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出去,消失在雪光中。
谢琅官侧躺着,看着门外乱石间枯草纠结。
他想,你知道什么?
他想起从前的事。
他想他在如意塔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情景,他在梧桐院等他,他快步向他走来,叫他,“二十一……”
他笑。
他始终记得,当芳菲尽的药力对他再没有用处的时候,他不再做梦,竟是厌倦疲惫。
也许这才是芳菲尽的用处,它使他尝尽渴望,于是他知道再深的执着也有尽头,知道从疯狂的热情中醒来的快意。
时间流逝,人心变幻,总不会有始终如一的情爱。所有激烈如火的爱意,情到浓时的爱语,终将在岁月中消磨成无光的幻影。
昨夜宛如梦境的情事,今日也已遥远的仿佛没有发生过。
现在心中的疼痛,两三日之后也将消失。
他会再忘记他,所有烧伤过他的爱恋的错觉,都会被他忘记。
赵雁声,这是你教我的。
无望的事,一刀斩断,永不要回头。
屋外一个消瘦苍白的男子慢慢行来。
二十三四的年纪,茶色的眼珠显得与世无关。
谢琅官看了一会儿。
“十七……”
男子躬身作揖。
“师尊请二十一师叔回转。”
谢琅官轻轻笑。
“又是谢玲官……”
他起身更衣,出门时见到庭中的赵雁声。
他并不在意,再不停留。
番外:不会发生的事之分歧剧情
“你生病了……”
赵雁声老实的说。
“滚……!”
谢琅官一道指风,在他身后的柱上划上一道深痕。
雁声摸了摸眼下劲风扫过处。
恰到好处……
他体谅生病的人,仍是温言道。
“我已经放了信鸽,宫里会有人来的……”
琅官差点跳起来。
“不行!”
雁声奇。
“为什么不行?”
琅官不说话,脸涨的通红。
雁声恍然。
“啊……你放心,我只是写了方子要他们派人带药来,他们不知道你是……”
“看看用什么药不就都知道了!!!”
琅官把床头的东西都砸过去。
雁声躲过了李祖师的爱笛,白祖师的瓷瓶,楚祖师的玉马,眼看他掌风过处把床柱都给劈了,忙飞身过去,把床顶挡到一边。
这下又是一上一下,琅官想到昨夜里的激烈情事,心绪又动,胸膛上下起伏。
雁声微笑,亲在他变的水蒙蒙的眼睛上。
“是我不好……”
他自责道。
“明明后来你都说不要了,我都没有停……”
琅官简直想杀了他。
“赵雁声……!”
雁声执起他的手腕,亲在昨晚勒出来的青痕上。
琅官突然又觉得要烧起来。
雁声这样低着头的时候,硬朗的五官深刻明晰,眉骨形成一道艳丽的弧线。
雁声笑。
轻轻的含在他的嘴唇上。
“听说发热的时候,散一散就好了……”
琅官这才觉得不对。
他咬牙。
“赵……雁……声……!”
晌午,谢琅官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知道是宫里派来的下仆。
想到那个朱曼生是怎么忍着笑派了这些人过来的,谢琅官就恨的牙痒痒的。
旁边赵雁声还懒洋洋的安慰他。
“累了么,又着了凉,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谢琅官简直想咬他。
他骂。
“赵贱人!”
雁声笑了抱着他打滚。
他唉声叹气的看着他,要怎么才能改掉他给他取绰号的脾气?
他嘀咕,而且个个都那么难听。
他托着下巴,撩了撩琅官衣服下摆,琅官瞪他,脸上有点红。
雁声眨眼睛。
“你居然长成这个样子了……”
琅官怒。
“什么叫这个样子!”
雁声捏他的腿。
“圆实不少。”
琅官要跳起来,被他按住。
“还有……”
他顺着腰线抚上去。
“真漂亮……”
琅官忍不住一颤。
雁声哈哈笑。
“怕什么,总不能再来一次……”
“谁怕了!!”
琅官怒的反扑他。
雁声被他压在胸口呵呵直笑。
“诶,比刚才还热了……”
谢琅官使力把他推到一边。
赵雁声笑笑的就这样躺着看他,不说话了。
谢琅官看着他,突然说。
“你让我上一次。”
雁声眨眼。
“什么?”
谢琅官骑到他身上。
“你让我上一次。”
雁声反扑。
“不行!”
琅官竖眉毛。
“为什么!”
雁声想了想。
“我一碰你就有反应,一有反应就只想上你。”
琅官气极,他掐着他的脖子,狠狠咬在他肩膀上。
雁声抱着他,也不叫痛,闷闷的笑着,摇啊摇。
02.
