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贝亚德

我轻声下楼，顺利的来到院子的后门。四下观望，确定没有人，我打开院门，逃了出去。

我拼命的向湖边奔去，内心祈求着，他一定要在那里。

果然，我看见站在湖边发愣的他，抬头望着那轮月亮，眼神透着淡淡的哀伤。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悲凉的眼神，我果然只能给他带来不幸吗？

他回过头，看见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一句也没说出口。他只是走过来，紧紧抱住我，说：“子矜，你好吗？”

我流着泪，哽咽着说：“好。你呢？”

他说：“我也很好，就是想你想得快疯了……”

“傻瓜，我们这不是见面了吗？”

“不，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永远在一起呢？”我悲哀的问。

他看着我，认真的说：“子矜，我们一起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那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他的意思……是要与我一起离开吗？他什么都不要了吗？他的亲人，他的前程，一切都不要了吗？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说：“子矜，你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看着他温柔的眼神，我除了答应，还有什么选择呢？

我流着幸福的眼泪，轻轻吻上他的唇。

我打开院子的门，伸进脑袋，院子里一片寂静。我松了一口气，悄悄走进院子，就在这时，却从屋里传来脚步声。我慌张地躲回院门边的暗处，看见南美岳从里面走了出来。

真是糟糕，他该不会是发现我不在房里了吧？

我决定暂时还躲在暗处，看看他要干什么。

他从里面端出个盆子，手里拿着一大叠……信？在盆子里燃起火，他把那些信一张一张地扔进了盆子里。

那些信是谁写给他的呢？为什么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烧掉它们？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朝他走去。他一直蹲在地上，没有发现我已经来到他的身后。

然后，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信封上写着：夏子矜收。

没错，那些信是给我的，而唯一会给我写信的人，除了凌庭，又还会有谁？

我疯了一般从他手里抢过信件，对他吼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惊讶，又马上做出无所谓的表情，说：“我不过是在帮你处理一些你不要的东西。”

“不要的东西？”我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人，说：“你没有资格那么说。”

“呵，难道你会原谅他？当初他可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把你卖到这里来的。”

“不，你错了，凌庭是因为逼不得已才会把我卖给你。他是我的哥哥，除了我，谁也不了解他。”

“呵呵，还真是有趣，”他夸张地笑了起来，说：“你真是可悲到极点了。”

“是吗？可悲的人是你吧！你嫉妒我有一个爱我的哥哥，所以让我以为我彻底地被他抛弃！你嫉妒我有一个爱我的人，所以拼命阻止我们在一起！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可悲？我比你不知道幸福多少倍！”

我疯狂地对他怒吼，突然“啪”的一声，我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南美岳也呆了。

他刚才打了我，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亲自打我。我看见他复杂的眼神，却说不清那是什么情感。愤怒？悲伤？或者，又是我的错觉。

他沉默半晌，转身欲走。

我对着他的背影说：“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如果你要叫人拦我，那么你带回的只会是我的尸体。”

他依旧什么也没说，走进屋里。

我怀里抱着凌庭给我的信，放声哭泣。

我的哥哥，我亲爱的哥哥，原来你没有把我忘记……只是，这么多年来，为什么都不回来呢？不回来带我走呢？

他的信每一封都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可是，哥哥，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觉得你对不起我，也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只想见到你，只想和你在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在你的怀里，我们一起欢笑哭泣。

3

我收拾好包袱，走出房门。院子里的人都警惕地盯着我，好象我一走出去，他们就会像猛兽一样扑过来。可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了，大不了一死。

是啊，要我终生被囚禁在这个地方，还不如让我死。

南美岳却突然走出来，淡淡地说：“让他走。”

我和那些人都惊讶地望着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在下一刻，我就冲出了院门，我不能白白浪费掉这个大好机会。

昨晚和吴浩约定午时在湖边见面，然后我们再一起去码头，从此离开这里。我到达湖边的时候，吴浩还没有来。我坐在石凳上，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不禁泛起笑意。想到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然后永远在一起，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强烈的包围了我。可惜，我却忘记了“永远”是多么虚无的梦。

