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位工作人员埋头朝帽子里面看,这才认出佩佩。工作人员哑然间松手,佩佩正了正身子,缓步朝台阶上爬。他的背影逐渐回到了楼梯顶端,进了大门。直到他进门为止,那四名见过他脸的暗杀者都没有认出他。
这边车上,尼古拉早是呆在了车内,他万万想不到佩佩会在这里,而且还看见了自己。毫无头绪之间,他打开车门下了车,亚里克森一惊,连忙跟着下了车。尼古拉抬腿朝楼梯上走,亚里克森厉声道:“您不能暴露在这里,请赶紧回到车上!”
尼古拉不理会亚里克森,依旧我行我素爬楼梯。亚里克森一把扳住尼古拉的肩膀,再次道:“这里人多,您的安全得不到保障……”
尼古拉别了肩别膀继续爬楼梯,他大跨步上楼梯,佩佩这个慢动作地小东西走十秒才上去,他三秒钟就解决了。他逆流而上进入大厅,并很快在大厅其中一座柱子后面发现了佩佩的披风下摆。大厅内人已经不像刚刚那么多了,一些鼓掌鼓累了的观众迟迟出来,三三两两议论着朝外走;尼古拉踏着步走,独特地“正步”声在一堆高跟鞋声当中分外“出众”。就在他靠上柱子准备拍柱子后人的肩膀时,那人居然也迈步开始朝前走;尼古拉的手拍了一个空,他颔首,跟着这个背影朝前走。
亚里克森身上带着枪,让门口的警卫给拦了会儿,就这一会儿他就跟丢了人,进去时只看见好多小姐欢笑着朝他跑来,再掠过他而去。尼古拉坚定地跟着不远处那个黑色地吸血鬼朝前走,有几个转弯的地方,尼古拉转过去时前方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可他一点儿也不犹豫,不担心这是陷阱,甚至更像是主动地、急切地扑去陷阱中一样,挂着坦然而释怀的表情。再转一个弯,他又能看见远方的黑色身影,此刻黑影子已经拿下了帽子,露出了雪白的、蓬蓬松松地、轻柔如云的卷发。尼古拉一边跟随一边打量,远方的黑影个头不矮,瘦骨架子,肩膀平直单薄,手臂极长,且还有一个长得更离谱的、竖起的领子都遮不住的颈子。那段露出的颈子白得刺眼,不像头发那样有光泽,又不像白纸一样不带血色,那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白,尼古拉很久很久以前就在梦里见过这份雪白。
再转弯时他又跟丢了,再转弯时眼前没有了任何身影,只剩下一身披风,掉落在一扇门口。披风瘫倒在地上,就像披着他的人突然蒸发了一样。尼古拉以军人特有的姿态,挺直背脊,背着双手,大跨步,甩着正步走去披风所在的门口,抬起手臂利索地推开了门。
凯娅在一大堆戏服中抬头,看见尼古拉的脸后,她终于大声哭了出来。尼古拉惊愕地看着凯娅满脸地血污,凯娅哆嗦着将身上盖着的衣物刨去一边,尼古拉这才看见血泊中的诺尔克,尼古拉一皱眉,连忙关上背后的门,上前检查诺尔克的伤势;他还像之前那样踏步走,可他没有踏出一丁点脚步声,这可灵。他像猫一样来到凯娅身旁,竖起食指做了个“轻声一些”的手势。他熟练地解开了诺尔克的外套和衬衫,平静地检查了伤口。随后他用像风一样的声音说:“诺尔克失血过多,需要立刻输血。”
“可是要杀我们那些人还在外面!”
