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不再看白晔,垂了目像是瞧着自己的脚又像是看着白晔的衣冠不整。
他撇了下唇,又一下,再一次,直到终于扯起一个像是微笑的弧度。“我……好像打扰到你们了,抱歉……这就走了的,你们继续……”
一边的空言匆匆忙忙跑上前扶住萧然,轻声道:“萧然公子,我先送您回去吧。”
萧然有些迟钝得点头。“好,不该打扰的,不打扰了。”
他让空言搀扶着,转了身要往方才来时的小门离开,白晔看着他转身,那么无助却又淡然,萧然的眼里突然没有了他白晔……
白晔上前一把拉住萧然的衣袖,再开口时语气多了几分凌厉。“你什么都不问?”
萧然瞪着被白晔抓住的袖口,甩了两下,发现甩不开,偏了头带了份茫然。“嗯?……你明天过来吃午饭么?”
白晔心中一阵烦躁,甩开萧然的衣袖推开空言扯了萧然的衣襟把他抓到自己身前,几乎是恶狠狠得开口:“萧然,刚才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别给我装傻。我一个字都没骗你,你就是个无趣迂腐的书呆,你就是我拿了做消遣的。不过萧然,我刚说错了,你除了做饭好吃,还有一个优点……”
他恶意地贴近萧然的耳,那边是萧然的敏感处,往往他一口热气呵上去便会耳根子泛红,不过可惜今天这招似乎没用。他瞪了那如玉般白嫩的耳垂子,低哑得笑:“你在床上很骚,我很满意。”
他松开抓着萧然衣襟的手,看着他因没人扶而软软得跪跌在自己脚边,心里恶劣得盼望看见萧然的哭闹。他不要看见萧然这种无动于衷的样子,好像这人的眼中没有自己的存在。
萧然喜欢自己,白晔知道,萧然不是个会掩饰的人,从这人的眼里白晔曾经可以读到一切这人的想法,那种几乎不曾掩藏起来的爱慕,他怎么会看不见?
可是,自己现在伤到他了不是?萧然既然爱着自己,为何会一点反应都没呢?不闹,不吵,甚至连泪都不流一滴……
萧然扯了扯嘴角,居然又笑了,并且萧然欣喜得发现这会让自己笑出来比方才容易多了,于是越想越高兴,笑出了声。“啊,是啊,我也想了想,自己还真的没什么优点。古人说一日三省,你看,我对自己的认识居然还比不上你对我的了解,真是愧对圣贤。白晔,方才是我打扰了你们,真是抱歉,灿星在等你,你喜欢他不是?喜欢,就该好好对待……”
他又奇怪得笑了会,就着跪坐的姿势慢慢爬起身,踉踉跄跄得,拉着一边的木桌才站稳,抬头看着白晔,眼神虚无。“那,白晔,明天我就不等你吃饭了。”
灿星这会就算是傻子也瞧出了不对劲,跑了上前就想扶萧然,也被萧然推开。“别,我没事。雨好像停了,灿星,我要回家了。”
他伸手拍了下灿星的肩膀,眯着眼笑得迷离。“你不是一直说,要找个喜欢你的么?灿星,喜欢一个人不容易,即使明知不对明知前途坎坷也会义无反顾,真的很不容易……所以,若是碰上真喜欢你的,记得好好珍惜,一定得好好珍惜的……”
他挥开灿星又探来的手,再推开一边想要扶他的空言,摇摇头。“别,你们继续忙你们的……我也该回我应该在的地方,不用送我,我认得回去的路。”
他深吸了口气,站直了身子,对着白晔作了个揖,再不看眼前的任何一人,转了身离开。
白晔站着看着,看着,直至萧然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小门后。
他突然一脚踹上一边的木桌,踹得木桌撞上了墙裂成碎片。
灿星捂了嘴惊骇得看着白晔,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白爷,如果您和萧然有什么误会,还是这会说清的比较好。萧然是个老实人,和他说了,哄他两句,他会懂的。”
白晔冷冷一瞥。“说什么?嗯?你以为我刚才说的那些是什么?你觉得我骗他了?我要是骗他,也是之前哄他上床的话在作假罢了!”
