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十分钟过去,宫熠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他可不是紧张的,而是……自己与自己一旦较上了劲,极力想分辨出香中成分,反而变得有些不得其法,被两缕香气闹得糊里糊涂起来。
不过,费力辨认之后,宫熠还是有了一点计较:左手边的线香在香气中偏重有惠安香片的味道,单又比惠安沉香多了点厚重,带有一丝奇异花香,但不知道是什么花;右后边的则偏重于加里曼丹老料,却又夹杂着一丁点儿的零陵香。
“怎么样小子……闻出什么来了?”正纠结在击节骨眼上,屠福拿手肘捅了捅他的腰眼一通。
宫熠个激灵睁开眼,冲上犯了个白眼,有气无力道:“没,这两支香的确都是极品,这香气沁雅别致,也很耐闻,让人心境安宁……不过嘛,右边的那支添加了灵光粉,看着么还要更好看一点!”
他这样说,大有试探一下屠福的意味,此外还有一层深意。自己故意将感觉反着说,到时候如果错了,定然不会抢了屠福的风头;如果说对了,也可以说是因为合了眼缘,以貌取香而碰巧撞对了。
屠福嘿嘿一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嗯,右边那支是不错,但左边的也丝毫不逊色!依我看,搞不好这一次举办方要破一次例了,你看见那几个裁判脸上的表情没……都挺左右为难的不是?”
宫熠稍稍一愣,点头称是,姜还是老的辣,他怎么忘了要观察裁判的神态。有时通过其他人的表情,也可作为品判的参考。
不过怎么说呢,他就是对左手边的这支线香更有亲近的感觉,闻的时间越长就越从心底冉升出一种感觉——于平淡之中骤然显露出一马平川,煞有一派浩渺旷野临在眼前的感觉,香气尽管更加近乎于清淡和缓,但似有若无之中,总能被这缕香气拉拽回去,落入软绵绵的一摊蒲草上。
哎,到底是什么香啊!宫熠一瞬间意识到这支线香的奥妙之处,心中就多了些许不耐,迫切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香,又是什么香方。
但距离斗香结束还有上十分钟,他一时间百爪挠心,有点儿坐不住了。
再品也品不出什么其他了,宫熠低下头干脆做起了自己的事情,先上微薄看了看,发现岑舒砚没有再发表什么惊人言论,不由得松了一口,就翻开起自己在这次斗香会上拍下的照片。
整理了一会儿,突然起心动念,把上次看上的那串极小规格的手串照片,发送给了几位朋友,想问问有没有人感兴趣,他可以顺便帮忙买下来。他自己是很想占为己有的,但可惜钱花的差不多了,估计有些不够。
彩信发出去之后,半天无人回应,宫熠只好瘪瘪嘴收起了手机,专心致志看向斗香台,这时比赛终于结束了。两位持香人起身站起来,收起自己的香插,从容自信的等待裁判的结果。
台下,也响起了大家的嘈杂议论。
几位裁判的意见似乎不能统一,凑在一块低声商量了十几分钟也没有一个结果,只得派一个人去请示主办方那边的顾问。
半个小时过去了,结果总算是出来了,众人就看见此次大会的主办方代表走出来笑着宣布:“这最后一场线香斗香赛的胜者是,董老先生所持有的——思品翠微华莲香!”
哗哗,他的话音刚落,全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与赞叹声。
宫熠脸上也是扬起欣然微笑,心道这群裁判还是很有品位的,没有偏颇,这样的品断足够令人信服。想来大部分香友也与他一样,越是到最后,越发感觉出了这支线香的与众不同。
台上的董老笑意恬淡,并未表露出多么惊喜,看来也是个淡泊名利的人,要么就是对这个结果早就胸有成竹。
斗香赛就这样圆满落下帷幕,人群散了之后,宫熠拉着屠福想要他给自己引荐引荐这位董老,不料董老有急事要赶往X市,没有时间与他们多聊,只礼貌的寒暄了几句。
而宫熠却是盯着他手中的香盒,陡然发起了愣,直到屠福推了他一把才猛然抬头,问道:“董老,您这支香当真叫思品翠微华莲香?”
