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王妃 上——南宫鹤

凌夜晴从小养在宫中，而且只会调皮捣蛋，头一回外出，谁也不指望他能出什么彩，甚至连先王，都派了几个御林军随行。

然而，兴许是被众人瞧不起的态度激到，她甩掉了随从，偷偷的溜了。

但，纨！子弟终究是纨！子弟，有再大的决心，她凌夜晴还是胸无点墨，很不幸的，在天黑之前就迷路了。更倒霉的是，一个错步跌落山谷，扭伤了脚！

眼看头顶上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凌夜晴真的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身处绝境之中，凌夜晴碰上了当时，医术已是名满天下的白水，虽然，对方只比她大那么四五岁，但该有的常识，是都有的。

至少，不会像凌夜晴那样——

看见山鸡时，就兴奋的囔囔着说：“这只凤凰真丑！”

捡起路边的石子，打跑野猫后一脸倨傲：“虽然这只老虎很小，不过，本侯爷的暗器练得厉害吧？要不要我教你？”

空中一群大雁飞过，小侯爷不屑极了：“哼，那几个字本侯爷也会，不过，本侯爷比它们聪明多了，还会写自己的名字！”

当时的凌夜晴，大概就十二三岁，完全是个被宠坏的白痴，因此，她每说一句，白水脚下就踉跄一下。

到最后，索性停下来，就地露宿！

治好脚伤，听着小侯爷的‘高谈阔论’，白水都是强忍着，不至于没形象的笑倒在地。他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孩子？

在山中相处不过一天，就被先王派来的人马找了回去，白水很识相，拒绝了凌夜晴的邀约，继续他的逍遥行。

不过，这少年的青涩情义，算是就此结下了。

凌夜晴之后大病了一场，此间诗书是从不离手，也因此慢慢的懂事起来，每每回想起白水当时的神情，就想找个洞钻起来，真的是太丢脸了！

偏偏，白水不知是从何方，听到她病重的消息，风尘仆仆的赶来帝都，说是给她治病，凌夜晴就更觉得抬不起头了！

再之后，白水就顺理成章的住了下来，至今，已将近十年……

回忆中断，凌夜晴努力的回想着相处的点点滴滴，搅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白水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了。

反观白水，依旧是一脸的深情，“我说了，那不是笑话！”

凌夜晴无比挫败，酒意也醒了不少，“可是，白水，我只爱凤一个！”

白水道，“我可以等你……”

凌夜晴道，“我喜欢追着凤跑，所以……”可能，无法一心二用，因为，“凤可能喜欢往别的方向跑……”

白水面色一沈，长臂一伸，狠狠的箍住凌夜晴的手腕，“为什么只追着她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你说啊！”

凌夜晴吃痛，拧了拧眉，“因为凤比你先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白水收紧了五指，“我要听实话！”

被人在耳边咆哮，凌夜晴顿时也觉得火了，也因为先前的酒精在身子里作祟，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狠狠的甩开了被抓的红肿的手腕——

“好！你要听实话是不是？那你就好好听着——我凌夜晴不要你，是因为你他妈的是男人！我凌夜晴，淮骏府的小侯爷，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我是男人！而她凤冰凝，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这样的理由，够不够？！”

“晴儿……”白水神色一动。

凌夜晴却已然听不进去了，“白水，你能够喜欢我，我很高兴，因为这世上，真正喜欢我的人，都已经死掉了。为了不继续让喜欢我的人也死掉，我不可以不当这个小侯爷，你明不明白？！”

“既然高兴，为什么还要拒绝我？”

泪水逐渐失控，无声地滑落泛红的眼眶，天地间所有的微光，顿时失色。凌夜晴轻笑，干涩自嘲：

“你的喜欢，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我痛苦，我没资格阻扰你。但同样的，我所喜欢的，你也没资格阻拦——如果，我生活在痛苦之中，是她乐于看到的，我心甘情愿！”

“你到底还要为她付出多少？”

“直到我死！”

“就因为她是女人，我不是？”

“是——我不能爱男人！你死心吧，白水。”

说完，凌夜晴干脆的转身，微掩眼帘遮住悲怆的双眸。

不是不能，而是不可以——凌夜晴，不可以爱上一个男人！

一切都是注定的，凌夜晴只可以忠心于凤冰凝一人，其他的，一概不能接受……漫天花雨中的相遇，还有心的沦陷，通通都是最好的证明！

午夜，星光暗淡，高悬的新月也羞于自身的残缺，躲进了深黑色的云层……

深沉的天幕，顿时被黑云笼罩，轰隆一声，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响雷，紧接着，强烈的银色光芒，霎那间照亮了天地，世间所有的美好与丑恶，皆尽无处可躲！

瓢泼大雨之中，酒香渐渐被风雨吹散，孤立于风雨中的身影，显得百般萧条、万般离索……

“晴儿，如果你认为，那样的理由就可以拒绝，那么，你就太小看我白水了！”