灿星轻叹了口气。“白爷,您就当灿星多嘴吧,许多事情我们看得多了……萧然这种老实人,一旦什么事情认定了,钻了那牛角尖了,今后想要再挽回,那是麻烦得紧。如果您有一点珍惜了他,还是现在去解释开吧。”
“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多嘴。”白晔袖一拂,身边的椅子飞了出去撞在墙上步了方才桌子的后尘。
“是灿星多嘴……”灿星顿了顿,瞪了白晔又开口道:“灿星也就再多嘴一句。萧然是我朋友,如果白爷您对萧然真的没什么兴致,请白爷您高抬贵手放过萧然吧!他不比灿星,伤了那么个老实人,白爷您于心何忍?”
“哼,我的事情,轮不到别人多嘴!我是来享乐的,不是来听你说教,灿星,如果你觉得教训满意了,我们回隔壁继续方才;如果你还想继续唠叨……”他一指墙角的那些碎片。“我不介意把你也拆成那模样。”
白晔第二天没有直接去萧然的小木屋,他坐了他的马车去了西北部。他觉得,给萧然一点考虑的时间比较好,最好等他回来重新见到那人的时候,萧然已经想明白了。
白晔很满足他和萧然的相处模式,他觉得,你萧然既然喜欢自己,那就可以继续接受这样的日子下去嘛,所以我给你一点时间,你想通了,那就没事了。
在别的一些人的身上,白晔这招屡试不爽。当然也有一拍两散的,不过白晔觉得萧然不会,那么懦弱的一个人,他敢跑去哪儿?还不是乖乖得等着让他……
白晔想好好欺负一下萧然,想看见他哭泣,看见他求饶,看见他在自己的身下闭眼喘息,想将他……。
可是总会在眼前浮现起那一天萧然惨白的脸,那双如血染过一般的红唇,还有萧然淡淡得没有一丝感情存在的眼。
于是白晔跑了整整两个月。
所以他不知道,那一天晚上,萧然是怎样跌跌撞撞彷徨无助得回到了他的木屋,也不知道那一个晚上萧然自己跌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板受着寒风望着满天星辰想通了多少。他不知道那一晚,萧然的眼比夜色更清澈,脸颊上的泪痕风吹不干。
两个月后,当白晔如往常般突然造访时,人去屋空。
也不算屋空,那些家具还在,甚至床上还丢着那床他熟悉的被褥。可是白晔发现对萧然而言那些重要的东西,都不在了。
比如萧然的衣物和他存起来的所有家当,比如萧然最爱翻看的书籍,比如萧然惯用的笔砚,还有比如何琼花的灵位。
萧然离开了。
白晔带着不自知得惶恐踹开张家的大门,找到在书房苦读的张廷扯着人就问,“萧然呢?”
“先生?先生走了,我想如果他能选择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走了?他去了哪里?”
“当时只说是故友来信邀请他一起走遍全国,真去了哪儿,先生没说。两个月前先生突然宣布停了学堂,将门下的学生一一安排妥当后没几日就离开了,连我都没能为他送行。”
白晔一听不会再有什么可探听到的,甩开了张廷就要离开,张廷却在他身后大笑,笑得苍凉。“我不知道先生去了哪儿,但我知道先生为何离开。我们伤了他,你、我,我们一起!那天在得意楼,他一直都在,他什么都知道了……所以先生走了,他再也不会想要看见我们!”
