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芷出声,叫住了转身要离去的杨佩之:“佩之,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你我在此处再相见,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
杨佩之背对着魏芷不说话,半晌后点了点头。
然后用轻功踏过水面,飞身上岸。
魏芷目送杨佩之,直到他的身影缩小成一个小黑点,才肯收回视线。
远处传来一声怒吼,震得湖边林中的群鸟纷纷飞起,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
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声嘶力竭,悲苦欲绝。
魏芷躺下来,面朝天空。
强烈的阳光,让他的眼睛干涩疼痛,冰冷的液体划过眼角。
第二十三章
黎州城,望风楼,七月初十
孙云华到望风楼的时候,魏芷面前的一壶酒已经下了大半,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他也不管身前小二的引路,径直走到魏芷对面坐下,小二会意,立刻端上来一个酒杯。
“孙少爷何故来此?”魏芷自斟自饮下一杯酒,开口问道。
“一个人喝酒太过无趣,我在家中听说魏公子一个人在望风楼喝闷酒,特地过来陪你。”
魏芷盯着孙云华看了一会儿,笑了出来:“我在这里坐了一个晚上,却万万想不到来的人会是你。”
孙云华接过魏芷递过来的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听魏公子的话莫非是在等人?”
魏芷摇了摇头:“不,没有等人,也没有人要等。”
孙云华听了魏芷的话,问道:“魏公子醉了?”
“怎么会?”魏芷拍掌,“今天的酒是越喝越清醒,孙少爷也来试试吧。”
孙云华二话不说,一口饮下杯中酒。
酒楼说书的先生今天又说起了棋坛圣手大战东瀛棋手的那个故事,孙云华看向魏芷,这次他倒是淡漠,像是没听到一
般,仍是托腮看着楼外来来往往的小贩,中元节快到了,各家各店都开始忙着置办过节的东西。
中元节是一个热闹的节日,这一天黎州城的人们都会准备丰盛的宴食祭奠鬼神,会在河中放入河灯普度众魂,许多和
尚道士也会诵经做法以求赦免亡魂罪孽。
魏芷每年中元节的时候都会为母亲点一盏河灯,祈求她在阴间能顺利轮回,来世能过得幸福安稳。和木槿枫相识后的
第一个中元节,两人一起做了一盏河灯,木槿枫帮他点亮烛火,他小心地将河灯放下河中,闭上眼对着河灯祈愿。
睁开眼时,看到木槿枫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一阵心慌。
“在看什么?”魏芷躲开木槿枫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放出去的河灯。
“魏芷,我要是死了,你也会向对你母亲这样,每年都为我放一盏河灯吗?”木槿枫轻声问道。
“你胡说什么呢!”魏芷急了,“现在还没过子时,鬼神们都还没回去呢,小心听到你胡说,真的把你的魂勾走!”
木槿枫听了魏芷孩子气的话,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等回过劲来,安慰魏芷说:“看把你吓得,我只是随口说说,我
命硬,鬼神想勾魂还勾不走呢。”
“我只是在想,将来我要是死了,有多少人会记得,多少人会为我放河灯呢?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木槿枫说着
话,星星点点的烛光映入了眼睛的最深处。
魏芷握住木槿枫的手,小声对他说:“你放心,要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为你放一辈子河灯,直到我死,我都不会
忘记你。”
木槿枫听后,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回握住魏芷的手。
记忆终是会被时间模糊,之后两人又说了什么,魏芷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天木槿枫的眼中,有着最明亮璀璨的
星光。
“孙云华,我要是死了,你会为我放河灯吗?”魏芷出神地望着远处隐没在灯火中的渡口,突然问道。
孙云华看着魏芷,把酒杯从他的手中拿出来,说道:“你喝醉了。”
魏芷像是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低头看看空空如野的双手,说道:“你说的没错,看来我是有点醉了,见笑
了。”
说罢魏芷站起身来,吩咐小二:“我先走了,一会儿孙少爷点的全都算在我账上,明日你去本草阁取钱吧。”
见对方离开,孙云华也不阻拦,静静地坐着看魏芷走下楼,也不让人去魏府通知马车来接,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出望
风楼。
孙云华从楼上看到魏芷走在街上,一路上撞上了好几个人,还是将小二叫来,给了他点碎银说:“去好好照顾魏公子
,把他送回魏府。”
小二接过银子,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
魏芷让小二把自己从后门送进府里。
其实他虽喝的不少,但是神智还算清醒,只是不太能控制身体动作。
来开门的下人看到主人一身酒气地被人送回来,正准备叫人,魏芷拦住了他,说不要惊动别人。
魏芷让人给小二些银子,打发他走,自己则不让人跟着,扶着墙向木槿枫的别院一步步走去。
走到院内的时候,看到木槿枫的房中还亮着灯,黄色的烛光跳动着,像是在招呼自己进去。
这么晚了,木槿枫很少会像今天一样等着自己。