17 导火线——江夏家（7）虐、慎

宿醉醒来，凌夜晴还未花费什么精力，就感觉头疼欲裂。

在心中后悔了许久，她看了看渗透过窗上薄纸的阳光，索性两手一拉，用棉被将自己的头给蒙了起来。

心想：缺席一天早朝，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反正，都已经迟了……

然而，她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刚眯上眼不久，就传来一阵心急如焚的叫门声。

凌夜晴起先不理，可后来实在是躲不过了，才只好压下满腔的怒火，半坐起身子对门外的人问道，“什么事？”喑哑的嗓音，满是疲惫。

昨晚，真的是折腾够了！

特别是那白水，没事发什么疯，说那么奇怪的话，扰乱人的思绪……

“小侯爷，我的小祖宗，求您快别睡了！宫里来人，皇上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起先，不去叫醒凌夜晴，是想体恤一下她，让她多睡一会儿，顺便清醒清醒。虽然下人们都被赶回去睡觉了，可还是隐隐的听到一点动静，显然，昨晚真的闹得很凶。

但，皇上都主动召见了，总不能让皇上等吧？

而且，小侯爷和皇上之间，貌似还传出不和的消息呐……

“他又发什么疯？”有新的任务分派，不会直接找人送个口信吗？

凌夜晴死拧着眉，心中老大不爽，发泄似的，揉了揉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掀开被子下了床。

行，她就算用爬的，也会去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是？

不过，看他把她折腾死后，还有谁给他这么玩弄！

换上侯爷的官服，凌夜晴用水泼了泼脸，让冰凉的寒意驱除昏昏欲睡的欲望。对着镜中那张惨白的脸庞，迅速的换了几个表情，直到出现符合身份的笑容。

推开门，凌夜晴环视了周围一圈，已然有一群人在等待……

淡漠的说了声‘有劳公公们带路了’，便开始大步向前。

她，是淮骏府的小侯爷……

她，也是，当今皇上，最看不顺眼的小侯爷——

其实，凌夜晴内心知道，凌夜辰为什么看她这么看不顺眼，处处针对她。

在这帝都之中，撇开当今曜帝不说，就只是她凌夜晴最得民心。虽然，她平日里胡作非为，可对老百姓所做的功绩，是摆在那里的。

不说平定叛乱那样的壮举，光是修桥铺路，施舍救济等小事，就足以在小老百姓心中立下点威信。

善事做多了，自然多了拥护她的人。

凌夜晴没怎么觉得自己有多伟大，然而日渐累积的威望，难不准哪天就爆发起来，成了她手中最大的王牌。

严格来说，凌夜辰的担忧，也的确不是毫无根据。

他十六岁继位至今，将近十余载，纵使后宫美女如云，却没有一个传出好消息。虽说，凌夜晴此时和他没什么区别，但凌夜晴目前还是‘身家清白’的‘孤家寡人’，因此，将来的事，还是个很有看头的未知数……

宗族长老云：作为我天朝的皇帝，怎么可以不会下蛋？！

再加上，凌夜晴小时候颇得先皇宠爱，甚至曾有意将皇位禅让于她。

虽然调皮捣蛋了点，但近年来，已然是收敛了许多。宗族的长老们本就喜爱凌夜晴比凌夜辰多一些，自然都开始有了偏袒的意味……

种种的不安因素，随时都会爆炸，危及凌夜辰的皇位，在这四面楚歌的状态下，他怎么可能还能保持平静？！

到了御书房，凌夜晴行礼之后才发现，沉迷于处理政务的某人，似乎一点叫她起来的自觉都没有。

显然，是打算让她跪着了。

凌夜晴无声冷笑，瞄了书案后的人一眼，兀自低下头颅，低眉顺目的模样，实际上却是在走神……

昨天，真的是很糟糕的一天！

凌夜晴在内心总结，不但被凤丢在沈香阁，更得知，她居然还有一个情敌！（白水的事，小侯爷已经自动忽略了=_=）

关潜月啊，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在帝都混了这么久，还真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改天一定要好好会会他，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跟她小侯爷抢人！

不过，在那之前，要想办法把凤的心，给抢回来——至少，不能在被凤拒之门门外了……

不仅仅是丢人，就连接近凤的机会都没有！

凌夜晴自顾自的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上方，有人一脸阴沉的望着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凌夜辰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他存心给凌夜晴下马威，她居然能够如法炮制的反击回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看满腔怒火就要爆发，一碗冰镇酸梅汤，适时的阻止了他的怒火。

对身旁的人感激一笑，凌夜辰冷哼一声，端起冰凉的碗，一口一口喝了起来，开始降火。

哼，他倒要看看，这凌夜晴能不把他放在眼里到什么地步！

若有似无的瓷器碰触的声响，凌夜晴慢慢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凌夜辰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手中，端着一碗吃了一半的——冰镇酸梅汤啊！