尼古拉点点头,仰头看了看眼前的道具服,选了件颜色最深的斗篷罩在诺尔克身上,像佩佩那样拉起斗篷后的帽子罩去诺尔克头上,随后扶着诺尔克站了起来。说是站起来其实也只是竖立着,诺尔克早已休克了,尼古拉单臂驾着诺尔克,让诺尔克双脚微微悬空,他就这么“架”着诺尔克,让诺尔克佯装走路一样出了大门。尼古拉走在中间,他右臂有力地驾着诺尔克,左臂揽着戴上了面纱的凯娅的腰,脸上是副平静而温柔地表情。凯娅虽吓得花容失色,但尼古拉的镇定影响了她,很快的她就不抖动了,她站去了哥哥身侧,假装扶着哥哥的手臂一般,帮助尼古拉抬诺尔克。
尼古拉这样清瘦,可力气却如此大,凯娅很是惊奇。哥哥果真稳稳地“走”出了大厅,门口还站着的门童和司机们们不敢相信地看着一位骑士和中世纪贵妇走出来,旁边还有一位带着礼帽的、看不见容貌的贵族先生,纷纷互相咬耳朵:“今天里面其实是开化装舞会么?”这话刚说完,一群衣着夸张而艳丽地后台演员们嘻嘻哈哈地跑了出来,掠过尼古拉一行人,飞奔着去了楼梯下方不远处的停车场,很快坐进了各自情人的车里;这么一看,里面就跟真开着化装舞会一样。尼古拉连忙稍稍加快了脚步,夹在这群姑娘中间下了楼梯,回到了车上。
凯娅脚一软,瘫倒在了车上。她突然慌张地问:“佩佩呢?”
尼古拉大惊,这才发现自己忘记找佩佩了。他喃喃道:“我不知道……”
他赶紧要下车找佩佩,这时亚里克森出来了,亚里克森黑着脸怒道:“元帅,请您下次不要再单独行动!”
“诺尔克受伤了。”尼古拉打眼色让亚里克森赶紧进来:“你送王子与公主去医院,我还有事。”
“你是不是想进去找他?”亚里克森严厉地看尼古拉一眼:“他早跑了,您只能从路走,他哪里都能溜。”
尼古拉哑然,亚里克森不再管尼古拉,轻声命令司机发动引擎,开车去了医院。诺尔克被送进了急救室,不久之后,古斯塔夫和还瘸着腿的伊戈尔也赶来了,古斯塔夫显然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他四处寻找着哥哥,并奇怪地问尼古拉:“大公……”
亚里克森一听见这个“大公”就差点用眼神将古斯塔夫杀死。古斯塔夫吓坏了,忙改口道:“姑父……”
亚里克森更加恶狠狠地恨了古斯塔夫一眼,古斯塔夫没了法子,只好学着其他人那样喊:“……元帅?——元帅,我哥哥呢?”
凯娅正由洗手间出来,看见古斯塔夫后她再次哭了出来。她扑去古斯塔夫怀中,憋了劲嚎哭。古斯塔夫顿时傻了,他奇怪地埋头看看怀中的姐姐,再看去尼古拉,颤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古斯塔夫,”尼古拉平静极了:“你可能得为你哥哥捐一些血。”
古斯塔夫连忙点头,尼古拉让亚里克森安排了医生,古斯塔夫默默坐在椅子上,直到捐血完成了都没有一个人给他一个解释。他看着不远处的尼古拉一直和伊戈尔说着什么,可当两人回到他身边时,两人都不作声,仿佛自己是一位无法与之商量大事的孩子。古斯塔夫哀伤地问:“姑父,伊戈尔,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诺尔克不太好,他需要你的血。”
“我都给他。”古斯塔夫转头对护士说:“我身体很好,您多抽一点吧。”护士看着这样英俊地贵公子同自己轻言细语说基本上挺不明白的俄文,又惊又喜,温柔地模仿着古斯塔夫笨拙地口音回道:“先生,您在开玩笑吧,哪可能都给呢。”
“诺尔克暂时无法返回瑞典,他需要休息。”
“我留下来陪他,我还要首演伊戈尔的钢琴协奏曲呢,不会这么快离开。”
伊戈尔斜眼看看古斯塔夫,想要说什么;尼古拉使眼色让伊戈尔住嘴,伊戈尔于是斜着眼看去了一边。尼古拉看着深红色地血浆,看得很是心痛;他低声用俄文问护士一些问题,古斯塔夫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慌忙看伊戈尔,示意他翻译。伊戈尔很不情愿地将屁股挪去了长凳那一头,无论古斯塔夫如何看他他都不说话,只是继续挪屁股。最后古斯塔夫用法文急道:“哥哥是不是死了?”
伊戈尔恶狠狠顶他:“死了要你血干什么?”
“可是你们一定有事瞒着我。”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我和你一趟车过来,你可以作证。”
“可是姑父和你说了什么!”