魏芷最心底的那块柔软渐渐觉得温暖,整个人都好像活了过来。
快近十五,皎洁的月亮似满非满挂在枝头上,轻柔洒下如雾如幻的光芒。
等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房内有隐约的人声,魏芷停下了脚步。
即使是夏天,夜晚还是觉得寒凉。
魏芷觉得有冷风吹过后颈,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往前走了几步,屋内的声音渐渐清晰,是女人婉转的娇喘呻吟,和男人沉重的喘息。
即使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可依然能听得出那声音是谁。
魏芷在门外,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第二十四章
黎州城,魏府,七月初十
魏芷踏入木槿枫房内,看到两个赤身裸体的人在床上滚成一团。
红烛罗帐,灯火摇曳,一对男女享尽鱼水之欢,春宫美景销魂蚀骨,谁都没有注意到门被打开。
直到玲儿睁眼,看到魏芷的脸出现在床前,才惊呼一声,将压在身上的木槿枫一把推开,抓过被子盖在身上,瑟瑟发
抖。
木槿枫看到魏芷,也被吓白了脸色,惊恐之情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平静。
魏芷弯下腰,拾起两人散落了一地的衣服,扔在两人身上,转身出去,吩咐门外的守卫找安沁来。
等再回去时,两人已经都穿好了衣服,魏芷皱眉看着玲儿,厌恶之情尽显,玲儿则是站在床边,害怕的连头也不敢抬
,木槿枫则坐在床上,一脸坦然的表情,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屋内三人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
不消片刻安沁匆匆赶来,魏芷指指玲儿,凌厉地对安沁说:“把她带走,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安沁看着屋内的状况,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顿时懊悔没有早将两人的事情汇报给魏芷,终于还是引来了今天这
祸端。
安沁走过去一把拽住玲儿,如桎梏般紧紧锁住她的手腕,强硬地把她拉出屋子。
玲儿被吓得哭了出来,拼命向后缩着身子,不愿意离开这里。
木槿枫对魏芷说:“你若敢伤她分毫,我此刻就在你面前自尽。”
玲儿停止了呜咽,吃惊地看着木槿枫,安沁也在心中大呼不妙,看见自家公子果然脸色铁青。
木槿枫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下床走到玲儿面前,温柔地整理着她凌乱的头发,说:“放心,你是我的女人,你去哪
里,我就去哪里。”
“够了!”魏芷忍不住大吼。
木槿枫今夜第一次直视魏芷,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愉悦和挑衅。
魏芷也愤怒地看着他,两人对峙良久,魏芷终于还是不甘心地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先把她关进柴房里。”
玲儿也不再说话,任由安沁把她带走。等房门一关,魏芷拍案而起,厉声问木槿枫:“为什么?”
“因为和她在一起,让我觉得我还是个男人。”木槿枫冰冷地回答,神色决绝。
魏芷听后,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终于还是苦笑一声,说:“槿枫,你若是有这种想法就和我说,你怎知我不会答应
?”
伸手抚过木槿枫的脸,指尖流连。
“你若想成为男人,我也可以……”魏芷轻声说着,慢慢褪去自己的衣衫。
木槿枫震惊,以一种看怪物的眼光看着魏芷,受了惊吓一般猛地将面前的人狠狠推开。
“够了魏芷!你还真是够贱!”木槿枫像看着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一样看着魏芷,视他如烂泥。
魏芷坐在地上,突然仰面大笑,木槿枫心中一惊,心想这人不会疯了吧。
站起身来,魏芷狂怒地看着木槿枫,那一瞬间木槿枫觉得魏芷看着的眼神是想要杀了他。
木槿枫瑟缩了一下,但是发现魏芷眼中的杀意一点点消散,最后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样的眼神,是木槿枫从未在魏芷身上见过的。
毫无感情,仿佛是被附身了一般,无知无觉。
沉重的压迫感抵在胸口,让木槿枫觉得呼吸困难。
但是魏芷很快转过眼睛,不再看木槿枫。他低头整理了一下刚才散乱的衣襟,沉默着走出了房间。
木槿枫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忍不住喊了魏芷一声,但是魏芷像是没听到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二十五章
黎州城,魏府,七月十一
“什么!你和玲儿……”魏承听完木槿枫告诉自己的话以后简直要抓狂。
前日玲儿恢复记忆以后,便对魏承和木槿枫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魏承趁机说服玲儿和他们联手对付魏芷,看着木
槿枫殷切的目光,想到当年亲人惨死的景象,玲儿终于下定决心答应。
魏承当时急着回去找孙云华告诉他玲儿的事情,让他去查当年白苗族的事,所以也没有留意到另外两人之间的情况,
却没想不到这两人现在竟然隔天晚上就被魏芷捉奸在床。
一想到自己筹划多年的计划现在全被两人毁了,魏承气急冷笑:“木槿枫,我真是看错你了!你枉读圣贤书这么多年
,什么棋坛圣手清冷自持,你现在欺负一个小女孩不谙世事,让他跟你做这龌龊之事,真是禽兽不如!”
