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这么没头没脑地一冲,就冲出了麻烦。
霍湘在撞到一堵人墙之后,便猛地向后摔在了地上。
待她一脸吃疼地向上看去时,她发现了一名约莫二十六七岁的锦袍男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显然自己刚才撞到的人就是他了。
他身边一个五十多岁的白脸男人用尖细的嗓子冲她说了一句:“哪里来的小崽子,你……”
就在那老白脸翘着兰花指正欲滔滔不绝之时,他身边那个英气逼人的男子却神色深邃地朝他一挥,自己意味不明地开口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霍湘很奇怪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看了看那男人的容貌身形,不自觉地就将他和自己的大哥比较了起来。
“小崽子!还不快说!”那老白脸不阴不阳地催促了她一句。
“十三岁。”霍湘故意将声音压了压,含糊地答道。
那男人的目光平静而高贵,他喃喃地说了一句,声音又低又沉:“难怪了,十三岁,都是爱胡乱冲撞人的年纪。”
那老白脸虽不解其意,却讨好一般地笑道:“呵呵,爷说的是。”
霍湘听到这话,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地起了一层薄红,她很想再一气儿地跑出个十万八千里,只要别让她在那男子的目光下干站着就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子走近了一些,又问。
霍湘心头一惊,忍不住偷偷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只觉得他通身都是一派贵不可言的气度,更何况出现在此的,又都是朝中的数一数二的武官一流。霍湘心里一盘算,觉得自己肯定不能将名姓说出去,免得此人日后在爹跟前说三道四。
一番度量之后,霍湘故作淡然地抬头,“我叫夕儿。”
乌玛台上的云层大片大片地漂浮着,像是一张又一张时光深处的脸。
那男子微启唇齿,呢喃似地,轻语似地,念道:“……熙儿。”
霍湘被那声音蛊惑了一般地又红起了脸,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会被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叫得如此缠绵。
霍湘不解地抬头看了一眼那男子,只一眼,整颗心都差点被吓得从心腔子里跳了出去。她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几步,几乎不敢再抬头了,因为从来不曾知晓,一个男人的眼神可以滚烫至此。
她无比困窘,又无比茫然,最后,她带着一脸火烧云似的红晕,转身跑开。
乌玛台上的风呜呜作响,吹开云层,露出一颗珠阳,温热地散发着热度,仿佛是那复活的心脏。
番外六:此生此世
淳宁十六年初,大殷荣章皇后薨,无子。
丧葬诸事皆毕,群臣上奏烨宗,商议复立后位,上言曰:“大将军霍匡之女甚贤,宜立为正宫。”烨宗纳之。
淳宁十七年三月,霍匡之女晋大殷皇后,号永熙,年仅十六。
至此,霍门全族盛极一时。
这片春日的天空下,这个无休无止的世界里,永远乐此不疲地进行着更替。有人可能抑郁含恨地长眠地下,有人可能盛冠华服地永伴君王。
生命是一条百转千回的路,最终的安宁,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当云邵阳看着眼前这处极其雄伟的要塞之时,他半眯着眼睛,在辽阔的草原之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又厚又高的城墙如同连绵的山峦一般地延伸在眼前,又不可预知地消失在了远方。眼前的建筑便是元烈将军率领的殷军驻扎之处,所见之处,均是重兵把守。
帅旗猎猎,大殷的图腾在风中摇曳。
而他进入要塞,见到霍骁之时,他很是感喟地叹道:“霍兄弟,你我可有三四年没见了。”
霍骁看上去没怎么变,大约是他从小就比别人老成一些,故而到了如今三十有五的年纪,仍旧还能让人想起他少年时候的光景,仿佛只要他脸上那层神情不变,他的年岁也依旧不变似的。
云邵阳越想越感怀,等两人相对坐下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对霍骁自嘲道:“我比你不过虚长了两岁,却是真见老了。”
霍骁看了看他,没接话,只是将一杯热茶倒好,推到了他的跟前。
云邵阳知道霍骁不是个能言善道的,故而也没指望他能说出“风采依旧”的安慰,淡笑着接过茶水,喝了几口之后,便自己把刚才的话茬给忘了。
“云王爷过世之时,我因接见罗刹国的王子而迟来了一步,心中很是愧疚。”霍骁也饮了一口,慢慢地说了起来。
