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伊登是在十岁左右来到保育院的,他是一场风灾的幸存者。
保育院背后隐藏的阴影,像一块绞紧的裹尸布。
入夜带走孩童的大人如同梦寐——保育院究竟是保障孩童还是大人的权利?
怀着极度的恐惧,伊登僵直地与安东一块躺在床上,他听见皮靴声陆续接近,安东畏缩地抓着伊登衣袖,却不知道伊
登比他更害怕。
伊登深知花丛底下埋藏的秘密,随着夜半歌声而来的,将是折磨与酷刑!
属性分类:现代 校园生活 腹黑 黑暗
关键字:伊登 雅各 安东
第一章:蔷薇丛下
伊登是在十岁左右来到 《Haut de la Garenne》的。他是一场风灾的幸存者。
社工人员找到他时,他的手臂布满割破流血的伤痕,正徒手拼命挖掘废墟,试图从一团碎屑中拼凑出他的父母亲。他
找到了肠子,半颗卡在屋梁缝隙的头颅,一条穿着运动鞋的腿,一整片附有母亲柔软蜜糖色头发的头皮,还有他的生
日礼物:灰阶魔术方块。整个魔术方块都是灰色系,以不同深浅做为区分,他很喜欢。
事实上,在那场风灾之前的记忆,都已经变得稀薄了。
谁还在乎十岁前的事情呢?
伊登只凭着身上还存有的东西来缅怀父母——头发,跟妈妈一样,是蜂蜜金。
眼睛,跟爸爸相似,有点像快要下雨的乌云,是河床小石子的浅灰色。
灰阶魔术方块,那是他缠着爸爸妈妈为他买的生日礼物。是父母的宠溺与关爱。
所以伊登并不孤寂。
当他望着镜子,当他晚上抱着魔术方块入睡,他就能放心。
其实父母永远都和我在一起。伊登想。
他从不为自己遭遇的命运哭泣。
睡在伊登下铺的是安东,一个爱哭的男孩。伊登来到保育院时,安东排在他后头。
安东也是十岁。父母、祖父母、还有长他五岁感情很好的姐姐,都在火场丧命了。
当时一二楼被火舌吞噬,睡三楼的姐姐玛丽安发现闯不过去,就抱紧安东,从顶楼往下跳;玛丽安当场头颅破裂、肋
骨断裂插入心脏死亡,安东则受了擦伤。
他们住在偏远的郊区,安东穿着睡衣,浑身是血,哭哭啼啼在夜里走了很久,直到天空发白才遇见好心的司机带他到
警察局。从此以后他见火就发抖。
房间里年纪最大的男孩子是红发雅各,十四岁,已经是开始长高的年纪。
却因为保育院的伙食供应有限,而显得苍白消瘦,有些营养不良。
他爸妈都进了监狱,家里剩他一个人。其实他习惯了照顾自己,过得很平静。
但多事的邻居见他经常叼着烟清理草坪,以为有人虐童,通报了社会局。
很快就有社工人员介入,把雅各带走了,他也感到很无奈。
《Haut de la Garenne》的孩子是被禁止踏出院门的,除非被顺利领养,否则连生病都只能看附设学校的医生。能晒
太阳的时候,只有吃完午饭的休息时间,能到中庭草坪上走一走,打打篮球、踢踢足球。四周是通了高压电的铁丝网
,还有守卫牵着凶猛的校狗巡逻,光看那些悬挂在网子上的鸟类尸体,就令人畏惧。
保育院俨然成了封闭的另一个世界。有时候伊登会觉得过去真像一场起了大雾的梦,一切如此朦胧。熟悉的人走出生
命,另一些人走了进来;飓风过去,痛也过了,日子仍是一天一天地流动。遭遇悲欢离合人就容易成熟。
至少他小小的脑袋里,很早就明白一件事情:过往收进抽屉后不要常常翻弄,因为悲伤也会跟着浮涌。
伊登那么早就失去父母失去他的根,双手空了总会得回来一些什么——他在《Haut de la Garenne》认识了最珍贵的
朋友。
安东来的第一个月每晚都哭,一声啜泣雅各就会拿拳头敲床铺,吓得他哆嗦。
伊登觉得安东实在可怜,脑袋往下一探,就看到下铺闭着眼睛,直发抖的安东。
安东长得好像画作里常常出现的小天使,金灿灿的卷发,苹果脸颊,睫毛很长,彷佛陶瓷做的洋娃娃。伊登决定安慰
他。
「嘿安东。」伊登低唤。
安东不敢回话,怕惹雅各生气,鼻子嘴巴埋在棉被里。
伊登轻轻爬下木梯,把色块已经排整齐的灰阶魔术方块塞进安东棉被里。
「这是我的宝物噢。分你玩。你把它弄乱,我变魔术给你看。」伊登说。