吴浩最终没有来。

我从中午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再等到黑夜来临，他始终都没有出现。

天空下起了小雨，滴落在我的脸上，冰凉一片。就如同我的心。

他为什么没有来？是被家里人发现了吗？还是他最终选择了放弃？他逃不掉家里的束缚？

我不知道原因。我只知道那个对着我微笑的纯真男子，没有来。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我的衣物，头发。我木然地坐着，等待奇迹出现。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惊喜地回头，却看见南美岳撑着伞站在那里。

“子矜，可以跟我回去了。”他说。

我回转头，说：“不要。我要等着他。”

他走过来，用伞帮我遮雨，说：“你要等他到什么时候呢？一个晚上，一天，还是一辈子？”

我说：“不管多久，直到他出现为止。”

他叹口气，不再劝我，只是一直站我身后，帮我撑伞。直到雨渐渐停止，湖边升起水雾，太阳又一次挂在天边，我再也控制不住，低声哭泣。

我的梦，在那一刻彻底得离我远去。

南美岳后来把我带了回去，我躺在床上，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

南美岳喂我吃药，我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他不会来才故意放我走的？”

他不说话，放下药碗，点点头。

我问：“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来？”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说：“我早前就听说了……”

“听说什么？”

他叹口气，终于放弃似的说：“他和李家小姐订亲的消息。”

“不！不会的！”我大叫起来，说，“他不会背叛我的！他不会！”

“子矜，你冷静听我说，他不会背叛你，可是，他的家族不允许你们在一起！”

“可是……他说了会为我放弃一切的……”我哭着说道，“他说了会带我一起走的……”

“或许，那只是他的一时冲动吧，男人都是那样，过了之后又马上反悔，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我听不进去他的话，只是不相信，那个有着纯真眼神的男子，会背叛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说，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存在永恒的爱情？

南美岳站起身，想要离开，我拉住他，问：“你是不是知道我们的结局会是这样才千方百计的阻挠我们？”

他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只是觉得你和我太像，喜欢对现实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希望这种东西……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在这残酷的世界里寻找到活下去的方式。”

我闭上眼睛，眼泪从我的眼眶中不断流出，但我知道，这是我在这个世界里流下的最后的泪水。

那之后，我见过吴浩一次，就在他娶亲的前一天，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当然，我没有见他。他跪在院子里，任凭他的仆人怎么拉也拉不走。天空下着很大的雨，他苍白的一张脸失神的望着前方。而我只是静静关上窗户，从此与他隔绝。

我们不该再见面，应该说，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遇见。

我对南美岳说：“我要去见凌庭，然后再回到这里，永远都不走了。”

他微笑，说：“好，我等你。”

他帮我打听到了凌庭的下落，他已经是宫廷乐师。

哥哥，你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了吗？

我坐上前往京城的船，站在甲板上，想起凌庭离开时的情景，当时的他是怎样的心情呢？他会不舍吗？至少我很不舍。

蓦地，看见码头上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吴浩。他对着我大叫，哭喊，身边的人想把他带走，他只是不顾一切的往我这边冲来。

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看着他，没有悲伤，没有恨，也没有爱，唯一残留的，便是遗憾。终究我们还是没能逃过命运的劫，走向幸福的彼岸。

吴浩，如果我的离开能换来你的幸福，那么，请你幸福吧。

我走进船舱，彻底的与他，与过去告别。

一个月之后，我到了京城，果然是一个富庶美丽的都市。拥挤的人群，热闹的街市，连天空上的白云也喧闹不少。

我住进了一家客栈，托南美岳宫里的熟人帮我带信给凌庭，约他明天在郊外的湖边见面。

这么多年没见，他过得好吗？只要知道这一点，我就满足了。

第二天，我中午到了那个地方，看见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坐在凉亭里。他是凌庭吗？我不敢确定。他真的没有把我忘记吗？

他回转过头，我看见他依旧秀丽的模样。是的，是他，没错。

“哥哥……”我尝试叫他。

他不敢确信，或是不愿相信我真的出现在他面前，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你真的是……夏子矜。”

是的，我是夏子矜，我是那个他从小陪伴的夏子矜，在他身边听他弹琴的夏子矜。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和他一样，我无法相信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我抱着他，只想这么紧紧抱着他。那一刻，我知道我们是多么的思念着对方。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看着他的睡脸，我满足的坐起身。知道他生活得很好，我便再无所求了。