“当然了,怎么?你……听说过的这香?”董老笑的和蔼。
宫熠面上有止不住的微颤,有忐忑问他:“那……您听说过龙盛烟吗?”
董老的脸色倏忽一变,惊异地瞠目,抓住他的手:“哎呀,贤侄,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殷老告诉你的,可是不对啊……他如果知道,早十年瞄见我这香时就该死皮赖脸讨要过去一两支了!”
呵呵……宫熠摸了摸胸口,不是吧,他这么好运,竟然让他遇上了传世保留下的龙盛烟曾制出的线香?
“这话说来就长了……”宫熠不得不长话短说,把自己意外“瞥见”龙盛烟香谱的事情说了出来,董老一听激动极了,握住宫熠的手也不着急走了,打电话取消了接下里的事务,拉着他说长道短起来。
宫熠很快证实了一件事,这思品翠微华莲香果真是龙盛烟流传下来的真品,是他晚年闲来无事,信手配来的一个方子。在香谱里也有记载,但只算得上他诸多香品中较为普通的。可惜存世的还只剩十来根了,刚刚被燃掉的那一根,还是董老这十年来焚燃的第一根。
他说龙盛烟名头实在低调,如今没有几人听过,传世的文字资料又几乎没有,所以自己手中的香也一直宛如蒙尘珠玉,令他觉得惋惜。他保持这香十几年了,舍不得燃,心想与其自己在家独自品香,还不如让更多的人领略一下这思品翠微华莲香的香气,不然就太暴殄天物了,这次就借由斗香赛拿了出来,至于结果,他压根不是为了博得什么名声,因而并不在意。
“董老……我能请走一根吗?”宫熠想也没想,就把这话脱口而出。
董老犹豫了一下说:“这恐怕有点困难……说老实话,我舍不得啊。”
宫熠一想也是,自己这算是强人所难了,夺人心头好也该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行,自己什么也拿不出,人家怎么会愿意。
但董老没有对他的唐突感到生气,反而留下联系方式给他,说有空交流沟通一下,共同体悟香道,实在是极有修养的一位老者。
略感沮丧的宫熠回到房间就给岑舒砚打了通电话,告诉了他这件事。本以为岑舒砚至少会惊喜难当,可他的反应倒出于意料的平静,只说让他“路上小心,快点回家”就不再询问,这让宫熠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宫熠收拾好东西赶往机场,途中继续琢磨着怎么说服董老让给他一支思品翠微华莲香,主意还没想到,手机嗡嗡作响起来。
这次急着找他的,没想到会是薛恩华。
“宫熠,那件东西我要了!你快点帮我给买回来!”他急吼吼喊的一嗓子,差点把宫熠耳朵给喊蒙了。
“哪件东西啊……啊,你时说那副手串吗?”宫熠看了看窗外,蹙眉道:“可是我已经在赶往飞机场的路上了!”
“你回去,不管多少钱,都给我买回来!别管什么飞机了,你的一切损失我给你双倍补偿,我就要那副手串!”薛大神也不知是怎么了,情绪听着格外惶急,“银行账号多少,我现在就给你打五十万,够不够?”
宫熠吐了吐舌头,连忙招呼司机:“师傅,调头!”大神的钱,不赚白不赚啊。“不过现在找起来真有些麻烦,可能需要花点时间……我不能按时回去,恐怕端总监要拆了我呀!”我家舒砚也会不高兴的呀!
“小事,我帮你搞定!”薛大神不假思索答应下来,又下猛料,“只要你帮我买到那手串,条件你随便开。”
宫熠心头顿时泥土松动,噗噗往外起泉水,嘻嘻笑道:“那……我不要多余的钱,你也别给我什么双倍补偿了,等我什么时候遇上拦路虎,你肯拉我一把就行!”