眼珠子一转，凌夜晴拉起大大的笑容，谄媚的道，“皇上堂哥，微臣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可恶，怎么可以趁着她在受罪的时候，吃得那么香？！

“朕什么时候，还要负责你的伙食了？”凌夜辰面色僵硬，但看着凌夜晴滑稽的表情，还是对身旁的人吩咐，“奶娘，去给他弄一碗来，免得有人说说朕亏待他。”

曜帝凌夜辰的奶娘，虽然年过半百，却还是风化犹存。曜帝自小就喜爱她，将她带在身边。曾经，也做了几天凌夜晴的奶娘，却因凌夜辰死活不肯和凌夜晴用同一个，就成了凌夜辰的专属。

对于凌夜辰对奶娘的独占，宫中人不得不有所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

但，事实证明，他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只是凌夜辰的母后死得早，将奶娘当作了亲娘而已……

奶娘刚要出门，凌夜晴就在后头不怕死的下了要求，“奶娘，要多加点冰……！”转过头，对上愠怒的凌夜辰，赶紧换上笑容，“皇上堂哥，别生气嘛，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叫了！”

凌夜辰冷哼，“以后再让朕听见，就命人割了你的舌头！”

凌夜晴只得附和，心中却觉得莫名其妙，暗自嘀咕，“不就是一声奶娘嘛！”

凌夜辰又瞪了她一眼，转而放下了手中的碗，“你什么时候去江夏家？那边已经等了很久，你再不启程，丞相恐怕就要杀到你家了。”一句话，说得风轻云淡，却暗藏着别无选择的威胁。

“皇上，丞相什么时候，能骑到微臣的头上了？”按官职，按王室血统，凌夜晴怎么都比区区丞相尊贵！

“就凭他是江夏家的长子！”凌夜辰说着，微微的掩下眼帘，拿着手绢擦去适才端着带着冰块的酸梅汤时，残留在手上的水珠。“他很快就会成为你未来的大舅子，你自己注意点语气，到时候他真的恼火了，朕也保不住你……”

“皇上，微臣从头到尾，好像都没有说过要娶江夏家的大小姐吧？”她对凤可是一心一意的——就连白水那么好的货色摆在眼前，她都没有起贼心！（小侯爷终于想到此人了=_=）

“可人家就要你，朕有什么办法？”

“枉你还是天朝的皇帝，居然连亲堂弟的婚事，都没法做主！”凌夜晴怒得口不择言，她就是看不惯，凌夜辰这家伙，无论是什么都很威风（特别是在欺负她的时候），但，只要事情一扯上江夏家，他就变得有点懦弱！

“堂弟的意思是，想要朕帮你做主？”凌夜辰怒极反笑，“那好啊，朕立刻就让司天监选个好日子，让你和江夏家的大小姐尽快完婚，你说怎样啊？”

“皇上！”凌夜晴将眉拧得死紧，“你自己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你心里窝火就算了，可你为什么还要我陪你一起受罪？”

“淮骏侯，请注意你的用词！”

“难道我说错了吗？江夏家的大小姐这么急着要嫁给我，谁知道是不是和别人珠胎暗结，要我凌夜晴当冤大头？”

“你……你从谁那里听说的？”

“皇上，你还要纵然他们到什么时候？你自己带了江夏家送的绿帽还不够，难道还要整个皇室，都陪着你一起蒙羞吗？！”

“闭嘴！”凌夜辰铁青着脸，手握成拳重重的砸在书桌之上。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就算是个五指的三岁孩童，也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怒气。

“皇……对不起，是我失言了。”凌夜晴说完，内心马上就后悔了，她真的不该说出那么侮辱的话。

凌夜辰深深的看了凌夜晴一眼，转而踱步到开着的窗边，背对着凌夜晴看窗外的风景。许久，久到凌夜晴都有些尴尬得想要告退了，才开口说道，“江夏家的事，你自己解决，朕没有闲工夫收拾你的烂摊子！”

“是，我会亲自去一趟的。”给足了江夏家的人面子，拒绝的时候，也不会太拂整个家族的面子。

“那样最好。”顿了顿，“你跪安吧。”

“是！”临走前，凌夜晴回过身子，看着窗边拿到萧条的背影，咬了咬唇，“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那么说的。”

凌夜辰并不回头，只是藏在袖里的拳收得更紧了……

凌夜晴得不到答案，自认理亏，摸摸鼻子走了：算了，反正这堂哥一直都是阴阳怪气的，以后等他心情好了，再赔礼道歉吧……

肩上一沈，是有人在无声的安慰着。回握住那只苍老的手，凌夜辰双眸空洞的望着前方，许久，放开了那只手，转身离去。

“不要跟过来，朕想一个人静静！”

没有必要生气的，因为，凌夜晴所说的，都是实话，不是吗？

天朝的皇帝，的的确确是被人带了绿帽子呐……

可，就是因为是实话，所以，才会那么的，那么的想要去掩饰——！

出了宫门，凌夜晴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心情舒畅，反而感到无比的沉重，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