伊戈尔再次斜眼看去了其他地方,尼古拉埋头劝古斯塔夫:“古斯塔夫,可以了。你休息一下,我们今天先回家,明天一早再过来。放心,诺尔克只是失血过多,有了亲兄弟的血,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古斯塔夫不愿意回,尼古拉继续劝他:“可能之后还需要你的血,你不回家休息怎么行呢?”
古斯塔夫这才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他头昏,可他执意要回家“休息”,好赶紧再来抽血。伊戈尔很不耐烦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粗声道:“娘娘腔的,抽个血就站不稳了,想当年我给我爸血,给了几瓶子……我背你。”
古斯塔夫不愿意,可他一挣扎,一阵天旋地转,他一跟头栽去了一边儿。尼古拉和伊戈尔赶紧抓住他,尼古拉希望古斯塔夫躺平,伊戈尔粗鲁地一挥手说:“不用!”然后一把背起了古斯塔夫,很是轻松地瘸着腿走出了医院大门。尼古拉慌忙跟着伊戈尔扶住古斯塔夫的屁股,陪着两人回了车上。凯娅也上了车,因为医生说今天晚上无论哪个家属都不可能见到诺尔克。一路上凯娅一直靠在古斯塔夫怀中抽泣,古斯塔夫则昏头转向地倒在伊戈尔怀中,伊戈尔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腹部伤口扯痛,但为了面子他一直装出很轻松的样子。
法蒂玛坐在轮椅上痴痴地等待伊戈尔回家,看见伊戈尔下车,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扬声道:“伊戈尔,这么晚你去哪里了?”
下一个下车的凯娅一看见法蒂玛突然就骂了出来,她哭着用法文骂道:“就是你这个魔女诅咒哥哥死!现在你如愿了!”
法蒂玛一愣,脑子一转,惊愕地问伊戈尔:“诺尔克死了?”
“没死。”伊戈尔搂搂法蒂玛的肩膀,然后小心将驾着的古斯塔夫送去家仆手中。
“没死她吼什么呢。”法蒂玛将头藏在伊戈尔怀中,轻声顶了句凯娅,随后将头更深地买入伊戈尔的胸膛,示意伊戈尔推她回房间。
“你这个魔鬼女人!”凯娅看着法蒂玛轻松地表情顿时气得失去了理智:“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您父亲希望你赶紧死去了,你真的是魔鬼的女儿。你下的诅咒都会应验,你身边所有人都会死——伊戈尔屡次受伤一定也是因为和你在一起!”
法蒂玛突然跳了起来,她瘸着腿很是难看地走去凯娅面前,一把扯住凯娅的头发将她直接摔去了地上。尼古拉正照看古斯塔夫呢,伊戈尔又冲不了这样快,当两个男人赶上前分开两位女性时,凯娅早已是披头散发,嘴角流血,脖子上几道抓痕,肚子上挨了法蒂玛几脚。法蒂玛叉着腰俏生生站着,她有意扭着腰站,手再这么相当放荡地跟腰杆儿上这么一叉,身体曲线真是显露无疑。她的头发梳得复杂却不规整,这边吊下两簇,那边也只是懒懒散散盘起;她穿着性感而稍显暴露地真丝花睡衣,睡衣在微风中微微飘扬着;她就好像她根本没打过架一样。法蒂玛甜丝丝地笑着,她指着地上的凯娅说:“我即便是是魔鬼,我的丈夫也爱我爱得发疯。你是天使的女儿,是吧——你等着做一辈子处女吧。”
此话戳到凯娅的痛楚,凯娅忽然挣开尼古拉,将人生中第一个巴掌扇去了法蒂玛脸上,不顾形象地狂吼道:“你这个魔鬼!你这个魔鬼!”她想不出什么话来骂人,而且她就算想出来了也骂不过久经沙场的法蒂玛;她的哥哥差点死去,她是那样痛苦,这是她人生最痛苦的时刻,她于是骂道:“我诅咒你失去你的哥哥!”——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事。
法蒂玛斗得一点兴致都没有,尤其当这句话出来后,别说法蒂玛了,连尼古拉和伊戈尔都愣了一下,没明白当中逻辑。法蒂玛摸摸自己的脸,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她娇滴滴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耳环,懒笑着颔首,并将一侧脸妩媚地夹去了有意缩起的肩膀上,同凯娅抛了一个媚眼,随后她咯咯大笑着坐回轮椅上,漫不经心地将好看地花毯子搭回了膝盖上。她笑得花枝乱颤,她一边娇喘着一边仰头对伊戈尔说:“还不如同你吵架有意思呢——亲爱的,送我回房间吧。”
“伊戈尔!”凯娅看着如此体贴的伊戈尔,胸中又是哀怨又是愤恨:“你被这个魔女迷昏了头么?你赶紧离开她!她会要了你的命啊!……伊戈尔你昏头了么,伊戈尔你看不见么!伊戈尔,你的脑子呢?”