赵雁声站在庭中,眼前是淡漠的山影和泉水,他又站了一会儿,出了庄园。
张持在屋前劳作,小童看见赵雁声来了拉拉他的袖子。
“赵公子。”
张持皱眉。
赵雁声道。
“本以为是两具尸身,面目捣烂或烧为灰烬,死无对证。没想到还能再见张总管一面,张总管好沈得住气啊。”
张持神情倨傲。
“赵公子单身寻来,也是胆大。”
赵雁声笑。
“我回不去,宫中自然知道有什么变故,张总管也脱不了干系。”
他寻了一块大石坐下。
“慕容柒若无张总管指引,断过不了第四峰,这半日无有火炮通信,宫中也绝了消息,自然也是张总管欺上瞒下的缘故,雁声只是不知张总管为何如此。张总管自前代宫主时便在宫中,前代头领在掌门继任时多有退隐,能现任琼华殿总管的,总是掌门的亲信。既如此,张总管勾结外匪,犯宫中大忌,何至于此?”
“赵公子这便是兴师问罪了?”
赵雁声神情本有点淡,这时弯了嘴角。
“不敢。”
这里是第四峰山腰,因谢琅官住去泉庄,张持带了小童在这里做杂事。
张持道。
“李宫主退位,谢宫主继位,我历任朝露、琼华两殿总管,这四十年也够了。”
他看着屋前花草。
“赵公子每年往返于岭南宫中,对外面的花花世界自不希奇,老朽却是多年没有出宫了,便想出去看看。”
赵雁声莞尔。
“宫中戒律,张总管该比雁声更懂。”
张持哈哈笑。
“什么戒律,一宫的活死人,钩心斗角,人淫淫人罢了。”
赵雁声低声笑。
张持续道。
“前代老宫主时,公子间相争的更是厉害,谢宫主最有手段,也是晏公子竭力相帮,才能坐上这个位子,于是散尽了,死的死走的走,走了的又有多少还活着的?谢宫主对晏公子许的话,我是不信的。”
他道。
“刚才老朽已经说了,静日宫这一代虽都是敷衍之辈,谢宫主的手段却还是在的。离宫之人能真正活着的,是没有的。”
天已放晴,他眯眼看前方的花。
“我只是想,总要我孙子见见外面世界。
“平庸也好,贫贱也好,绝不能再朽木泥雕一样的死了。”
赵雁声苦笑。
小童一直在一边看,这时走去拉张持的袖子。
“爷爷……”
他摸摸小童的头。
“活了和死了一样,不如出去死。反正我四十年前便已经死了。”
“宫外有什么好……”
赵雁声沉默一会儿,只是苦笑道。
“山也这样,水也这样,人也无非就是这样……”
张持嘿嘿一笑。
“对赵公子便是这样?
“那赵公子年年出宫,又是为了谁?”
赵雁声脸色骤变。
张持呵呵一声,背着手向屋内走去。
“慕容柒是单身前来的,赵公子放心,只要老朽不死,这件事就尽能遮掩。”
他步履沉稳,嗓音沙哑。
“只可惜慕容柒没有伤到赵公子分毫,不然宫中追查起来,先取贺玉笙与夏凤生审问,老朽便可如赵公子所料的那样借机脱逃。再要待得谢宫主与晏公子为了贺夏两人的处置争出胜负,老朽二人也该天高地远了……”
他望着天边,静日宫因毒与阵法的关系鸟兽尽绝,只有天边云絮飘散,宛如羽翼一般。
他等了半晌,不见赵雁声离去不禁挑眉道。
“这件事最要紧不过是保住老朽的性命。赵公子害怕风声透露出去,难道又真能杀人灭口吗?”
赵雁声苦笑。
“张总管说哪里话来……要保住我两位师兄性命,就要先保住张总管的性命,这点雁声还是知道的。”
张持斜目。
赵雁声道。
“只是……雁声的事,张总管又是如何知晓的?”
他道。
“我年年出宫,所去何处……为何张总管都在掌握之中?”
张持哈哈大笑。
“赵公子真猜不到?”
他挖苦道。
“老朽是琼华殿总管,老朽要这些消息是为了谁,什么人要知道,赵公子真的不晓得吗?”
小小的茅屋本就是静日宫毒阵后的第一处前哨,藏在山花老树之中。两人站在这毒花丛中或问或答,赵雁声黑衣袍面与花刺钩划,已然纠缠不清。
张持摸着胡子笑。
“老朽多事,只是劝赵公子不要再与谢殿主有什么牵扯的好。在静日宫里谈这些情情爱爱,有什么意思?从前赵公子尚懂得截断众流,如今又为何不明白了?”
他惋惜道。
“再要惹了谢宫主厌烦,引来杀身之祸,又有什么好处呢?”