白晔静默片刻,转身,嘴角一扬,笑得妖异。“不,你错了。逼走他的人是我,你还不配。”
白晔冲回萧然的小屋把自己扔在床上,他有拆了眼前所有一切的冲动,可最后,他只是抱着那床被子静静入睡。
第十四章
两年。
整整两年。
两年里白晔依然如同以前一般,将马车停在城外,自己住宿在萧然的木屋。即使现在睡在里头的只有他一个人。
曾经无数次有过冲动想要毁了一切,白晔砸过东西,甚至一次连火都点了,可最后也都是自己将一切整理回去。砸坏了的,亲自去买了一模一样的回来。
他让人隔一段时间来打扫一回,但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要求保持了原样。
那床被褥他让人洗了晒晒了洗,本来就不算新的如今被面的颜色也已经泛白,但每次他都只有抱着它才睡得着。
厨房之后再未起过炊烟,白晔也不再在这屋里吃过饭。他顶多会执了个酒壶靠在厨房的木门口呆呆得望着空荡的厨房发一会自己也不知道的茫然。
白晔在的时候,他从不让任何人进屋,那些来打扫的下人只有等他离去后才可以进入;村里的所有人都被拦在一条隐形的线外,谁都不能靠近,一旦接近了便会有人上去拦阻。
那儿是白晔的禁地。
白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的是什么,他只是觉得,如果这屋子都没了,萧然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会消失不见。
萧然,存在过的。白晔还记得那人的怀抱,记得他的喘息,记得他的哭泣,也记得……那惨白如雪的脸和殷红的唇,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两年的时间,没有冲淡白晔的记忆,反而让某些当时的细节越发得清晰。白晔甚至会清楚得记得那人的眼波流转间藏不住的无限情意。
白晔无法当作萧然未曾出现过,他也不想忘记萧然。可是如果没了这幢小屋,萧然,哪儿还能找到萧然留下的痕迹?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
张廷去年去参加了省试,又过了,家里安排了他去了京城租了个房子备考。
年初的时候,白晔给灿星和空言赎了身,给了灿星一笔银子让他回家乡。灿星却不愿离开得意楼,带着空言在楼里做了新人的指导,凭着过去留下的名声现在依然混得风生水起,比起当年得意楼的红牌小倌这身份,如今灿星更得了老板的倚重。
灿星和白烨自从那一晚之后再没上过一次床,灿星不愿,白烨不想。偶尔两人在一起,居然能风雅得喝一晚的茶。
萧然这个名字,却从来没有从白烨嘴里被提起,偶尔灿星想要说起,也会被白烨用带了凶狠的眼神逼回去。
白烨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找萧然,可是他找不到。最后能查到的行踪是萧然和另外几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一起进了东北的连绵高山里。
或许错过了最初的那一天以后,白烨便没有了机会。
白烨依然会上别人的床,可是不会固定于某人。他宁愿光顾不同的妓院或小倌馆,却不会在谁的床上逗留超过两回。
不管怀中抱着谁,他总无法沉睡。
不管抱着的是谁,他总缺了热情。
白烨和何如惠之间越发冷淡,原本便没什么夫妻感情如今因为白烨的刻意,更显得无话可谈。白烨又是常常不在的,何如惠索性都不回去了,一年到头住在何府。
七月初的时候白烨回去了一次,何如惠也不像以前那般求欢了,晚上自顾自得就躺下。白烨这两年对于性事也是冷淡许多,脱了外袍躺在外侧阖眼培养睡意。
何如惠突然推了白烨一把。“相公,下个月初八是爹大寿,那天会请知府他们都来,你要记得回来出席啊。”
白烨正梦见自己看见了个眼熟的书生模样的人,走在他身前自己怎么也追不上,窝火着呢,给何如惠那么一拍,索性那人成了烟消散,于是翻了个身随意嗯了下表示知道,重新坠入梦乡。
点了头便是应了,反正最近所有的事务也都在南边。八月初六那天白烨回了建康城,现在已经被训练得十足讨巧的讨喜不忘提醒白烨怎么也得给岳父备点寿礼,又说,如果二少爷不嫌弃,大爷倒是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在城里的博古轩里头,二少爷过去瞧瞧就是。
既然不用自己动脑子花心思,这总是好的,于是马车停在了城里最大的古玩店门口,白烨在掌柜的殷勤招呼下上了二楼。
博古轩其实也是玄天门门下的产业之一,白烨也没有怎么客气,直接上了那平时只有身份特殊客人才能入的三楼。掌柜的一边让伙计上好茶,一边说着套话,白烨无聊地斜靠在窗口听着讨喜和掌柜的客套对话。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绚烂,白灿灿照得白烨都有点眼花的感觉。路上已经没了几个行人,连小摊贩都收拾了起来不愿在大太阳底下受罪。茶楼的生意倒是好了许多,三三两两得坐在里头品茶纳凉听听小曲,这些年朝廷大力发展经济,人有了闲钱,也开始愿意享受。
博古轩对门就是家新开的茶楼,叫沁雅苑。说是新开,也至少三四年了,据说老板是个实在人,用的都是好茶不坑人,内里的装饰又是朴实雅致,价格又公道,颇得建康城里那些文人墨客的欢喜,白烨这几年回来,觉得他家的生意是越来越扎实。
白烨靠在窗口看着沁雅苑,心里不自觉得就想起了书呆。若是书呆在肯定也是会喜欢的吧?记得他曾经说过,以前在他老家那有从京城回来的,见过世面,开了家据说有京城特色的茶馆。开业前三天,天天门口排了长队。老板特意从京城里头聘了当时最火的歌姬和说书的来表演,当时他们那边都以去那家茶馆喝茶为炫耀的资本。
若是现在这书呆看见这家沁雅苑,必定也会心动得想进去瞧瞧吧?
