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年——旖草

当天晚上，夏然和姜海在本部的校园里散步，因为已经放假了，学校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就连路灯都关了一半。

夏然一直默默低着头，思考着该怎么引出话题，却突然被姜海拉住了。

“你……在生我的气吧？”姜海认真地望着夏然的眼睛，不给夏然逃避的机会。

夏然本能地摇摇头，却突然想起自己也想和他谈谈的，于是又点了点头。

“为什么生我的气？”姜海看了看沉默的夏然，又试探地问道，“……是因为她吗？”

夏然惊诧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望着姜海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夏然抬眼看了姜海一眼，虽然自己的确是希望他能够察觉，可还是有些意外对方竟真的能猜到。

姜海无奈地叹了口气：“除了这个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夏然“嗯”了一声，却不打算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看姜海会怎么说。

姜海皱着眉停顿了一会，才对着夏然说：“我和她现在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嗯。”

夏然微微别过头看着路灯下飞舞的蚊子，莫名地觉得身上有点刺痒的感觉。

“同学之间偶尔联系也很正常。”姜海试着向夏然解释。

夏然回过头瞥了一眼姜海，小声地说了句：“可是……我和方锟现在也没有联络。”

其实就连夏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提起方锟，夏然并不是想要威胁姜海，但是说完之后，夏然才想起来，这或许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夏然不由地恨起自己这样的个性，不要想那么多，现在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可是那句话却意外地产生了某种效果，姜海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对夏然说了声：“对不起。”

夏然疑惑地看着对方，姜海却拉着夏然走到没有路灯的角落里，轻轻抱住夏然。

“不许你跟他联络。”

姜海的声音很小，刚好能让夏然听见，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像蚊子一样“嗡嗡”飞过。

夏然愣了愣，自己忍了很久的话就这样被他轻易说出来了？

夏然更加对自己这样的个性感到郁闷，可是心里却像被灌了蜜一样。

“好。”夏然抬起手环抱住姜海，“那你也是。”

姜海偷偷亲了下夏然的脸颊，然后迅速跑开：“我尽量。”

“你……”夏然忿忿地看着姜海跑远了的得意身影，手指却轻轻覆在了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脸颊上。

那个青涩的年纪，他们总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结，又总是没心没肺地对一切豁达，总之那段时光，没有大的忧虑与烦恼，青春或许是在挥霍，却比任何时候都自在快活。

（20）

准备回家的时候，姜海送夏然去了机场。

其实原本是打算买火车票的，只是燥热的天气加上冷战的郁闷让夏然无心去人群中挤着买票，等想起来的时候，却被告知已经订好了飞机票。

票是姜海订的，但是钱自然还是夏然自己出的。

虽说对于坐什么回家夏然并没有特殊的要求，但是对于姜海的先斩后奏，夏然还是很好奇的。

姜海是出于什么心理假借夏然的名义订了票，没有人知道，就连夏然也不知道。

夏然问过很多次，却总是被姜海打哈哈似的糊弄过去了。

“我想去送你嘛。”

姜海每次都这样说。

可是夏然不明白，为什么坐火车就不能去送了呢？

每每这个时候夏然都笑着不再深究，因为姜海难得的羞涩表情让夏然很受用。

机场离夏然他们学院很远，尤其又换了校区，对公交线路不太熟悉的两人天还没亮就出了门。

坐在飞机上睡着以前，夏然在想，如果今天没有姜海，自己可能就赶不上飞机了吧。

姜海给夏然订的是早晨八点的飞机，路途上经过估算至少要花上二个半小时。

凌晨四点，姜海准时敲响了夏然宿舍的门，可开门的人却是肖磊。

肖磊一副明显没睡醒的样子，怨念地看着姜海。

姜海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然后指了指夏然的床：“我是来叫他的。”

“哦。”肖磊应了一声，拖沓着拖鞋走到夏然床边。

像往常一样准备摇夏然起床的手还没有伸出去，就被姜海拦了下来。

“我来吧。”

姜海不动声色地挤到肖磊前面，对着夏然熟睡的脸叫了好几声：“夏然，起床了。”

夏然迷迷糊糊地“哼哼”了两声，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姜海是第一次看见夏然的睡脸，说实话，如果不是赶时间，真的不想惊扰他。

姜海看得有些陶醉，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了肩上，然后把他推到一边。

“我来吧，你那样根本就叫不醒他的。”肖磊说着又使劲摇了夏然几下，然后扳过夏然的脸，用手指夹住夏然的鼻子。

虽然姜海不大乐意，但是不得不承认肖磊的方法的确很奏效。

夏然带着浓重的鼻音哼了几声，挣扎着醒了过来。

看见站在床边的姜海，夏然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从床上扑腾起来。

洗漱完，又检查了一遍行李，临走前夏然看了看被他们吵醒的肖磊：“不好意思吵到你了，你继续睡吧。”

“没事。”肖磊挥挥手，“一路平安。”