木槿枫本不欲争辩,但是听到魏承的辱骂还是忍不住心头怒火:“我禽兽不如?我与玲儿之间早就两情相悦,只是平
日里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昨天晚上不过是情难自禁而已。何况我们都和魏芷有血海深仇,大仇得报后,我定会和玲儿
双宿双栖,我们的事情,用不到你多管!”
“木槿枫!我不管你们俩之间是真是假,你们这样胡闹根本就是在激怒魏芷,这让我以后的计划怎么实施!”魏承气
得浑身发抖。
“木已成舟,你说什么也没用。”木槿枫满不在乎。
魏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下局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拼死一搏。
“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提前行动了。”
木槿枫听到魏承的话吃惊:“什么?”
魏承努力平复情绪,说:“就在今日!趁昨天魏芷被你们扰乱了心神降低防备,我们可以攻他措手不及。”
木槿枫还没来得及反对,魏芷便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和一把匕首丢在桌子上:“你今夜行动,就按照我们以前说好的
。玲儿的事你放心,今晚上趁乱我会帮你把她救出来。”
木槿枫欲言又止,看着桌子上的东西,迟迟不肯伸出手。
看出了木槿枫的犹豫,魏承幽幽地问他:“你是害怕了?还是后悔了?”
木槿枫没有说话。
魏承压低声音,劝道:“木槿枫,想想你的父母,想想玲儿的族人,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你难道要让所有人就这样枉
死?还有福伯,他一个人苦苦等你这么久,就是为了那一个心愿,你难道要让福伯最后含恨而终吗?”
木槿枫心中仇恨顿起,原本曾有的一点犹豫和情意完全被复仇的怒潮淹没不见。他咬牙拿起桌上的东西,藏入怀中。
魏承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魏芷将自己关在魏府的书房整整一天,任谁敲门也不见。
安沁在外面都快要急死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强行闯进书房,正好看见魏芷正把什么东西放入一个木盒,见安沁闯进
来,也不责怪,只是合上盖子,对安沁说:“准备马车,我要去无相寺。”
安沁见魏芷面色无恙,心里暗松一口气,领命出去。
魏芷看看书桌上的木盒,伸手将它拿起来走了出去。
无相寺中宝相庄严,檀香缭绕,寺中僧侣诵经念佛,以求度化世人。
魏芷跪在佛前三拜后,一个小僧过来传话,说无心大师有请。
到了后院禅房,果然看到无心坐在房间正中,以茶相待。
无心大师鹤发童颜,已是得道高僧,常年隐居寺中清修,鲜有人知。魏芷的母亲生下魏芷以后便潜心向佛,修经理佛
多年,即使后来病重也从未间断,有此在无相寺与无心大师有缘相遇,遂成好友。
暮钟始鸣,悠远空灵的钟声回荡在古寺宝刹,洗涤凡尘铅华,洁净人心。
魏芷在大师面前坐下,恭敬行礼。
“我多年前为施主看相,便已点明施主命中有死劫,唯有断尽红尘牵挂方能有一线生机,可是施主不听一意孤行,事
到如今老衲已无能为力,望施主好自为之。”
魏芷摇头,说:“我此次来,并不是求大师帮我渡劫,我命本该如此,绝不敢有半句怨言,我只是相求大师看在家母
与大师相交多年的份上,此次劫难中保护魏家后世子孙不会被我牵连,所有报应,魏芷愿一人承担。”
无心大师沉吟许久,最后叹了一句“痴儿”。
魏芷知道心愿已了,随即深深叩首,感激道:“家父家母长眠于此,魏芷感谢大师多年照顾,特此拜别。”
无心大师阖上双眼,开始念诵地藏王菩萨本愿经。
魏芷看了眼大师身后的灵台,上面供奉着父亲和母亲的灵位,声声佛经中,昔年父母的音容渐渐浮现,魏芷记起曾有
一年随父母来无相寺祭拜,夜宿寺中。母亲早已睡下,魏芷因山中寒凉难以深眠,半梦半醒间觉得父亲走出房门,魏
芷猛然惊醒,见父亲的床空着,发现刚才并不是自己的幻觉,也悄悄跟着出了房间。
在寺里找了一大圈,魏芷终于在后院中找到喝的烂醉如泥的父亲,父亲自小对自己严厉,从未对他笑过,即使自己努
力做到最好,父亲也只是简单赞许两句。
这么多年来父子两人从未亲近过,魏芷小时候以为天下父亲都是这样,可是大了以后发现其他人家的父亲会带着自己
的孩子玩,高兴了会笑,生气了会打,可是父亲对自己从来都冷漠的像是没有一丝感情,只是尽职尽责地教导,仿佛
这只是一件工作一样。
魏芷开始心有不满,后来母亲劝解他说父亲只是不善外露感情,魏芷也渐渐释怀,不再纠缠于此,只想事事做得让父
亲满意,也许有天他会对自己微笑。
见到父亲醉酒,若是在这里睡一晚必会着凉,魏芷急忙上前,吃力的搀扶起父亲想要带他回房。
谁知父亲突然将自己一把推开,迷迷糊糊地呵斥:“你是谁?”
魏芷看父亲醉得不轻,顺着他答道:“我是你儿子,爹,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