安东可怜巴巴地盯着伊登,一双眼睛还含着眼泪。他犹豫了一下才钻进棉被,过了三分钟,就把弄得一团乱的魔术方
块重新还给伊登。
伊登耐心地坐在安东床边,开始飞快地转起魔术方块。那是他最拿手的游戏,他一向对数理、牌戏、拼图、解谜、还
有魔术方块格外拿手。转眼间——几乎没有停过,伊登就把魔术方块重新拼成整整齐齐的色块。
「你怎么做到的。」安东惊讶得忘了哭泣,他拿过魔术方块又开始弄乱。
这次他转得很仔细,把方块的颜色弄得更杂乱,他不相信伊登还能再恢复原状。
伊登等安东转到一个满意的阶段,就接手过来,上下左右稍微观察了一下,立刻就开始往正确的方向拼凑,他的判断
是如此精确、迅速,支离破碎的色块就像有生命一样在他指尖渐渐痊愈,渐渐完整:「完成了。」
「天啊。」安东终于破涕为笑:「你真厉害。」
「还害怕吗?」伊登忽然问安东。安东悄声回答:「好像不怕了。」
「我是伊登。」伊登老成地伸出手:「跟你一样大。」
「我是安东尼。大家都叫我安东。」安东将软绵绵的手放进伊登手里:「谢谢你。」
「聊完就合上你们该死的嘴巴。」一直沉默的雅各原来还没睡,恶狠狠地放话。
伊登正准备转身,就被安东拉住了。安东苍白着小脸,恳求他:「请陪陪我。」
不知道这样有没有违反规定,伊登留下了,他钻进对冬天来说明显太薄的被子,与安东肩并肩地躺在一起,获得安全
感的安东很快就靠着伊登睡着了。
伊登觉得有人依靠着,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他们像是一对真正的兄弟。
保育院里很多事情是被禁止的。自己的伙食有规定的份量,不得让渡或剩下。
伊登每次吃完早餐的扁豆碎肉泥,不到中午便饥肠辘辘,有几次他上课,清楚听见自己胃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贝克
教官经过时拿起藤鞭轻轻敲了他的桌面。
他感到很羞愧。这样的羞愧很快就被惊恐取代——中午一些刚入院的小孩子,吃不完他们的食物,其中也包括安东。
他们的脸被员工一个一个压进铝制的餐盘里,最后要留下来洗碗;年纪较长的孩子脸上毫无表情,只冷冷注视自己光
洁的餐盘。
伊登低着头,装作老老实实的样子,但他其实在观察院内的孩子。
孩子们按照年纪坐在一块,像他们这种十岁的最多了。十一岁,明显少了一半。
接着年年递减,十四岁最少,十五岁以上听说都被领养出去了。诡异的是,年纪越大的孩子相貌越整齐漂亮,就像是
精心挑选后剩下的。难怪最后容易被领养。
十四岁那桌最引人注目的是雅各,红浏海垂在尖下巴旁边,有一种狂妄与野蛮的美。
贝克教官提着教鞭经过,他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直接伸手拉住了教官。
「可以再给我几块圆面包吗?」雅各就像在对服务生说话:「还要牛奶,谢谢。」
教鞭提起了,伊登以为自己会看到雅各挨打,没想到教鞭只是缓缓滑过雅各的脸,停留在薄薄的唇上,然后挑开领口
,往下挪动。教官露骨地盯着雅各锁骨瞧。
「看来我们的厨房把你饿到了,整排都是骨头。」贝克朝伙房员工点了一下头,热腾腾的圆面包与温牛奶就被端到雅
各前面。十岁桌的孩子们实在太惊讶了,个个张大了嘴巴。雅各谢也没谢,抓起软绵绵的面包就撕。沾一沾牛奶开始
进食。
贝克正预备离去,又被雅各拉住了。「老师。」他勾住贝克臂弯:「帮我叫伊登。」
「叫他做什么?」贝克教官厌恶地皱起眉头,他不喜欢高年级生与低年级生鬼混。
「我需要有人帮忙清理桌子。」雅各若无其事地将手指插入牛奶,在桌上画出笑脸。
「坏孩子。」贝克教官冷笑,他想雅各只是无聊想欺负同房生:「伊登!滚过来!」
伊登感觉到同年龄桌的视线一下子凝聚在自己身上,他羞愤地胀红了脸。
雅各在房里,不但不曾正眼瞧过他们,安东一哭,他还会摔东西,恶狠狠的瞪人。
到了外面,竟然还要找他碴!而教官竟然纵容这样的事情发生!
