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给与需求——nekorice

但总是需要个什么来遮掩一下黑眼圈。

居方不喜欢夜晚，宁静和黑暗反而让他难以成眠，好不容易睡着又会做恶梦醒来，像现在这样被温暖的阳光照

射，再加上逐渐嘈杂的人声，反而让他安心。

不知睡了多久，居方感到肩膀被轻轻摇晃，意识挣扎几下，还是撑开了眼皮，Carol优美的脸蛋线条赫然出现

在眼前。

「学弟起来一下，有事麻烦你。」Carol轻轻地说。

社会人的自觉让居方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坐起身子戴上眼镜问道：「什么事？」

「烟强他们那组下周要去做访谈，请你帮忙找一下资料。」Carol说着递上纸条：「就是这些，麻烦你了。」

「知道了。」居方连忙站起来，走到屏风外面，就看见安常跟四五个学长，正在爬研究室里唯一没装窗户的那

面书墙。

虽然居方和他出版社的同事们，都觉得来台北出差比关在公司轻松，甚至有人还暗暗嫉妒，心想这爽缺凭什么

轮到菜鸟头上，但是研究室的成员们看过居方汇整管理资料的惊人记忆力和逻辑，都深深觉得这人选完全是对

的。才来四五次就把原本的一片惨烈整理得井然有序，赖老师家里堆得跟垃圾山一样的资料也渐渐被居方理出

头绪来，直呼要不是碍着跟居方老板的交情，马上就要挖角他来做助理；又认真的跟居方说如果要继续进修，

绝对要考虑自己的研究室。

当然居方目前没有进修的打算，好不容易靠贷款半工半读念完大学，虽然也想念研究所，但也得等他好好存笔

钱再说。

只是小出版社的薪水……什么时候才能存到钱？居方出差时待在校园里，偶尔会浮出一点酸涩的情绪，混杂着

嫉妒、羡慕、向往、怀念。

所以他只好专心一志整理眼前的资料，才能避开这些不必要的情结，以及更多的，某人带点窥探意味的注视。

这时同学们用惊叹的眼光看着居方爬上爬下，虽然他一边埋怨着同学们东西乱塞，一边却又很神奇地把迷路的

纸张们找回来。清单上的资料一一被找齐，最后只剩一些从珍贵的文献正本上影印下来的资料，居方翻着翻着

有些烦躁：

「我不是有用牛皮纸袋分类好了吗……为什么袋子跟内容物又失散了啊？」他不用L夹之类的东西就是怕这样

，没想到好端端装在袋子里还是会不见。

「那个，就老师他……」同学们面面相觑，又有些好笑。

这样我的出差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居方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吐槽，继续翻找。

「咦？是这个吗？」有个绑着马尾的女孩儿指着一台电脑键盘下压着的纸堆，正是安常的位置。居方额上隐约

浮出青筋，抽出来一看，果然没错。手上握着那叠纸，阴森森地瞪向安常。

「对不起，我上个月拿来看，顺手垫在下面，就忘了……」安常举起双手夸张地认错，旁边的同学们看得想笑

，但看到居方似乎真的生气，一个个都忍着没敢真的笑出来，连忙散开去把后续整理做完。

居方哼了一声，嘴下毫不留情：「这么年轻就失忆症，你可以考虑去看一下脑袋。」

「好啦，我会去挂号……资料给我。」安常不以为意地敷衍着，伸手把影本拿过去。

居方忽然想到：「我原本装资料的套子……」话没说完脸红了起来，赶忙订正：「袋子呢？」

没有人注意到居方的失言，只有安常露出意味深邃的微笑，说道：「不见了。」

「不见了，那我要怎么分类？」居方又羞又气，又不便发作，心想是不是该找机会把这家伙揍一顿。

「再拿新的就好了，你干嘛那么在意『袋子』？」安常不怀好意地加重了某两个字的语气。

居方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哼了一声转身去拿新的纸袋和索引标签，打开柜子时才发现自己气得手都有点抖，忍

不住暗暗心想，下次来台北绝对要推掉这个无赖的邀约，绝对！

第3章

结果还来不及等到下一次出差，阴魂不散的张安常同学就自动出现了，而且还是直接杀到居方的根据地来，让

人猝不及防。

「旅馆床位不够？」居方在高铁站冷冷看着眼前这个用一通电话破坏他美好假日的家伙：「去住别间。」

「我没钱，」安常耸耸肩膀：「而且现在临时订都没有房间啦！这两天刚好又是演唱会又是棒球，到处都满了

。」

「你可以去睡台中公园，运气好还会碰到有人问你少年耶要不要松一下。」居方咬牙切齿地说。

「不要～晚上我会怕～」

「……」

最终居方还是投降了，带着安常去牵他的小绵羊。

「可怜的小绵羊好久不见～」安常摸着小绵羊的头灯，才50CC要载两个大男人，的确是很可怜。

「你可以放过它，接驳车很多班。」心知眼前这家伙不会照做的居方伸出手，示意安常把大背包放在脚踏垫上

，发动机车。

可怜的小绵羊发动之后，安常正要上车，却见居方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兴冲冲凑了上去：「要来个吻吗？」