三言两语,趁机捞着了薛大神的保证,宫熠也不管他为什么对这副手串如此重视,自顾自抿嘴一笑,暗暗想开了心思。
50.岑二少黑在肚子里
由于薛恩华临时用钱将宫熠给“砸”了回去,这一耽误就是一天一夜。
岑舒砚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冰冷女声,脸色变得更淡了几分,恰如清晨起了一层薄雾,生生叫人不敢靠近。
“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林让小声嘀咕了一声,顺势被岑舒砚一眼瞪了回去。
“那……有可能是小熠回家之后倒头就睡了,手机正好没电,所以你打过去就显示关机嘛!”林让瘪瘪嘴,垂下头去抠手指头。
岑舒砚紧绷的眉梢这才舒缓开来,伸手拿过林让肩头的干毛巾,搭在自己脸上,从上到下,姿势优雅,极为缓慢的抹了抹。
林让偷偷长出了一口气,心说小熠再不主动联系岑少,他距离冰冻人也不远了,昨晚上训练基地的教练也不知道怎么了,半夜三更拉响警铃召集所有受训人员紧急集合,岑少二话不说从被窝里爬出来,动作麻利的穿好衣服赶到操场。
与其他人气喘吁吁衣衫不整不一样,岑舒砚是上下衣装最齐备的一个,因而在教练命令其他人绕操场跑五圈之后,这流言诽谤就拔地而起了,背着人非议,说岑舒砚肯定事先就得到了集合的消息,不然怎么可能短短三分钟内就整肃完毕。
殊不知,岑舒砚经历过数年军营生活,天翔朝的铠甲穿起来可比这个时代的衣服麻烦得多,这点反应不过是诱发了他曾经的本能。
那几天,岑舒砚的确是与教练走动比较多,但也只是请教射击与格斗技术罢了,并无其他。可是,这件事林让清楚,却不能站出来帮他澄清!他作为助理,这个风头上护主,反而会越描越黑。
不过,服部东辰倒是没有说话,老实听话的跑完了五圈,洗完澡后发现对门开着,岑舒砚还没有睡下,就边擦着头发边踱步走了进来。
林让连忙把他让进来,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觉得这个R国人品行还算不错,就是性格孤傲了点,年轻气盛在所难免,所以比较容易让人误解,其他方面还是能令人刮目相看的。
“那个……岑,我是……相信你的。”平时中文说的无比流利,可这会儿的服部东辰开口却有些磕绊起来。
岑舒砚坐在床边,低头不知在摆弄些什么,听到他的声音,轻微点了点头。
林让瞅了瞅服部东辰,又看了看岑舒砚,挠了下耳朵——这气氛怎么这样僵冷呢?他本以为,岑舒砚能和这位R国演员交个朋友的。毕竟,自从岑舒砚进组,因为不主动与人结交,许多演员都对他有了种潜意识的偏见,以为他清高冷漠,这可不利于他在圈子里建立自己的人际关系哪。
但他总是拿岑舒砚没有办法,端总监那头除了每天一通电话指示就啥也没有了,加上岑舒砚口齿伶俐、满腹文章,还自有一套道理,基本上是对他管束不了什么,作为一个小小助理,林让就更没辙了!
每次,他想建议岑舒砚做点什么,到头来反而被他说的一愣一愣,三番两次下来,林让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理念错了。再加上岑舒砚每每用那种奇怪的怜悯眼神凝望自己,林让就扛不住了,禁不住浑身发寒,只有举手妥协。
可这一次他真觉得是个好机会,想了想,轻推了岑舒砚一把,压低了嗓音说:“岑少,服部先生说相信您呢!”