餐后的户外休息时间到了,学生几乎都被赶到外头去。剩下红发雅各,还有闷闷坐在他对面的伊登。雅各吃了半块面
包就不吃了,他们两个沉默地对坐。
「你来这里那么多天,我从来没有听你哭过。」雅各忽然开口。
「没甚么好哭的。」伊登耸耸肩,一脸不在乎。他发现雅各唇边有一颗很好看的痣。
「知道十一岁的长廊庆生吗,满十一岁那天,保育院员工会为你们庆生。」雅各说。
「真的?」伊登惊讶的瞪大浅灰色的眼珠:「每个人都会有?」
「每个人都会有。」雅各把面包篮与牛奶推到伊登前面:「吃吧。我吃不下。」
伊登这才发现,雅各肚子根本不饿,那是特别要来留给他吃的。
「谢谢……」伊登肚子又叫了,他狼狈地捂着肚子,开始抓面包来吃。
「没甚么。」雅各翻了一个白眼:「你不也替我阻止安东吵闹吗?」
「安东失去了爸妈、还有家。我能理解他的悲伤。我们遭遇一样。」伊登回答。
雅各从怀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支小雪茄:「安东跟你才不一样,他太软弱。」
两名院内员工恰好经过,对雅各嚣张的行径视若无睹,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太软弱的人,在《Haut de la Garenne》待不长。」雅各幽幽地说:「基本上,你可以把安东当做半个死人来看了
。不要浪费太多时间与感情,否则伤心的会是你。」
「什么叫做半个死人!」伊登被雅各搞得有点生气:「安东是我朋友!」
雅各往伊登喷了一口白烟,害得伊登咳嗽起来:「与其交朋友,不如练练潜水。
否则你会变成保育院后方蔷薇丛的一员噢。」雅各阴森地微笑,露出洁白的齿列:「你半夜有听到这样的歌声吧……
Que voudrais-tu que je chante cette nuit ?
