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之入骨——北羁

“此次瘟疫事关重大，将军府只派了小将军一人负责此事么，是不是有些不妥……”叶清羽没注意到李承烨的眼神变化，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李承烨一听这话立马拧起了眉头，他的资历最浅，在家里被人当小孩子看就算了，难得出来独当一面一次，凭什么被一个外人这样说！？

对叶清羽的妒意与轻视让他的语气马上就冲起来：“我大哥他们日理万机，又要开疆又要拓土，还要防着边远地区的蛮夷，哪里有时间管这些破事？这点瘟疫，死这么点人你们就乱了阵脚？也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商人从来只会关心眼前利益，没见过世面开过眼界！你们哪里见过尸横遍野、血流千里的惨烈？我随便在战场上看过的场面都比这点瘟疫凄惨一百一千倍！要不是你们天天闹着要赈灾，将军府怎么会管你们这点破事，我能来，就已经给足了你们这些江湖人面子……还想要我哥来……你们也配……”

李承烨说一个字，叶清羽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花千妍不断地冲李承烨使眼色，而李承烨却完全没听见一般，李承烨便越发得意，看着叶清羽脸上优雅的神情一丝丝崩溃，李承烨几乎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他要把这个家伙的优雅与庸容彻底地粉碎……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清羽终于脸色一变，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好不骇人。不多时，叶清羽竟咳出一口血在地上。

“叶公子！”花千妍被这变故吓得花容失色。

见自家少爷被气成这个样子，纵是叶清羽能忍，他身边的小厮也忍不住了，见李承烨话说得嚣张，哪里还忍得住？马上出声回击。“将军府了不起？！你以为这天下都是你们将军府保的？我告诉你！当年叛军来犯时我们公子也是跟着下过战场的，就连你们……”

“叶微！”叶清羽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叶微被自己主人这样狠戾的神色所怔，突然就失了要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只能一脸委屈地扶着他。

见叶微闭嘴，叶清羽的神情才稍稍软和些。他拍拍花千妍的手：“不碍事，只是前几日在昆仑受的伤还没好而已。”

这话竟让李承烨心里突然一抽，怪不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原来是受过伤。

“承烨，都是你气的！你快跟叶公子道歉！”虽说叶清羽身上本就有伤，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被李承烨的话气得伤势恶化，花千妍哪里肯休，揪着李承烨就非要让他跟叶清羽道歉。

见大家都用责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李承烨的气也上来了。正要开口，忽听叶清羽道：“不干小将军的事。小将军说得对，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懂，要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辅国大将军出马，那天下还不乱套了？”

“你！”好你个叶清羽！这哪里是解围，分明是挑拨！李承烨又惊又怒。

好嘛，说来说去，小人都让他做了。叶清羽这样说，李承烨心里气得厉害，正要开口顶回去，只见花千妍恨恨地一跺脚：“李承烨！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说完，便哭着跑了开去。

“千……”叶清羽连连苦笑，才冲花千妍离开的方向迈了一步，肋下便阵阵做痛，忍不住又俯在桌边咳起来。他这伤情极为麻烦，只好冲一边的李承烨道：“你快去把千妍追回来吧。受灾期间乱得很，万一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李承烨本想再呕他两句，一听他说的也在理，敢忙追了出去。离开之前还不忘瞪叶清羽一眼：“痨病鬼，咳死你！”

“你这人！”叶微见李承烨不识好好歹，正要追上去理论，却见叶清羽苦笑着摇摇头，“由他去，他只是年轻不懂事而已。”

这话一字不落地都听在了李承烨的耳朵里，小孩子？连自己大哥都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自己！此时此刻，他几乎将叶清羽恨到了骨子里。

5、长安之行（二）

没有走几步，天色就隐隐有些变了。明明是炎极的夏日，风中却透着一股子凉意，竟是快要下雨了。这么一来，李承烨心中不由有些暗暗后悔。

也是他安排不周，为了和花千妍单独相处，他早早就打发了随行之人先他们一步走另一条小路出发。这会子要是淋了雨，花千妍有点头疼脑热什么的，可是连个接应之人都没有！

眼看天上的云块越来越密，天色越来越暗，而花千妍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李承烨再也忍不住，一个轻功赶到花千妍面前，用力抓住她的手。

“你滚！”花千妍被他抓得痛极，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好怒斥一声，眼圈都微微发红。

李承烨没想到她跑了一路，怒气却不减反增，本以为那叶清羽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不想他在花千妍心的地位却如此之重，心下妒意更深，再开口说话也是硬梆梆的：“那个叶清羽是个什么东西？你从来没有这样生过我的气，我不就说了他两句么，你却这么激动，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被说中心事，花千妍瞬间红了脸，她掰开李承烨的手，干巴巴地吼道：“你胡说！反正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

“胡说？”李承烨也是心粗的，一听花千妍说不是，脸上的狰狞之色顿时去了大半，语气也犹疑起来，“那你干嘛这样护着他？”

花千妍还在生气：“不干你的事，你走开！”

