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之后,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去到那内有可疑密室的书楼,果断放火。墨色烟尘徐升入空,数千典籍顷刻间灰飞烟灭。
子缘忽然觉得就这么
把书烧了有些可惜,但既然已经出手放火,究竟还是作罢了。他不是什么读书人,也不打算为了弄明白究竟有多可惜而
去浪费时间。
对了,书……昨天朔星看的那本书上,好像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几个字来着。若是没记错,影杀里归隐的二代会
长皓似乎和三十三年
前被影杀血洗的左家有很大牵连,左家有一代似乎就是以《千字文》的开头几句依次命名的,其中活下来的玄自尽了,
宇、洪皆下落不明。
难道九霄的四弟九宇是……不,应该只是恰好都有这个字罢了。
前来救火的人,子缘通通将其一剑毙命。对待敌对门派的人,绝不像对待苍竹教的人一样手下留情。
一直到夜里,要等的人终于从已经烧到塌的书楼中走出。
“啧,真是凤凰,非得要火烧才肯出来。”只这一句,就把凤凰说得跟什么似的。
“只身一人就敢来,胆子倒是挺大。”九霄手持名为潋滟的铁扇,缓缓走来。
“影杀的传统罢了。一个人能搞定的事情,绝对不叫第二个人。”子缘立于高了九霄半身的石灯之上,从九霄的角度来
看恰恰挡住了天上那
弯弦月。手中绝月犹有鲜血滴落,暗红色衣衫上看不出是否沾血,只见得他那双看上去亦正亦邪的眼中,已充满了冷静
而狂妄的杀意。
九霄冷然盯着子缘手中的绝月,忽然疯笑起来:“空影啊空影,你还真是桃李满天下啊……可惜了,你的传人,我一个
也不会放过!”
影杀初代会长的空影?朔星是空影的徒弟,而子缘只不过是空影的师侄孙。
“抱歉,我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恩怨的处理方法向来很简单。”缓得如同静止一般地起剑,眨眼之间却闪到了九霄身后。
九霄以扇挡剑,不料手中潋滟瞬间便被绝月削去一半。
“潋滟果真是废铁。”子缘再度出招,“比起苍竹来差太远了。”
“那若换作噬日呢?”深红色环刃不知怎地忽然就出现在了九霄手中,迅速拨开绝月。有了空隙,自然是迅速追击。八
道深红色的残影冲向
子缘,与此同时九霄亦化成了八道影子。
“锵——”
绝月直接将噬日由刃锋至刃背劈成两半,再向前将九霄连手至腕一起削出鲜血一注,这才收回。
“还是废铁。”子缘一边说着,一边再度出剑。这次是快得看不清的起势,慢得全靠对方动作在斩的后续。
即中侧颈,恰叠在那未愈的新伤上,连血珠飞溅的方向都与前日朔星所作如出一辙。这样的手法,仿佛是在提醒九霄前
日朔星造的伤不是摆
着好看的,又似乎在说他子缘作为一个杀手向来只讲效率不讲光明正大。
“不,我岂能败……”九霄的面色变得狰狞起来,与一直很冷静的子缘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子缘不打算废话,直接一剑斜贯九霄胸膛。任他心脏偏不偏,斜着过去总能刺中。
血,溅到了脸上。那腥甜之味向来不分敌友,仅仅是人命的味道而已。
“哈哈哈哈,杀吧杀吧,总有一天报应会来——”九霄仰天长笑,将死相定格为疯狂。
报应?在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早已觉悟,在被报应毁灭之前绝不退缩。子缘面无表情地收起那不知饮了多少血的绝月,
转身望向一旁树丛。
“人已杀,请付剩下的酬金。”
扮相依旧极平凡的掌柜夫人轻托着小腹从树丛中缓缓走出,捂着鼻唇有些作呕。她看着眼前这片血腥略有些不适,但却
并不表现在言语上:
“三十三年前,腾龙帮帮主陆笙为求得江南第一美人千烟,与江湖上人称剑无影的空影结仇。之后,有一个姓左的家族
因与腾龙帮交情极好
而受牵连,被血洗了。那时候,左家幸存了一个孩子叫左宇,被与左家有些交情的九玉川收留,因与九玉川第三子重名
而改名九霄。”
子缘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提问。如此说来,这事与左家有牵连非是他的错觉。
“后来,九霄返回左家旧宅调查,发现宅中留有一个残阵,而那独一无二的布阵方法,便属于剑无影。此后,他又从左
家另一个幸存者左洪
的手中得了一张图,上面画的是灭掉左家的那柄凶器。”掌柜夫人说着,指了指子缘手中的绝月。
子缘无奈地摇头嗟叹。难怪青天阁一直针对着朔星,原来是那一手布阵的功夫惹的。而他手中的绝月,大概便是惹得青
天阁坚决要与影杀为
敌的东西了吧。弄了半天,原来十五年前的那点事,比起这血海深仇来说不过是浮云。
“你想问我为何知道,又为何告诉你吧。”掌柜夫人又呕了一下,“因为他爱的人是我,而我曾经爱过和现在爱着的人
