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贝亚德

“就是刚和我在一起的那个男子。”

“也不算认识，就是觉得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困惑的摸着脑袋，说：“但那不可能啊……明明……”

“明明都跳河了，对不对？”我说。

他诧异地看着我，说：“你怎么会知道？”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说：“忘记你今天看到的一切，否则，我不敢保证你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懂我的意思吗？”

他露出惊惧的神情，说：“知……知道了。”

说完，我回到店里，上了楼，宿云还坐在那里，毫不知情地问我：“怎么去那么久？”

“怎么，想我了？”我问。

“才……没有。”他脸红的小声嘀咕。

我瞪他一眼，他马上改口说：“是……是的。”

“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回去吧。”

他点点头，站起身。

我们离开那家店的时候，我故意朝那个小二看了一眼，他惊慌的低下头去。我还是不太放心，回到宫里派人跟踪他，直到我确定他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宿云的过去，我要将它永远埋藏。

3

梦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它是虚无缥缈甚至怪诞的，有时候它又是真实的存在。

而事情的转折，就是从那一部分真实开始。

半夜醒来，常常会听到宿云的呓语，以前，他常呼喊着一个名叫墨衍的人。我记得宫里曾有个乐师叫墨衍，父皇有段时间非常宠爱他，但自从他遇见了凌庭，便逐渐对墨衍失去了兴趣。我见过他几次，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他弹得一手好曲子。后来，他被赶出宫，便不知所踪。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和宿云住在一起四年。

宿云在我面前决口不提那个人的名字，似乎不想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我想，那多半是墨衍不愿让宿云知道自己的过去。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那么一段秘密不想让最亲近的人知道，包括我。

偏过头，看见宿云那张眉头紧皱的脸，我知道他又做梦了。然而这一次，他叫的不是墨衍，是一个叫吴浩的男子。

我没由来的紧张，坐起身，担心他是否是想起了什么。

我低下头，吻他的唇，良久，他悠悠醒来，眼神朦胧不确定地叫我：“君……武？”

我问：“做恶梦了？”

他想了想，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只觉得难受。”

“是吗？”我放下心来，说：“那接下来我们来做舒服的事情吧……”

“咦？”

他没想到大半夜的时候我会向他提这种要求，瞬间愣住了。但他见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乖顺的闭上了眼睛。

我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变得不稳，接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我知道，现在的他沉浸在我的爱抚之中。只有如此，我才能让他什么也不去想，也什么都想不起。

我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宿云，你是我的人，我不准你心里有另外的人。”

他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但此刻，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

是的，因为想要永远独占他，所以不能让他知道那个人，那些记忆。

可惜的是，我的自私，被那无情的梦一点一点击碎，最终真相大白。

就在君华离开的前一天夜里，派去扬州的人回来了。我终于知道了宿云，凌庭，夏子衿，他们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除夕夜，宫里顿时热闹起来，到处张灯结彩，尽管我对这些丝毫没有兴趣。

宿云很开心，他说他还是第一次和那么多人一起过除夕。他为此特意准备了几首曲子，在晚宴的时候吹。

他最近依旧时常做恶梦，并且那些梦一个比一个真实。昨晚，他就突然坐起身，说：“君武，我刚梦见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水里……”

不，那不是梦，那是存在于他脑海中的记忆。

我却只是安慰他：“因为你曾掉进河里，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他想了想，相信了我的话。

不过那些梦让他变得心绪不宁，他发呆的时候增多了。

为了让他放松心情，我决定在除夕过后带他去离宫住几天。

他坐在大殿中央，吹着那些平和的曲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这种融和的气氛，好久没见过了。

“今年大家是怎么了？”我问身边的太监。

太监回答：“那是因为皇上您心情好，所以大家的心情也自然跟着好了。”

呵，还真是会说好话。

我喝了一口酒，轻笑一下，说真的，心情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候。

宿云吹完之后来到我身边，在大家面前，他不好意思和我挨得太近，故意坐到我伸手够不着他的地方。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还转过头若无其事地对我说：“陛下，今天大家都好象很开心呢！”

“是吗？”我回答，说：“可你坐那么远干什么？怕朕吃了你？”

身边的太监和宫女都笑了起来，宿云的脸更是红得不像话，说：“没有……”