“说不出原因来，你就是喜欢他！”李承烨无理取闹，“

“叶公子他……他救过我的命！”被逼急了，花千妍嘴里冒出一句让李承烨大吃一惊的话，“当年家乡发大水，我爹娘都没能挺过去，我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举目无亲，不忍看双亲曝尸荒野，只好卖身葬父，是叶公子给了我银两让我安葬双亲，还写信介绍我去神医谷修行。可以说，没有叶公子，就没有今天的花千妍！”还有些话花千妍没有说出来。她没有说从那之后她就对这个温柔的青年念念不忘，她也没有说她给那个温柔的青年痴痴地写了整整七年的信，哪怕对方一个字都没有回，她也没有中断……还有最最重要的，她喜欢他……

“……”听了这些，李承烨不得不在心里骂一句狗屎。这叶清羽是什么运气啊，一包银子就收得了花千妍这么多年的感激！但花千妍把缘由都说了，他也不得不大方一点，大哥说女孩子最讨厌小心眼的男人了。

“我估计那叶清羽这会儿还没动身呢，竟然这样，你别生气，刚刚是我莽撞了，我们一起回去跟他道歉好不好？”李承烨这话说得可算是口不对心，道歉？他巴不得这个碍眼的叶清羽就这样咳死算了！

“嗯。”花千妍听了这话才破涕为笑。

叶清羽果然还在那小茶棚里没有离开。一见他们一起回来，他站起身，不由自主地迎上来：“你们没事吧？”

“有我在，能出什么事？”李承烨发现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问候，花千妍居然又红了脸。

对于李承烨这样明显的挑衅口吻，叶清羽只是一笑便揭了过去：“没事就好。你们一个是将门之子，一个是神医谷的后起之秀，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向……咳！……向李老府主和千渺兄交代？”

叶清羽的面色依旧苍白，精神也不是很好。他这副病怏怏的样子让李承烨心下暗爽。草，跟老子抢女人，死了才好！

“叶公子，你的伤……”花千妍上前一步扶住叶清羽，回过头狠狠瞪着李承烨，女孩子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都是承烨的错！我已经说过他了，他会向叶公子你道歉的。”

“……”李承烨看两个粘粘腻腻的模样，鼻子里冷哼一声。都这种样子了，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对叶清羽没有意思？

见李承烨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花千妍小嘴一撅，不高兴地道：“怎么？你不会想反悔吧？想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李承烨在花千妍面前，气势终究是短了一些。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他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开口：“是我……”

李承烨才说了两个字，叶清羽便别过眼去，笑道：“我这伤又不是李将军打的，怎么能怪在李将军头上，道歉就不用了吧。”

李承烨脸一抽，不用屈辱地道歉了，他怎么觉得更憋屈了？

花千妍看看叶清羽，又看看李承烨，小声地道：“可是……”

“听话。”叶清羽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

这种充满溺爱的口吻让花千妍心上一阵乱跳。

“将军府视察灾情，就只派出你们两人么？”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字在人家小姑娘心上掀了何种波澜的某人若无其事地说起了正事。

李承烨心中不屑，正要暗讽叶清羽两句，花千妍却再殷勤不过地开口了：“承烨说不能因为我们两人要看风景就误了救援大计，就让其他人先走了。”

“哦？”叶清羽意味深长地撇了李承烨一眼，李承烨心下一寒，有种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被人看穿的感觉。

叶清羽收回眼神，不露痕迹地道：“只有你们两个人，路上也没有照应，如果你们不嫌弃，我们可以一起走。”

“我们很嫌弃。”

“当然不嫌弃。”

李承烨和花千妍同时开口，一出声，听到对方的话，两人脸色皆是一变，都讨厌地瞪着对方。

“噗……”叶清羽真心笑了。

不知怎地，李承烨看着叶清羽的笑不自然地扭过头，心里暗暗骂一声妖孽。

“一起走吧。”叶清羽笑也笑了，淡然地道，“正好这几年都没有去请千渺兄祛毒，这旧伤气焰更是嚣张了，千妍受千渺兄真传，这医术上的造诣自然不小，你就替我好好治治它。”

当年叶清羽肋下曾中过一记毒箭，那毒液很是霸道，经神医谷主花千渺压制，虽暂时封于体内，但若久不施针，也会暴发出来，加上前几日他在昆仑受的伤，假如没遇到花千妍，没几天他非得被抬着去神医谷住上一两月不可。

“叶公子开口，千妍哪敢不从？”花千妍看着叶清羽羞涩一笑。

李承烨看着叶清羽上更见苍白的脸色，鬼使神差地第一次没有反对。

6、长安之行（三）

出发没多久，雨很快就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剪不断的沙沙声让人听了心乱。

本打算到了长安再稍事休息的，而不巧得紧，叶清羽腿上的旧伤口受了凉却又发作起来。没办法，一行人只好就近找了个荒村野店休息一晚。李承烨在心里骂叶清羽事儿多，但花千妍一颗心都在叶清羽身上，他就是再不爽也只得从了。