居方白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先讲清楚……我住的地方隔音很差，你要是乱来，当心我把你踢出去。上车

吧。」

高铁站到居方的住所其实很远，小绵羊可怜兮兮地龟速前进，夏夜晚风吹着很是舒服。途中安常一直想向居方

搭话，却都被凶回来：「不要害我分心！」

时速不到四十也可以这么紧张……号称油门一催就是八十起跳的安常心里嘀咕着，到底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

盯着眼前削瘦的肩膀，若有所思。

好不容易龟爬到了目的地，一直坐在后座不敢乱动的安常只觉得两条腿都要嵌在座垫上了，连忙跳下车活动活

动筋骨，一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公寓大楼：「你住几楼？」

「问那么多干嘛。」其实骑到半路时居方就已经后悔了，但现在骑虎难下，只能指望安常被他的冷淡吓走。

「说得也是，上去就知道了嘛，哈哈哈……」这家伙到底是真白目还是在装傻？居方恨恨地想，只能以最快的

速度带安常经过管理室，进到没有人的电梯里时，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安常看着居方按下电梯按键：「喔喔你住七楼啊？好高喔～～」

「再吵就滚出去走楼梯。」居方依旧冷冷的。

其实居方的刻意冷淡，和虚张声势的凶恶，安常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很清楚自己完全是个不速之客，居方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来了。想看看居方的生活环境已经很久

了，当学长告诉他订错房间时，他简直是欢欣鼓舞地拨了居方的手机。

至于居方警告他的「乱来」，反而一直等居方提到，他才想起两人关在小房间里，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但天

性乐观的安常只烦恼了一下，就决定顺其自然，不要真的被踢出去就好了。

踏进扣掉浴室不到三坪的小套房，安常好奇地东张西望：「你书怎么还是这么多？搬家怎么办？」

「我没事干嘛搬家。」居方冷冷地顶回去：「你明天几点？哪里集合？」

「喔……我看看……早上八点在台中火车站集合。」安常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查看。

「很好。」居方迅速地说：「现在十点半，马上去洗澡，洗完马上睡觉，明天七点半起床，我载你去。」

「我来之前洗过了，而且十点半也太早……」安常愣愣地说。

「这里是我家，早不早由我决定。把袜子脱掉去洗脚，不要脏了我的被子。」命令的语气不容反抗，安常只得

乖乖地照做。等他从浴室出来，就看到床边所剩无几的空地上铺了件冬天用的毯子，外加一颗小得可怜的抱枕

，忍不住抗议：

「明明是双人床，我为什么要睡地上？」

「那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居方的声音平稳得不可思议，完全没有可供反击的馀地，安常只好摸摸鼻子，自

动躺到地上就位。

关上日光灯，呼吸声和时钟的滴答声便明显起来，走廊上偶尔传来嬉闹声，对台中完全不熟的安常当然不会知

道这里靠近学区，但也发现其他住户几乎都是学生，而且隔音真的很差，都可以隐约听到左右两间看电视和打

电动的声音。

「这里……房租多少？」昏黄的灯光中，安常忍不住试探性地问。

「干嘛问？」居方的声音明显还很清醒：「四千五包水不包电不含管理费。」

「这么便宜？」安常吓了一跳。

「因为又小又挤又吵，没冷气，网路也要自己牵。」居方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要不要睡觉？」

「要要要……」深怕被踢出去的安常连忙翻个身，不敢再说半句话。也许是折腾一天有累到，眯着眯着也就真

的睡着了。

至于居方听着安常的呼吸声渐趋缓长，才懊恼地发现自己忘记吃安眠药，想要起身摸黑吃药，又怕吵醒安常，

只好无奈地听着安常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听着听着，不知为何安心感混着睡意渐渐涌上，一向害怕黑暗的居方，出乎意料之外的，不靠药物便早早睡着

了，甚至还一夜好眠。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匆匆把安常连人带行李丢到集合地点后，居方松了口气，骑着小绵羊加班去了。