“没有那就坐过来啊！”我说。

他看了我半天，才稍微挪动了一下。

我一把将他拉到我旁边，用手搂着他，他慌张地叫我：“陛下……”

我笑了一下，不顾他的反抗，把他拥进我的怀里。我喜欢这样，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人，谁也无法从我身边将他夺走。

是的，没有人。

他愣了一下，问我：“陛下，出什么事了吗？”

我回过神，说：“没有。”

为了回避他的困惑，我将他抱起，他大叫：“陛下！放我下来！”

我说：“难不成你想在这里做？”

他的脸煮熟了一般，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

我看他一眼，示意他不想就乖乖听话，否则后果自负。他当然明白我的意思，顺从的搂住我的脖子。

他就是这么惹人怜爱，所以，请原谅我的自私。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今天又是一个晴天。

我问：“要出后山散步吗？”

他点头说：“好。”

我们来到离宫已经三天，他的心绪似乎安定不少，梦也少了起来，果然带他出来散心是正确的。

早上，后山雾蒙蒙一片。树上依旧挂着厚厚的雪，山后的河水却并没有结冰，发出汩汩的流水声。

我牵着宿云的手，小心的在山路上走着，然后来到了河边大坝。

“好舒服！”宿云扬起头，看着蓝蓝的天空，说：“春天快到了吧！”

他张开双手，在河边的大坝上奔跑起来。

我担心地说：“宿云，小心。”

他欢笑着看我一眼，本想说什么，但蓦地的停了下来，一脸茫然。

“怎么了吗？”我问。

他不回答我，缓缓转过头去，看着那流淌的河水发呆。

“宿云……”

我叫他，他没有回头，反而一步一步向河水走去。我急忙冲上前，拉住他，吼道：“喂，你在干嘛！”

他看着我，眼神由茫然转变为哀伤，说：“君武……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想过去呢……”

我看着他，紧紧抱住他，说：“你哪里也不许去！听见没有！”

他呆楞地靠着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我因为担心出什么事，而把他带回了离宫，打算明天一早就回宫。可是没想到意外却发生了。

半夜醒来，宿云已经不在我身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派了所有的人去附近找，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忽然，早上在河边的情景闪入我的脑海，我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会不会去了河边……

来不及细想，我带着一群人来到早上和宿云去的那个地方，果然，远远地，我看见他一步一步向河里走去……

“宿云！宿云！”

我跑进河里，拉住他，他不停地在我怀里挣扎，吼道：“不要拦我！让我去！”

我拉住他的手，说：“宿云，你醒醒！我是君武，我是君武！”

“君武？”他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喘着气，愣愣地看着我。

“是的，我是君武。”我难过地看着他，将他拥进怀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我怀里静静流泪。

我将他抱起，带回离宫，不敢再逗留，立即带着他回宫。他发起高烧，一路上都在昏迷，说着胡话。

我摸着他的额头，涌起一阵心痛。

就在回到宫里的第二天，他终于醒了过来。

我看着虚弱的他，说：“好点了吗？”

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没有回答我。

良久，他忽地坐起了起来，一把推开我，冲出了房间。我急忙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他要跑去哪里。最后，他跑上了那条熟悉的小路，通往凌庭曾住的阁楼。

他推开门，冲了进去。我跑进屋里，看见他对着凌庭的那副画发呆。

我叫他：“宿云？”

他回过头，泪流满面。

“君武，我好象想起过去了……”他悲切的说。

——君武篇？完——

子矜篇：

序

当我从梦里醒来，已经是一天后的事情。我睡在温暖的床上，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偏过头，一个样貌极美的男子对着我微笑。

他说：“噢，你终于醒了。”

我疑惑，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他的存在。

“你……是？”我小声问。

他说：“我叫南美岳。”

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我紧张的坐起身，问：“这里是哪里？我哥哥呢？”

他并不回答我，而是坐到我身边，说：“既然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那你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叫……子矜……”我说。

“子矜，”他重复一遍，说：“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跟着我生活了。”

我惊讶，问：“为什么？我哥哥呢？”

我环顾四周，当然没能看见哥哥的影子。

“你哥哥他去了很远的地方，要我好好照顾你。”