赵雁声道。
“这是我与谢琅官的事,与掌门无干。”
张持作诧异状。
“谢殿主的事便是谢宫主的事,有什么无干的?”
他道。
“何况他如今被西风诀所困,虽是因赵公子而起,也早已不是一桩情事。”
他笑。
“西风诀害人害己,谢殿主一十六岁进至第七重,早已心脉大损。他如今眼中的赵公子,早不是当年的赵雁声。”
他悠悠然道。
“跳不脱,不能解,劫数罢了。赵公子竟不知西风诀第七重的魔障,只是‘身不由己’。”
******
谢琅官从泉庄回来,谢玲官已在酷月殿端坐。
谢琅官知道总是为了赵雁声的事,按礼数见过,叫十七上茶。
谢玲官受了礼,问他身体如何了。
谢琅官答已无大碍了。
谢玲官又问。
“太阴肺经里的真气呢?”
谢琅官答。
“无再复发了。”
谢玲官点头,不再说话。
两人这样默默坐了一会儿,谢玲官终于道。
“我听说,这两天随侍的是赵雁声?”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谢琅官瞥见他目光冷淡,知他已动了杀机。
他淡淡笑,只说。
“是啊。”
谢玲官又默。
谢琅官笑。
他知道,谢玲官比谁都想杀了赵雁声。
这个自以为是他兄长的人,习惯于校正他的前路,赵雁声却是他失败的一步棋。
谢琅官嘲讽道。
“师兄太过多虑,今日不比往昔。”
他垂下眼帘。
“我对他已无意了……”
谢玲官眼神深邃,谢琅官对视上去,慢慢道。
“如今不过是一朝风月,两厢尽欢。”
03.
回到宫中,天色已近傍晚。
赵雁声先去明珠院,又去到夏凤生的檀香院。
冬日的檀香院盛放白梅,暗香漂浮。
夏凤生正与沈洛城坐在廊下赏花,身前一座废筝,筝尾已有极深的裂痕。
他手中擦拭筝柱,听到慕容柒怀中有避毒散,一双细目显出迷惑的样子来,仍是英俊非常。
沈洛城依旧态度冷冽,望向院中的花树不发一言。
夏凤生向赵雁声笑。
“有劳师弟,不然师兄便要去试北宫顾行舟的手段,更要连累了贺师兄,叫师尊在掌门跟前为难。”
说完他眨眨眼,别有含义的样子,赵雁声见他这时还要开晏琼关的玩笑,也不知是佩服他洒脱,还是头痛他口无遮拦。
果然沈洛城也转头看他,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夏凤生仍笑。
“你说慕容奇何必如此?自七八年前筹划到今日?光这避毒散,他要按我当日落在他那处的零星半点配起来,要死多少人?”
他抚着身前筝身。
“就为了这具凤凰筝?”
沈洛城似乎轻叹一声。
“自然不是的……”
夏凤生奇。
“那是为什么?”
沈洛城仍看院中,再不理他了。
夏凤生朝赵雁声道。
“你看你七师兄的脾气,越发孤僻了。知道的人知他是心静,不知的还真以为他如草木无情。”
赵雁声听出他这一句话语气怪责,却有百般维护之意,想到他二人从十一二岁即长在一处,至年长又同被派入江湖理事,十多年来情意深厚,非常人可比,心中一处触动,又是黯然。
出了檀香院,他直行至苏同生处。
苏同生仍是在廊下坐着,见他面色沉重,只说。
“见到了?”
赵雁声反问。
“师兄说的是谁?”
苏同生与他对视一会儿,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赵雁声走至他跟前。
“为何骗我?说他们生活安定,衣食无缺?”
苏同生摆布棋子,也不说话。
赵雁声又站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坐到他面前。
苏同生与他递了杯茶,赵雁声闻出有安神的草药味,露出苦笑。
“多谢师兄……”
他却并不饮,将茶盏搁在座旁。
这时雪早已停了,也许宫中的雪停的还要早,苏同生这里已少见有积雪,只是池塘里浮萍湿成一片,在夕照下映着残破的光。
赵雁声抵着额头,直到苏同生站起来道。
“至大祭仍有几日,你若不再信我,就自己去问清楚吧。”
赵雁声并不回答。
院中冬风将枯枝吹得作响。
苏同生招童仆去梧桐院取常服换下他的湿衣,自己转身入屋,留他一人对着院中哽咽。
04.
密云殿中,三位师长仍未列席。北宫傅囹主持开宴,贺玉笙与顾行舟寒暄来往,仍是五年前一派太平的模样。
赵雁声位居南宫末座,这时下仆上酒,朱曼生“咦”了一声。
“雁声,你可饮酒的吗?”
赵雁声站起。
“只愿敬十七师弟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