大悟,原来大家怀疑他是逃跑未遂被楚耀南的人擒回来的,并不知道他是告假出去寻找要投江的雪玉的,就辩驳说:“我去青道堂有个急事,见老爷书房有客人就没打扰,出门时……”他目光望向秦沛,他下楼时,明明是看到了秦沛。
楚耀南却毫不犹豫地说:“爹,儿子的话您老就是不信,二弟就是去青道堂了,儿子看他下楼的。”
“你这孩子,莫说你爹不要你出门,就是出门,也该跟父母说一声呀,让人多着急。”牛氏说,惨然落泪,极力为秦溶遮掩。
“我让哈达哈带话给爹娘了。”秦溶说着,也不忌讳那‘爹’字,左右在满屋的人里寻找哈达哈,心里骂,这小子,怎么捎的话?真真的要被他害死了,若娘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不是着急吗?
“溶儿,江湖上走动,信义二字。为了几下打,你这谎话编得并不高明!哈达哈在哪里?三天前他得了热病,至今卧床在家呢,你莫不是见鬼了?”父亲喝问。
秦溶有口难辩,在众人中寻找哈达哈的踪影,急得跺脚说:“叶溶顶天立地一条汉子,你想打就打,不许罗织罪名诬陷我。你可以喊哈达哈来对质,是不是我今天吩咐他去告诉老爷太太知道我出门的事,我说了天黑前回来,是我回来晚了不对。”秦溶急得额头青筋绷起,百口莫辩自己的委屈,明明他告诉了哈达哈,明明哈达哈答应了自己,现在众人一说,仿佛他见到的人是鬼魂。怎么会这个样?
他看见祖母在冷笑,有姨太太煽风点火的偶尔说一句:“看把二少爷吓得,算了吧。”
“哈达哈不是在苏州养病吗?”楚耀南纳闷地说,就见秦老大一拍椅子扶手喝道:“还狡辩!罪加一等,给我趴好!”
见秦老大震怒,两旁怒目横对的四大金刚都高挽了衣袖跃跃欲试,时刻准备出手擒拿秦溶伏法。秦溶自然不怕这些人,大不了大打出手,只是寡不敌众他知道这个道理,更有青道堂的命运在眼前人手中。他秦溶能屈能伸,但是不能在这么多双眼睛前丢人现眼。
楚耀南径直的走向那凳子说:“爹,要打就打儿子出气,求爹饶了二弟。千辛万苦才寻回两个弟弟,这么打,耀南舍不得的。”
“南儿。”
“南少。”
无数人唏嘘。
三姨太慌得来拉劝楚耀南哭着:“傻孩子,他犯了家规私跑出去,不管是逃跑还是去玩耍,他都该打!凭什么你替他挨板子?你傻呀!”
楚耀南哽咽说:“娘,您闪开,让爹泻了火出这口气。”
三姨太哭得涕泗横流:“傻孩子,你前些天被他冤枉,白白被你爹打断腿吃了冤枉委屈,肉还没长好,就又要替他挨打吗?”
旁观的人无不咽泪,秦溶也百感交集,为什么大家都要冤枉他,为什么逼他?
秦溶被这一激,恨得咬牙说:“私自出门的是我,找不到哈达哈算我倒霉。你起来,我不用你假惺惺做好人演戏。”
说罢一撩前襟掖去腰上,直奔那春凳而去。
楚耀南挣扎着不肯,却被左右拖走。
秦溶趴到春凳上,咬牙不语。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秦老大瞠目结舌,不想儿子这么容易就就范,乖乖的趴上去受打。秦老大冷笑两声,充满得意,吩咐楚耀南说:“南儿,爹老了,手没劲。你替爹来打,狠狠地打,看他还胆敢无视家规,私自出门,自作主张,还巧言塞责!就不信管不住他。”
楚耀南面色上显得颇是为难,踟蹰了张张嘴话到嘴角又强咽下去,痛惜的目光,深咽一口吐沫。只见父亲摇晃了身子起来,楚耀南忙过去接过藤条,转向秦溶身边,在凳子旁踱步。
四大金刚过来用麻绳绑缚住他的手脚,秦溶才觉紧张。
后背一阵阴风袭来的感觉,周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楚耀南手中的鞭梢一点点寻到秦溶裤腰边缘将那撩起的后襟向上翻翻,露出一段结实窄紧的腰,再寻了那肌肉抱拢的那根脊柱凹槽将鞭梢探入。
“混蛋!要打就动手,敢耍花样爷不饶你!”秦溶暴怒挣扎,却为时已晚。心里暗自叫苦,原来中了楚耀南这小子的诡计。
鞭梢一点点地将那黑色绸裤徐徐的一截一截挑落,如舞台的大幕缓缓拉开,露出上半截腰身。
人人都目光都紧张的随了那鞭梢游弋而下,但那鞭梢忽然停住,似给秦溶留了一半的脸面。
秦溶只觉得那鞭梢划在肉上痒痒的,似一双小手在有意戏弄他。
他勃然大怒吼道:“要打就痛快些!”
众人无不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