“诺尔克出事又不是法蒂玛的错,”伊戈尔疲倦地看了看凯娅:“凯娅,你也快休息吧。”
凯娅愣住了,没想到同她一起长大的伊戈尔会被一个在她眼中像妓女一样的女人迷住。她呆呆地看着法蒂玛娇小玲珑地双肩,看法蒂玛俏丽地大眼睛和就算要睡觉了都还涂得鲜红欲滴的嘴唇,还有那身紧紧贴着身体曲线包裹而下的真丝睡衣,口中喃喃道:“让你的哥哥赶紧死,好让你尝尝我的痛苦……”
现场就还剩下尼古拉和亚里克森,亚里克森是绝对不会劝女人打架的,尼古拉好脾气地上前,试探地问:“凯娅,我送你回房间好不好?”
凯娅猛地回头看尼古拉,这是她哥哥为他选的未来丈夫,她原本是为了相亲而来,可她自己现在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处在人生中最丑的时候。她彻底绝望了,尼古拉越是温柔地对待她,她越是觉得对方只是出于礼貌;好教养地尼古拉大公正可怜自己呢,他永远不可能喜欢上不但如此丑陋,还当着他面同一名妓女撕打的自己。她赶紧捂住自己的脸不让尼古拉看,口中狂喊道:“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尼古拉彻底没了主意,他无力地对亚里克森说:“亚力士,我真的不懂女人。”
亚里克森回瞪一眼,还是那个态度:关我什么事。
第六十九章
第二天一天尼古拉都在军部开会,法蒂玛和伊戈尔亲密地在偏厅商量总谱,古斯塔夫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谁也叫不出来,最后伊戈尔把那个门给踹了下来,逼着才捐了血的古斯塔夫吃了东西。诺尔克一直没醒,凯娅被允许留在病房内,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睡,早没了时间的概念。那天深夜尼古拉回家时脸色很不好,他一进门就直接去了伊戈尔房间,两人在屋里说着什么,近一个小时了才出来。出来时伊戈尔脸色也变得难看无比,尼古拉望着他问:“不然我去说?”伊戈尔摇摇头,拿手掌抹了一把脸,利索道:“没事,我来。”
凯娅刚让家仆接回家,古斯塔夫听见姐姐回来了,忙走出屋子接姐姐。四人在门厅处相遇,凯娅正要对古斯塔夫说哥哥今天的情况,尼古拉先一步停住古斯塔夫,沉声对古斯塔夫说:“你哥哥病倒了,凯娅又还未有夫婿,古斯塔夫,你现在是一家之主,我需要与你商量一些事情。”
古斯塔夫懂事地点点头。
“亚里克森查出昨天于基诺夫芭蕾袭击诺尔克的人了,他们是前政府的残党。虽然佩勒格林纳支持叛党的计划失败了,可他们的行动大大削弱了这些人的势力,并在一部分程度上造成了如今的局面。目前残留的人还未死心,他们一方面继续攻击新政府,一方面集结势力,准备逐个推翻以前的反动党,最终消灭所有敌人重回政治舞台。佩勒格林纳曾参与多起造反活动,诺尔克的名字位于暗杀名单第七位,悬赏奖金高达五万英镑。”
古斯塔夫再次懂事地点点头,他没有说哥哥一句不是,只是有力地扶着不断颤抖的姐姐,坚定地看着尼古拉的眼睛。尼古拉心痛了,看着从未关心过音乐以外之事的、家族中最惹人喜爱的孩子突然面对残酷地现实,尼古拉反而说不出话了。他心痛地拍拍古斯塔夫的肩膀,古斯塔夫说:“大公,我……如果我需要做什么决定,请您帮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