很远的地方？不，不会的，再远的地方，他也会带我去。他不会丢下我，因为我是他最爱的弟弟，他是我最爱的哥哥。

“你说谎。”我不相信地说，“哥哥怎么可能把我扔在这里！”

“我没有骗你。”

他的眼神不似在说谎。但是，我怎么能相信？我要怎么相信那个疼爱我的哥哥会把我丢弃？

我推开他，冲下床，跑出了房间。

他在后面叫我：“子矜！回来！”

不，我不相信，我一定要找到哥哥，我要向他问清楚！

我跑到街上，四处张望，但是没有哥哥的身影。我一路喊他的名字，一路哭着，但是当我声音喊哑的时候，绝望迅速包围了我。

他真的离开了吗？他真的不要我了吗？母亲离我而去，哥哥也要丢下我了吗？

我不死心的跑去码头，如果要离开，哥哥一定会去京城，他说过他实现梦想的地方就在那里。

码头上到处都是人，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在拥挤的人群里寻找他的身影。终于，在那已经远离岸边的船上，我看见他站在甲板上！

哥哥！哥哥！

我想喊却喊不出声音

神啊，请让他听见我心里的呼喊吧！

我不断的哀求却没能阻止他离去的脚步。在那一刻，我终于知道，神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趴在地上，伤心的哭泣。身后响起沉稳的脚步，我回过头，是刚才照顾我的那个人。他叫南美岳。

“子矜，记住，这个世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淡淡的说，“不要恨，也不要爱，那才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话的含义。但是，我隐约知道，那是我的命。

不能爱任何人……也不能恨任何人。

1

十一年后 夏

美岳把新做好的衣服放在桌上，说：“子矜，做好准备了吗？”

我看着镜子中面无表情的自己，微微点头。

“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一定不要辜负我了的期望。”他轻摸着我的头发，说。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说：“我想出去走走。”

他笑了笑，说：“好，但是在明天之前一定记得回来。”

他已经不怕我逃跑，他知道我逃不掉，而我，也无处可逃。

我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身处在陌生人群里的孤独，迅速包围了我，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无意中来到儿时度过的那家妓院，那里依旧繁华。想起和凌庭在一起度过的岁月，我不禁露出微笑。

当我被母亲责骂时，他安慰我的温柔神情；当我犯了错，他代替我被母亲打骂的难过表情；当他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逗我开心的神秘模样，我全都没有忘记。每一个瞬间，都那么清晰的存在于我的脑海，我那因凌庭而变得幸福的童年，是我珍藏在内心的珍宝。

老鸨笑得一脸灿烂，招揽着生意。想起当初她把我们赶出来的狰狞的模样，我却一点也不恨她。我的心里没有恨，这是我的命。就和凌庭将我抛弃一样，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我转过身，继续前行。一直走，一直走，没有思想，没有痛苦，也没有悲哀。

坐在湖边的石凳上，微风吹来，湖面荡起层层波澜。这是凌庭离开后的第十个夏天，什么都已经改变。而明天，我将彻底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那个……”

身后响起陌生的声音，我回过头，是一个长相英俊的男子，他的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书生之气，穿着华贵的衣服，估计，是哪位府上的公子。

他呆楞地看着我，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冷淡地问。

他回过神，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的脸有些红。

“对不起，我想问，这个是不是你的东西？”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翡翠色的玉石。

我摇摇头，说：“不是。”

他紧张的说：“那真是对不起……”

我看见他背上背着一副古琴，于是问：“你会弹琴？”

他点点头，说：“我刚学不久，来这里练习。”

“是吗？”我说：“那介意我跟你一起吗？”

他吃惊地看着我，接着迅速摇摇头，说：“当然不，欢迎之至。”

他走到我旁边，盘腿坐到了草地上。放下琴，摆放在腿上，抬头问我：“你会弹琴吗？”

我说：“恩，学了一阵子。”

“这样啊，那你能不能帮我指点指点？”他说。

我轻轻点头。

他的手指在古琴上来回游移，不太熟练，但那琴音却意外的干净和令人舒适。我看着他专注的模样，不禁看得呆了。

“怎么样？”他弹完，问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说：“恩，不错，有几个音不太对，再练习几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