云邵阳摇摇头,道:“你是身系要事的人,能特地赶回来祭奠,先父就很自足了。”
霍骁放下茶杯,道:“云王爷生前素来是很疼爱你那个小儿子的,你如今要把他送到我这儿来,只不知云王爷在天之灵答不答应。”
云邵阳闻言,也跟着放下杯子,道:“霍兄弟,你肯收我那小子在麾下,是他的福气。先父若是在世,定是愿意的。”
“才十五岁,恐怕吃不了这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云邵阳一脸坚定地说:“我那小子在殷都里娇纵惯了,狠该吃些苦头,跟在你身边,我不求他出人头地,能磨磨性子就成。”
霍骁难得勾了勾嘴角,道:“不知你是看低了我呢,还是看低了自家孩子。”
云邵阳一愣,立马便大笑了起来,用力地拍了拍霍骁的肩膀,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霍骁平淡地喝了口茶,道:“都亲自带了人来了,我如何驳得了你的面子。”不过他随即又说道:“他若是忍不了苦头,自己跑了回去,我可不替你抓回来。”
云邵阳一拍桌子,尤其慷慨大义地说道:“敢!若是如此,我便打折了那小子的腿,绑他回来这里见你。”
霍骁微微动了动墨眸,严肃道:“腿若断了,我是不要的。”
云邵阳一听,又是一阵大笑,心里倒是奇怪起来,原在殷都那样的繁华之地,霍骁没学成什么嘴上花招,小小年纪地就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沉闷模样。反倒是在塞上这些年,开朗了不少。
云邵阳笑了一会,想着自家小子的事有了着落,便也就愿意说些家常了,“你这人也怪,这弟弟妹妹娶的娶嫁的嫁,怎么你这做大哥的,还不成家。”
霍骁没有答腔,那双清冽的眼只定定地望了望窗外,安恬而专注,良久,他站了起来,道:“你不说,我倒忘了。”
云邵阳被他刚才眼神里一二刻的柔情给吓了一跳,心想他到了塞上,不止开朗了,简直有转性之嫌。如今又见他这么一说,有些不解地“啊?”了一声。
“我家那个,前两天着了凉,眼下一定又睡着不肯起来吃药,我该去瞧瞧了。”
云邵阳原本“啊”着嘴,犹豫了一下,张得更大了一些,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这是……这是……”
他“这是”了半天仍旧没有“这是”出下文,等他终于有了一点思路时,霍骁已然转身走出了屋子,只留下一句:
“明日带你家小子来见我吧,我且试试他。”
云邵阳回了回神,连忙答道:“那就有劳了!”
待霍骁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云邵阳坐在原地才想出个词来,他先是独自低笑了一会儿,抬手一口将桌上尚有余热的茶水一饮而尽后,才道:“世事难料啊,原来他也能做出金屋藏娇的事来。”摇摇头,云邵阳又再接再厉地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一日的光景也就这样过去了,边地的夜晚很冷,月色苍凉地映照着庞大雄伟的要塞建筑之上。
而要塞深处的灯火却柔软地与外围的肃然大相径庭。
林佑熙静静地躺在温暖的床榻上,借由依稀的烛火,细细地看着帐顶的花纹,从姹紫嫣红的百花看到婀娜多姿的枝叶,他有些睡不着。
忽然,室内光亮尽失,林佑熙的身边一陷,有人沉重地躺了上来。
他立刻闭上了眼睛,装出熟睡的样子,将呼吸吐得绵长。
有温热的躯体在靠近,熟悉的气息很快就缭绕在了他的周围。
待身边的人用手臂将他搂进怀里的时候,他清晰地在自己的耳边问道:“还难受么?”
林佑熙自知露馅地睁开了眼睛,略略丧气地叹了口气,他答道:“早就好了,不过顺着你的意,再喝两帖罢了。”
“嗯。”霍骁从喉咙里应了一声,将手臂箍得紧了一点,“那便好。”
“霍骁啊,其实吧,是药三分毒,我好端端地,真是多喝无益。你就别惦记了。”林佑熙叹息了一句,他其实是嫌药太苦了。
霍骁如同包裹着林佑熙一般地一动不动,他静静地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惬意与宁静来。
他总觉得怀里的人不够真切,一定得看得见摸得着才能安心。有时候,霍骁甚至恨不得一口吞了他,怀胎似地藏起来才好。
怀中的人滔滔不绝地说着话,霍骁素来是很喜欢听的,不过他倒是不大在意此人言语里的内容,其实说什么都行,他不过图个响儿,好让自己清清楚楚地感知他罢了。
忽然,林佑熙停了下来,身体瑟缩了一下,接着沉默了下来。
霍骁等了一会儿,见他彻底安静了下去,便将他翻转过来和自己正对着,低低哑哑地问他:“怎么了?”
视线仿若玉人似的他,模模糊糊地在脸颊上飘起了红晕。
“……那个……”他又气又笑地自己又转了回去,轻声道了一句:“你顶到我了。”
霍骁轻松地将他又转了过来,热烈地吻了上去,同样也是又气又笑的口吻:
“才知道呐……”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