我走出客栈，天微微亮，街上却已相当热闹。我随便在附近的一家馆子里吃过早餐，准备去码头乘船回扬州。出来这么久，我赫然发现自己还是习惯以前生活的地方，世界再大，我也无处可去，不是吗？

刚踏出门槛，一个男人便摔倒在我面前。我惊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喝醉了，倒在地上，说着听不懂的胡话。

他忽然睁开眼，迷茫地看着我。他眼神里的哀伤莫名刺痛了我的心，或许是他和他有着相似的眼神吧？

我将他扶进附近的一家客栈里，他似乎很痛苦，为了让他好过些，我用热水帮他敷脸，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我没有再打扰他，付了钱，就去往了码头。

上了去扬州的船，走进船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脸色苍白却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男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的怀里抱着一把古琴。

是个……乐师？

他坐到我的对面，把琴放在地上，可能是发现我盯着他的目光，抬起头，问：“有什么事吗？”

我回过神，摇摇头，说：“你的琴看上去很珍贵。”

“呵呵。”他笑，说：“可惜，现在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了呢。”

我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愿意听我弹一曲吗？”

我说：“好。”

他的手在古琴上优雅的移动着，琴声忧郁，那首曲子很动人，还是我第一次听。船上的人都被他的琴声吸引，全都安静下来，听着他感人的旋律，各有所思。而我想起那个曾让我感动的男子。

他弹完之后，问我：“好听吗？”

我诚心地点点头，他的琴确实弹得很好。

他笑了笑，转过身，从包里掏出一把匕首，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接下来，整个船里的人都被他吓到了。他用那把金灿灿的匕首，将琴弦一根一根挑断。

然后他说：“你是最后一个听我弹琴的人，谢谢你。”

我看着他悲伤的面容，无法言语。

4

回到扬州的时候，秋天已经悄然来临。这平常还算喧闹的城市，顿时变得萧条许多。也可能只是我的心理在作祟。

回到“醉楼”，南美岳见到我，先是一惊，然后又露出往日的笑脸，不知为何，我觉得那笑容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笑，说：“当然没有。”

我从他完美无缺的笑颜找不到任何破绽，也许，只是我多想了。

休息了两天，我告诉他，我准备接客。他沉默不语，问：“你考虑清楚了？”

我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又劝起我来了？”

他不再说什么，他的表情里没有往日的胜利，反而带着内疚，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美岳？”我叫他。

他回过神，慌张地出了门。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一定有什么瞒着我。

白天，去街市上买布做衣服。从布料店里出来，一个少年鬼鬼祟祟地跟在我身后。我加快脚步，故意在转角的时候停下来，他一头就撞了上来。

我问：“你是谁？”

他支吾半天，不说话。

“不说那我就走了。”

“等等。”他拉着我，小声说：“公子，能不能请你去看看我家少爷……”

“你家少爷？”我疑惑，难不成是……

“就是浩少爷……”他拉着衣角，眼圈忽地红了起来，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你家浩少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淡淡地说完，转身离开，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

他跑到我前面，伸出双手，挡住我的去路，说：“你不能那么无情！少爷他到最后……还是叫着你的名字……”

最后？他说的“最后”是什么意思？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南美岳那张欲言又止的脸，吴浩是不是……

不会的不会的！

我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看着少年那泪流满面的脸，希望他告诉我的不是我所猜测的那个答案。

“少爷……他一直到最后都无法忘记你……所以，你能不能去墓前看看他……”

吴浩……他死了？

他就这样离开了？

上天，求你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真是太好笑了！

我大笑起来，笑到眼泪都要流出来。

少年奇怪地看着我，说：“我没有骗你。”

我说：“那与我无关。”

说完，我飞一般的逃离。我不愿去承认那个事实，死都不会承认。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醉楼”的，当我看见南美岳担心和紧张的神情，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彻底的结束了！

我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他说：“子矜，因为你承受不起。”

是的，我承受不起，这悲惨的现实，将我的梦，我的爱毫不留情的剥夺，一滴也不剩。现在，我除了空壳的躯体，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