岑舒砚纳闷的抬起头,看着身边坐着的服部东辰有些迷惑,他怎么这样晚还来拜访我?我跟他很熟么……R国人就是R国人,某些礼仪还是欠缺一些,可能与他们政府执行的教育策略有关系,民族代沟么,嗯……自己虽然心中不悦,但也不好代替他父母行事教诲,便表情淡淡道:“嗯,多谢服部先生。林让,这么晚了,代我送服部先生回去,请早点休息。”
他估计服部东辰刚才是对自己说了什么,但自己一直盯着微薄并没有注意,自然不能胡乱回答,所以道了声谢谢,这总归是不会失礼的。
服部东辰从岑舒砚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好悻悻然起身,在林让的“护送”下回到了对面的房间……关门后忽然感觉,其实岑舒砚对自己算是较为特别的,不然怎么会吩咐林让送自己回房,这般礼貌,对哪位女士都不曾有呢!
想到这一层,他一瞬间勾起嘴角,安心睡觉去了。
第二天,训练强度陡然加强,让所有人都苦不堪言。两个小时的体力训练下来,各人的潜能差异就彻底表露出来,很明显,国内的一干演员在体力上不如国外演员,唯一傲然不倒的就只有岑舒砚。
但即使他为Z国人争了光,中途倒下来的几人却没有丝毫感激,面对岑舒砚时脸上的表情反而更为不屑,叽叽咕咕,说要不是昨晚上他们被罚了那几圈,今天肯定也能坚持到最后的。
林让气鼓鼓的把矿泉水瓶子塞进岑舒砚手里,有点憋不下这口气:“岑少,你听听……你一路退让,他们还以为你好欺负呢!”
岑舒砚却只淡淡一笑,该干什么干什么,懒得计较。他向来只惯于用行动说话,只要自己行的端站得正,时间一长,那些满口蜚短流长的人自然会觉得无趣,闭上嘴巴。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他们故意犯我……岑舒砚拿起更衣柜里的鞋子,顿时扬起眉尖,无声的笑了笑:就这点坑人的伎俩,实在是不够瞧的啊……曾经服侍过自己几年的小书童,随意出一手都比这个高杆多了。
岑舒砚探手在鞋里鞋外摸了两遍,不动声色的把鞋子换上。
等到下午跳沙坑时,林让就见岑舒砚突然一个趔趄,捂住脚板痛苦的摔倒在地,似乎是崴伤了脚踝,小腿还磕在了一块小石头上,顿时大惊失色的跑了过去。
“岑少!你怎么样了……医生,快叫医生啊!”林让虽然惊慌,但好歹应变能力不差,关键时刻冷静的住。
岑舒砚这时半侧倒地,向后昂着头,露出平滑白皙的额头。围上前的众人一看,这一脑门的汗啊,他却还紧咬住嘴唇没有哼哼一声,真是能忍!是个男子汉。
教练、林让连带着服部东辰,三个人小心翼翼把他抬上担架,急忙送往医护室。转移到床上时,林让忽然觉得掌心一痒,瞥见岑舒砚对自己使了个眼色。
“大家都回去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岑少的身体一向很好,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的……放心吧,你们回去继续训练吧。”林让好不容易把教练与服部东辰推出门外,总算松一口气,坐到床边看医生给岑舒砚检查。
医生给他摸了摸骨,活动了一下他的脚踝,又仔细查看了表皮,脸上露出一丝难色,说:“这下麻烦了……表面上的确有一点青淤,但不算严重,难道是伤在了骨头里?但是,岑少……你到底是哪里疼?”
岑舒砚原本拧挤在一起的五官很快平展开,抿嘴微笑,从床上坐了起来,抱歉道:“真是对不住了,我其实没有受伤……只不过有人费使了心机想要我受伤,我就只好顺着这人的意,权且受一次伤吧,让他得意得意。”
林让与医生面面相觑,过不大一会都明白过来,各有所思。
“岑少……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害你?”林让神情严肃而紧张,这件事不算小事,不能放任不管,但也不是能明着处理的。可岑舒砚出道不久就树大招风,这着实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是,不过也不妨事。刚才摔那么一跤,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他既然想要我受伤,必然有他的理由,我就让他如意一回……只要他从今往后不再找我麻烦,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我也不打算计较。都是同……同在一个剧组工作,相互猜忌使绊子总归是不好的。”岑舒砚支起枕头,舒服的靠在上面,半闭着眼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