到底是名剑世家那个金窟窿出来的，公子哥出行就是与众不同，出来救个灾而已，叶清羽居然还带了个厨师来！到了吃晚饭的当口，借了小客栈的厨房，随随便便就弄了一桌的爆炒腰花、糖醋鲤鱼。满桌好吃的让花千妍吃得津津有味，连眼睛都看不到了。

李承烨看了心里那叫一个气，一桌子的好菜吃在嘴里跟嚼蜡一样，再加上花千妍在边上，他还不好意思发作，只好左一句右一句地暗里挤兑叶清羽。只可恨那叶清羽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只是一笑而过。一餐饭吃下来，看着叶清羽那漫不经心却始终温和的笑，就连李承烨自己都老脸一红，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太丈夫。

一入了夜，见花千妍与叶清羽聊得这么开心，李承烨只好一个人闷闷地早点睡了。

虽是夏末，这夜里的风倒是凉得很快。李承烨半梦半醒地在床上躺了半晌，被这冻人的凉风吹醒过来，本想躺下继续睡的，但没想这一醒竟睡意全无。看看窗外的天色，李承烨干脆爬起来，出去吹吹风。

别看下了一下午的雨，这晚上居然放晴了，一轮好大的月亮虚悬在空中，说不出的皎洁。就连李承烨这种不知风月为何物的人看着看着不觉失了神，等他回过神来，居然已经来到了客栈边上的小凉亭外。李承烨一惊，正想往回走，突然一个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

“记得我出门那年，你小子就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吧？算算日子，孩子都六岁了。你少爷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就这块玉佩还算送得出手，就给宝宝做个贺礼吧。”

居然是叶清羽的声音？李承烨左右一看，还真发现叶清羽主仆两个正在小亭子里抱酒赏月。虽然月光很好，但他们都没有点灯，所以李承烨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们。

“谢谢少爷！”叶微忙不迭地将那块玉佩捏在手心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这烦人的主仆俩。李承烨在心里暗骂一声，本能地转身想走。但叶微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停在了原地。

“少爷，我看今天那姓花的神医谷弟子对你有意思。我看她模样长得周正，性子又好，少爷你要不要……”叶微说到一半，意味深长地盯着叶清羽笑了起来。

李承烨的心“突”地一跳。他娘的，叶清羽果然也对花千妍存了点心意。他平时最恨这些世家子弟了，别看平时走出去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哪个不是跟自己兄弟炫耀自己上的那点事？什么紧不紧，浪不浪，要多下流有多下流，真心连他们队里的粗汉子都不如。李承烨拳头慢慢收紧，要是这个叶清羽嘴里说出什么对千妍不敬的话，管他是谁，他现在就让他断上几根肋骨！

叶清羽手上的扇子一合，皱起眉“啪”地在叶微头上一敲：“胡说什么呢？人家好好一姑娘，小心坏了人家名节。”

叶微头一缩，咂咂嘴：“她明明就是对你有意思嘛。公子，也不是我说你，我家左左都六岁了，你居然还没有成家。当初那苏家的小姐多漂亮啊，又是门当户对，老爷也难得中意。你居然眼睛眨都不眨就把媒人赶了出去，还一句话没留，走了这么些年。公子，说点你不知道的事儿，你一走六年，那苏家小姐一直都盼着你，谁去说亲没有嫁呢。你要是想通了，现在来得及。”

“她嫁不嫁干我何事？”叶清羽垂下眼，抿一口茶，嘴唇却默然地绷紧。

“啧啧啧，真绝情。”叶微咂嘴。

“你不懂，我这是有情。”叶清羽说出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

叶微哂笑一声，不屑地瞪他一眼：“你就装吧！”默了半晌，叶微又好心地提醒道，“公子要是真不喜欢苏家的小姐也没关系，我看这千妍姑娘不错，要不你就把她带回去让老爷高兴高兴？这么些年我也看出来了，老爷已经对你没抱什么希望了，也不整什么模样家世，只要你带个女的回去，他就能点头。公子……”

“好啦，我不想说道这些。”叶清羽难得地有些不耐烦，出声打断了叶微的话。叶微也看出他不想谈婚事，只好闭嘴。

说完这话，两人久久无语。

李承烨不知是什么心态，本想多听见点私下里的闲话，回去说给花千妍听好败败叶清羽在她心中的形象，谁知这两人说了这么点事儿就不说了。李承烨没什么收获，正准备撤退，叶微话锋一转，居然又开口了，而这次居然是跟自己有关。

“公子瞧没瞧见看李承烨那个小人得志的样儿！你越让着他，他反而越嚣张，自以为是将军府的小公子就了不得了？居然还看不起我们名剑世家？也不看看他手上的枪是谁铸的！他以为将军府真能一手遮天啊？还说我们是下等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充其量就是朝廷的走狗罢了！有点势力就跟个螃蟹一样横来横去的，他那点儿资本还不是给皇帝老儿舔痔疮来的？有多了不得啊？！那态度怎么看怎么让人心里窝火！也就公子你性子好，让着他，换了别人，还能让他翻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