“啊，谢谢。”

夏然领着行李关上宿舍的门，姜海接过夏然手上的行李箱：“他不回家吗？”

夏然摇摇头：“暂时不回吧。”

其实说到肖磊，夏然也觉得挺奇怪的。

肖磊待人很亲切，却不太过问别人的事，也几乎没有提到过关于他自己的事。

这次也是，学校放了假，买了票的同学几乎都已经走了，可是肖磊还没有一点动静。

不过他自己不愿意说，夏然也不太好问。

上了公交车，大清早的，人还不算太多。

夏然和姜海坐在后排的位置上，汽车一晃一晃的，夏然很快又想睡觉了。

就这样一路迷迷糊糊地到了机场，好几次都是姜海撑着夏然才没有突然摔倒。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睡啊？”

姜海好笑地揉了揉夏然的头发。

夏然不满地拉开姜海的手，理了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起得太早了，平时只要睡到自然醒就没事的。”

“你自然醒是几点啊？”姜海拉着夏然的行李箱开始在大厅里寻找办理手续的地方。

夏然提着背包和手提电脑跟在后面：“六点多吧。”

“啊？那也没差多久啊。”姜海诧异地回过头，“不过你平时起得也太早了吧？”

“嗯，养成习惯了，从军训的时候开始。”在柜台前排着队，夏然一边翻出身份证，一边对姜海抱怨道，“谁说没有差多久啊？多睡一分钟也不一样的。”

没睡醒的夏然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姜海是很想把他抱在怀里揉揉，但是现在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办好了手续，离登机的时间还早，夏然不准备先进候机大厅，于是就拉着姜海去找休息的地方，准备再补一小觉。

夏然以往对于这种不久就会见面的分别其实没什么特别感想，这一次却意外地觉得有些难受。

明明是很困的，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枕着对方的大腿眯一会，可是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两个大男生那样亲密又不太好。

夏然有些郁闷，眼皮重重的，却不太想睡了。

在座位上坐好，无聊地翻弄着背包上的拉锁，夏然想着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煽情的话。

手突然被牵住了，隐蔽地藏在背包下面。

夏然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自欺欺人的小动作，却像个小学生偷偷拉小手一样，红着脸，连背都挺直了，端正地坐好，任对方握着自己的手。

“要是嫌漫游贵的话就发短信吧。”

过了很久，姜海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嗯。”

夏然点点头，耳根突然烫了起来。

两个人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静静地在背包下牵着手。

机场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动着，熙熙攘攘的交谈声此起彼伏，然而身边却好像笼罩了一层小小的结界一样，自己，还有身边的人，属于两个人的空间里是那样的安静，却又带着点淡淡的离别感伤。

夏然侧过脸仔细地打量着姜海，却无意瞥见了大厅空地上的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某个民族特有的服装，面朝着大厅的玻璃窗，黑色的四角帽放在脚边，他跪在地上虔诚地对着天空膜拜。

夏然不知道他在膜拜什么，或许是广阔的天空，或许是异国的神明，但是那样虔诚的姿态令即使只是旁观者的他们都不禁肃然起敬。

透亮的玻璃外面是蓝色的天空，金灿的阳光很耀眼，白色的云朵一团团簇拥着飘过，飞机起飞时就像是扶摇直上的大鹏，巨大的羽翼掠过无形的风，在空中划下一道长长的白尾。

明明离得那么远，却倏然感觉，那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夏然紧紧握着姜海的手，那一刻，就连那份爱恋的悸动都变得如此清澈，虔诚。

（21）

飞机是大约中午的时候抵达的，但是中途辗转了几次，又参加了一个欢迎会，夏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夏然很快地洗漱，躲进被窝，偷偷地拨了个电话给姜海。

可是没聊几句，就抗不过疲倦地睡过去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中午，醒来的时候，手里还握着手机。

夏然回想起昨晚，吐了下舌头在心里对姜海说了句“抱歉”。

姜海估计对着突然没了声音的手机等了很久，然后才挂断了电话，又发了条短信过来。

“困了就睡吧。好好休息，晚安。”

夏然靠着枕头，笑着回了条“午安。”