都不是他。”
子缘漠然地望着掌柜夫人:“你和我有些像,不过仅仅是绝情这一点而已。”
“该说的已经说完,剩下的会长您自个儿瞧着办吧。至于青天阁,九霄已死大概我也不会有话语权了。”掌柜夫人留了
这样一句话,转身离
去。
九霄的尸体还横在那里,余温未散。
子缘瞧着已经惨不忍睹的青天阁,究竟还是手下留情了。至少,这仇怨属于九霄,不属于青天阁。
之后,自然是先回影杀,发出追杀左洪的通告。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拿影杀的存亡开玩笑。
忙活了半天,为的却是前人的事,但成就感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别的或许皆是事不关己,但因此而遇见朔星这人也算不
枉了。每每想到这一
点,子缘便觉替前辈收拾烂摊子其实还是值的。
一直到听说青天阁的现任阁主不知怎地就成了某掌柜夫人时,青天阁那边的事情才算尘埃落定。但声称要讨伐影杀的,
还有一个腾龙帮在这
儿搁着呢。于是这会长也只得忙里忙外忙上忙下,从早到晚地折腾。
至于那位有着多重身份的教主,如今也忙三和商联的事去了。
一直到一月十八寅时,和谐客栈之中。
“我说,老大你呀……”宵待晨阴恻恻地笑着,拿出一个诡异的瓷瓶搁到桌上。
朔星欣然笑着回望宵待晨,眸中那点超脱之意不知何时已经淡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悠然自得的畅快之感:“你想
说什么?”
“嗯,我觉得你好像有那么点变了,那感觉就有点像我刚认你作老大的时候……”宵待晨作思考状。
“可能是我修炼成仙快飞升了。”随口玩笑。
宵待晨无聊地摇晃着凳子:“哎~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时候记得把我也带上啊。”
“得了吧,你这造了八辈子孽的,老老实实等着死后下油锅就行了。”景连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将手搭在了宵待晨肩
上。
“哈哈,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嘛,到时候咱在底下比比谁先熬不住咋样?”
“我手上的命比你多,不划算。”
“那咱不等到死后再比,咱这会儿就去……”
“喂喂,现在都快天亮了——”
于是,朔星第若干次愣望着忽然出现的景连情就这么被宵待晨拖走。
那边的刚进后院,这边大门就响起了敲门声。
仅是听这敲门的节奏,朔星便已分辨出门外是谁。
收起某诡异瓷瓶,起身开门,迎来一剑清寒架上脖颈。
“偷袭成功。”子缘缓缓将剑收回,换了一个拥吻。
“你小子,突飞猛进了。”朔星嘴角微勾,抚上子缘腰背,接着迅速逮住子缘双手将其反剪,“不过还是差点火候。”
子缘苦笑:“好吧,你又赢了。”
进屋,将寒风挡在门外。
灯炷之下,子缘眸中那从未消散过的杀意依旧不减,身上那永远也除不掉的腥气如常萦绕。
朔星挑起子缘搭在胸前的那绺长发,神色略有些黯然却又像是看开了:“你走到如今这一步究竟是好是坏,还真不好说
。”
“好也一路,坏也一路,终究必须走下去,又何必那么执着呢……”口上虽这么说着,却是怅然地抱住了朔星,紧闭双
眼。
朔星将子缘抱得再紧些,柔声道:“想着不好受,就不要再去想这些了。”
子缘默然许久,却道:“我想去看月亮。”
“快天亮了。”
“那就等着呆会儿看日出。”
朔星无奈笑笑,与子缘一同走出客栈大厅,跳上屋顶。
夜,夜深,夜沉静,夜如渊海,夜携料峭风,夜掩山河万里,夜冻喜怒作凉薄,夜吟古今悄然无声,夜画一抹善恶俱朦
胧。
旧雪尚未化尽,空中又见点点白色开始飘飞。
“些白未胜穹庐月,朔时无月当最白。由风捎进你家院,趁夜攀成我舍台……”子缘想起了上次那首还未作完的诗。
“缀染玄天压竹骨。”朔星将这句之前就已考虑好的句子接了起来。
“啧,星儿你作诗一句比一句淫啊。”
“你叫我什么?”语调瞬间沉了。
“我都‘压竹骨’了难道还叫你北辰?”
“少磨叽,好好对诗。”
子缘磨磨蹭蹭想了半天,到头来却说:“咱能不顶着风雪对诗么?”
朔星忍俊:“又对不出来了?”
子缘沉默地瞅向朔星。
朔星笑望飘雪的夜空:“其实,我自己也对不出来了……”
“我究竟不是雪。满手血腥的我哪里有雪的那种纯洁……”子缘抚了一抚腰上挂着的绝月,倚向朔星。
“你本来就不是雪。”朔星将手覆在了子缘手上,“你很狂,那种冷静的狂,无关善恶。这样的狂,属于黑夜而不属于
雪。”
子缘淡然一笑,算是默认了。
夜,了结昨日,迎来今日。
深情也罢,绝情也罢。阑干星斗已随夜渐隐,融进这似血的朝霞。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