Et voudrais-tu que je berce ton ennui……下次记得往窗外看看,很有意思。」
「那在说什么。」伊登问:「可以翻译给我听吗?」
「第一段是这样的。今夜你要我唱什么呢?要我抚慰你的忧愁,平息你的妄念,还是让你被扼杀的灵魂涌出新生的觉
醒……」雅各讲解完,又垂头吸了一口烟。
「那真美。」伊登感叹。
「哦,一点也不。」细长的指头夹着雪茄,雅各疯狂地大笑,笑得眼泪汩汩流出。
「那是保育院里最丑陋的一条歌了——!」
雅各的笑声回荡在用餐室里,猖狂而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伊登不安地望着他,望着雅各那张俊美如幽魂的脸,与簌簌发抖的红发。
他填满面包的胃忽然感到不大舒服。
《Haut de la Garenne》隐藏的阴影渐渐垄罩伊登,像一块绞紧的裹尸布。
保育院里或许有他所不知道的、可怕的事情发生。
不久以后,伊登才发现,雅各其实是第一个对他提出忠告的人。
他正用自己的方式,试图警告伊登。
在虚假的保育院内,只有雅各,勉强算是最正常的高年级生。
第二章:太阳与北风
这一晚举行庆生会的是隔壁房的彼得。伊登实在太好奇,忍不住趴在门缝底下偷看。
他听见很多很多皮靴声,院内员工都会穿的那种靴子。
贝克教官开了门锁——整条长廊只有彼得一声尖锐惊恐的叫声撕破寂静。
雅各躺在床上默默翻着《爱与生的苦恼》,对惨叫声充耳不闻。
伊登听见彼得挣扎,几下响亮的耳光,彼得的哭声,还有强迫拖行的踢蹬。
安东吓得在门边瑟瑟发抖:「彼得怎么了?」
「要想使生活不致于太悲惨,最可靠的办法是不要期待太大的幸福。」雅各喃喃低语。
伊登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往长廊深处窥视——他看见一群男人,头套在麻袋里,上头挖了黑幽幽的两个洞,像噩梦里
会出现的怪物一样,揪着彼得的头发拖行;他们拿着手铐、脚镣与藤鞭,轻声哼着雅各曾经解说过的那首歌,彷佛正
要去旅行。
长廊尽头是儿童中心一楼休息室,那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小房间。
伊登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能走进去,而不会太过拥挤?
彼得的声音到里面就消失了,变得死寂。
安东感到畏惧,便开始祷告;惹来雅各一阵嫌恶:「宗教不过是瞎子的导盲犬。
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关心的只是目的地,至于路旁有什么他全不在意。蠢透了。」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伊登握着安东的手。安东在发抖……又快哭了吧。
「有时间祷告,不如多看点书!」雅各不耐烦,拿起几本书就往两个孩子身上砸。
伊登捡起地上的书,发觉打到自己的是《默克家庭诊疗手册》,安东身上的则是《史丹佛家庭医学百科全书》……
反正灰阶魔术方块玩得腻了,看一看书也好。
他牵着害怕的安东爬上棉被,两个人坐在一起阅读。
安东没把目录看完,就窝在伊登身旁睡着了。
反而伊登看着看着入了迷,一直到深夜都还没有就寝。
「累了就早点睡。」雅各偏着脑袋注视时钟:「凌晨三点了。」
「我想把这本百科全书看完。」伊登回答。
「看不完的,那总共有六十本,都在这个书柜。慢慢读就好,不要太贪心。」
交谈到一半,远远地,似乎又有歌声从中庭飘来,伊登转头望向窗外。
雅各什么话也没说,阖上书本,就走到窗边;伊登也离开棉被,直直往楼下注视。
几名园丁正在保育院后方挖掘土坑,推车里载着血迹斑斑的麻布袋。
他们合力将布袋推入坑内,就开始回填泥土,接着种花——美丽的白蔷薇在上头开放。
眼前蓦地一亮,雅各立刻将伊登的头往下猛按,露出微笑。
一名园丁的手电筒来回照在雅各苍白如死的脸上。「夜安!」雅各挥了挥手。
园丁发现是雅各,便收起手电筒,按了按帽沿当作打招呼,推着板车离去了。
伊登忽然明白过来了。他们埋的是彼得。
上百朵的玫瑰花丛,底下埋了不知多少孩童。额头盈盈渗出冷汗,伊登感到双膝一阵发软。雅各垂下手,静静站着。
「我的好朋友约翰在那里。」雅各往左边点算:「那边,那一丛嫩黄色的蔷薇。」
「然后往右过去三株。是维克托。他很讨厌我。经常对我说一些难听的话。」
「中间那丛红色的是安卓。我们当过室友,安卓的妈妈是法籍妓女,得爱滋死了。
他不知道谁才是他爸爸。他经常写十四行诗送我,还教我法文。但他没有熬过去。」
雅各温柔地摸着伊登的头发,彷佛母亲的手掌,教孩子不要害怕——「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对安东说。」他
将一只指头放在唇上,比了噤声。
伊登浑身像是被抽乾血液似地发冷,牙关咯咯作响:「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某些人来说,我们的地狱就是他们的天堂。」雅各回答:「娈童癖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