放假后的生活其实更不规律，吃过午饭，夏然就一直待在电脑前面。

等脖子有些酸痛感觉的时候，夏然伸了个懒腰，扭头一看已经是快到晚饭的时间了。

夏然的父母工作繁忙，所以放假的时候，三餐大多都是夏然自己一个人吃。

但其实夏然并不擅长做菜，夏然的母亲每天出门前会准备好饭菜，夏然只需要用微波炉加热就可以了。

偶尔没有预备饭菜的时候，夏然一般都会吃方便面，这对于夏然来说不算是偷懒的表现，而是恰巧，夏然很喜欢吃方便面。

夏然记得小的时候，常常会尝试用方便面做出各式各样的食物，不过残局往往都是母亲在收拾。

和姜海的联络持续了一下午，但总是断断续续的，姜海说他家那边的信号不好，夏然这边的发送信息也总是显示“暂缓发送”。

看看电影，浏览网页，和父母聊聊学校的事情，一个晚上又过去了。

夏然在家的时候，总是习惯晚睡，即使没什么事情可做，也会无所事事地磨蹭到凌晨之后才去睡觉。

其实所谓的“习惯”，在夏然看来是件很奇特的事情，比如睡眠。

在学校的时候，夏然习惯早起早睡，然而回到家，夏然又习惯晚睡晚起。

“习惯”这个东西，看起来是会分场合时间的。

与之类似的，对于夏然而言，还有失眠。

第一个晚上的好眠并不能代表长久的。

然而夏然却掉以轻心了，以至于在完全没有想到还会失眠的状况下，彻夜无眠。

失眠这件事，本身或许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是在漫长的夜里一直静静地躺到天亮，对于任何人来说，应该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不过夏然庆幸，还好现在是放假，还好自己本来就有睡懒觉的习惯。

夏然的父母常常开玩笑说夏然越来越懒了，因为一整个假期里，夏然几乎没有在午饭之前起过床。

但是只有夏然自己知道，他其实也没有在天亮之前睡过觉。

夏然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失眠究竟算是什么情况，他不是不能睡觉，只是突然变得无法在夜晚入睡。

但是只要天色开始蒙蒙发亮，夏然很容易就能睡着，而且即使阳光刺眼，也很难醒过来。

其实有时候，很多事情本身是毫无联系的，只是碰巧同时发生的次数多了，也就莫名地联系在一起了。

夏然一天算起来还是能睡上五六个小时的，所以精神还不算太差。

只是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两个星期，夏然就渐渐明白，晚上的时候，自己会失眠。

夜晚，静悄悄的时候，对于夏然而言却并非是休息的时间。

假期里，夏然的上午下午晚上是依次顺延了的。

但即便如此，晚上的时候还是得配合父母的作息时间。

夏然不打算告诉自己的父母，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失眠其实听起来有些可笑。

怕黑？还是害怕鬼魂？

反正就是为这不知名的原因在夜晚无法入睡了。

那段时间对夏然来说是可恶的，因为除了像入睡般躺着，他没有任何事可做。

静静地睁大了眼，望着天花板。

乳白的石灰在深夜中看上去是藏青色的，像化开的墨一样，朦胧地染了一大片。

马路上偶尔会有一两辆疾驰而过的汽车，短而急促的发动声，然后昏黄或橙红的灯光从窗口一闪而过。

屋角的衣架会在墙壁上投射出几乎融入黑夜的影子，像个枯瘦的人形，漠然地注视着。

夏然在心中默默数着数，数到后来已经忘记之前数到了多少，于是翻开手机的时钟。

但是往往，也不过比上一次多了十几分钟而已。

清醒的夜晚其实会令人有一种仿佛“永生”般的孤寂感，漫漫长长，无边无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

数得累了，夏然翻了个身，蜷缩着身体将四肢尽可能地收拢。

其实夏天的夜里这样的姿势会有些热，细小的汗珠像是透明的膜一般在皮肤表面覆盖了一层。

但是心里，很暖。

比起茫然与孤寂，这样的姿势让夏然有一种被拥抱的错觉，很温暖。

夏然喜欢在寂静的夜中回忆他与姜海的点点滴滴，虽然很多细节已经不那么清晰，但是那些印象依旧深刻的部分却能很好地填补漫长的空虚感。

只是在长长的夜里，想到的不可能全是姜海的事，即使不愿意，即使没有刻意去回忆，有的事也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浮现出来。

这是夏然最不明白，也最茫然的事。

夏然其实不明白时不时会浮现在脑海中的方锟意味着什么，不是留恋，不是遗憾，不是舍不得，不是追忆，夏然太清楚，也正是因为太清楚，所以更加弄不懂这其中的含义。

关于方锟，其实对于现在的夏然而言，更像是个符号，不关乎情爱，渐渐地，因为失眠的困扰，反倒更像是种负担。

夏然不明白这种记忆存在的意义，却无法摆脱。

一半是热情似火的甜蜜，一半是不知所谓的困扰。

夏然的夜晚几乎就都是这样度过的。

夏然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太过依赖他人的人，但是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小事一点点累加，夏然自身的确渐渐察觉了自己的依赖。

姜海对于夏然来说，是个绝对特别的存在。

除了是爱慕的对象，也是某种意义上精神和心灵上的寄托。

夏然其实已经明白自己陷得越来越深，在感觉甜蜜的同时，也渐渐变得有些担忧。

夏然明白，不在意的时候，一切都无所谓，可是渐渐在意得多了，对对方的要求也会随之变高。

夏然害怕，这样下去，总会一天，自己会将姜海束缚得太深。

结果不外乎两种，窒息或者逃离，但是无论哪一种，夏然都不希望发生在姜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