白烨有些好笑地想,就越是时间长了,对那书呆却越是记得清晰。曾经他说过的话,曾经他的一举一动,那书呆的一切,白烨觉得自己都记得。
为什么要记得这么清楚,他不明白;可是他觉得自己舍不得忘记那人,于是,白烨总会无意识得去回忆,一边回忆一边重新记忆,那人在他心目里头,也是越发清晰。
这时掌柜的指挥几个小伙计,将好几件大大小小的蒙着红布或装在精美盒子里头的东西抬进雅阁,展示在白烨面前的货架上。
“二少爷,这是南海那边送来的粉色珊瑚树,高二尺九寸,虽不能说是举世罕见,但也的确算是珍贵的东西,至少建康城这些年小人我是不曾听说过有比这颗更名贵的;”他边说边打开一件。“这是刚从大食那边过来的弯刀,上头一共镶嵌着八颗拇指大小的蓝水晶和二十六颗小指大小的祖母绿,其他还镶嵌了约莫百来粒各色水晶。二少爷您看,光是放在盒子里就夺目得紧,要是别在腰上那还不羡慕死人;二少爷还有这,您看看,南边过来的上好象牙,一等的工匠费了三个月雕琢而成的象牙杯,上面的图案琢得是百寿图,正好给二少爷您岳父祝寿……”
掌柜说得是口沫横飞,白烨听得百般无聊。
他岳父能喜欢什么?
贵的,稀少的。
现在摊在他眼前的随便一样拿去给他岳父也都够了,用得着这么麻烦?
漫不经心得眼又望向对面的沁雅苑,正巧看见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从沁雅苑里步出。其中两个青衣的背着竹制的书簏已经走到了外边,瞧上去年龄也都不大,约莫二十左右的样子;另一个白衣的背对着白烨正站在门口这边和小二说着什么。
那矮个的小二拉着白衣人的袖子,说得也是激动非常的样子,从白烨这角度瞧过去,还能看见白衣人微弯了的腰。
白烨瞧了两眼也没了什么兴致,便把头转了回来。
掌柜的已经都讲解完了,看白烨一脸冷漠的样子以为台面上的这些都不合这位二少爷的心思,心里也是忐忑。桌子上的已经是博古轩现在最好最新的一批货了,若是都还不满意,他可拿什么出来给二少爷看呢?
“二少爷,您喜欢什么样的,请您告诉小的一声,小人也好去替您打点。”
“二少爷一路赶回来有些累了,张掌柜您把东西都放着吧,留个伙计在门口就行。二少爷挑拣好了,我会出来叫你的。”这些年已经学会察言观色白烨一个眼神就能知道主子想要干什么的讨喜,此刻一见白烨的模样就知道二少爷此刻心思也不在这些上头,便请了掌柜出雅阁后重新走回白烨身边。“二少爷,您要不去躺椅上睡会吧?天怪闷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