居方工作的出版社位在中港路上的办公大楼里，虽然人不多，却占用了一整层，所有人都集中在一间办公室，

其他房间不是堆满了资料就是空着养蚊子。他们专门出版一些大部头的纯文学和历史类书籍，出的书不是厚到

可以当凶器的精装本，就是无止境的套书。

这样冷僻的东西当然工作量不多，居方刚来时也一直怀疑到底公司有没有赚钱，后来才发现这根本是老板的副

业，经常不在公司的老板其实还经营着几家餐厅，据说台北还有两栋大楼在收房租，至于他干嘛跑来台中付别

人房租，就没有人知道了。

居方跟柜台妹妹简单打过招呼，推开玻璃门，隔间里稀稀落落坐着两三个人，不是低着头就是盯着萤幕，听到

有人进来也只是点了点头，就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已经习惯的居方很清楚这些人不一定是来加班的，像最前头的小娟可能只是趁礼拜六有开门，把公司当免费网

咖；靠窗的老林不想听老婆唠叨只好逃到公司来之类的。而居方自己也是，平常此时此刻他都在熟睡状态，结

果现在因为昨晚的一夜好眠，使他睡意全无，心想反正工作进度有些落后，干脆来把它赶一赶。

拿出厚厚一叠稿纸，打开电脑开始key in，一专心起来时间果然便过得很快，午餐时间快到时，居方收拾好桌

子，跟同事们闲聊两句，找个藉口一个人溜到自己固定光顾的咖啡馆去了。

原本以为会是个悠闲的一天，没想到才刚坐下要填单，手机便毫无预警地响起来，看到来电显示「烟强」两字

，居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欸，大里这边中午有什么可以吃的啊？」安常劈头就说。

「我怎知，」居方没好气的回答：「我又不住那里。」

「是喔……」安常有点泄气，忽然又很高兴地说：「学长他们说晚上要去逛逢甲夜市耶！你来带我们逛好不好

？」

「星期六晚上的逢甲夜市？不要比较好。」居方吓了一跳：「不是访谈完就回去了？」

「因为有人订错房间，订了两天，不玩白不玩嘛！」安常理直气壮地说。

「你们这次旅馆到底是谁订的！」居方揉了揉眉头，感觉有股无名火一直冒上来。

「阿就赖大头看大家都没空，心血来潮帮个忙……」安常回答，身后的学长姐们跟着爆出笑声。

「拜托他还是写文章就好了，真的……」居方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一个文笔这么犀利的人，在其他方面却驽钝

得像个白痴一样？

「所以说，你到底来不来？」一阵爽朗笑声过后，安常又继续追问。

「不要，人太多了。」居方认真地回答：「我会缺氧，而且逢甲离我家很远。」

「那你家离哪里比较近？」安常问道。

「一中街。」居方随口回答完，马上就恨不得咬掉自己反射动作太强的舌根。

「那我跟大家商量一下，等会打给你约时间地点，掰。」

「那我的意愿呢……喂！」还真的挂掉了。

第4章

「人好多。」

「废话，礼拜六晚上当然人多。」

「你只说逢甲人很多……」

「假日到处都人很多。」

居方有些无力，除了安常状况外的白目模样，不习惯人潮多的地方也是主因。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呢？应该说，为什么看到安常打来的每通电话都傻楞楞地接起来呢？居方有些懊恼，虽然

想反悔回家，但看到一票人欢欣鼓舞的期待模样，推辞的藉口说什么也吐不出来。

「哇，台中的妹果然比较辣～」安常的学长们望着经过的辣妹流口水。

「她是里面某间服饰店的店员，算是活招牌。」居方解释。

「欸黄先生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众人开始瞎起哄：「原来你也挺色的～」

居方有些发窘，虽然他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性向，但也不至于大声嚷嚷，总不能告诉这群正在兴头上的年轻人

，自己偷偷拿来养眼的，其实是服饰店隔壁刺青店的大哥吧？

「以我跟黄先生多年的交情来看，」安常一边紧盯着辣妹，一边若无其事地说：「他的确是挺色的～」知道他

意有所指的居方不禁脸红，哼了一声把脸转向旁边。

「我看你也半斤八两，一直盯着妹是怎样？」男生们继续起哄：「欸欸欸她在看这里了！快点摆出最帅的笑容

啊各位～」

看到焦点从自己身上转移，居方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旁边还在自顾笑闹的女孩们说：「你们想吃什么？」

「我要吃冰！」

「都还没吃正餐，吃什么冰！我要吃红豆饼～」

「还说我，有人正餐吃甜食的吗？」

「就是区区在下我啊～」

看着一群女孩儿七嘴八舌吵成一团，居方心想，干脆在这里昏倒算了。

好不容易一群人酒足饭饱，想早点回家的居方也因为喝了点啤酒，感觉脑袋有点糊糊的，只好先走走等酒醒再

说。原本想往人少的地方走，但是一群玩疯了的年轻人说什么要把附近的店家全踩遍，挤着挤着就跑进人最多

的地方去了。

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融入」人群的居方，由于缺氧加上些微酒精，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被人群挤着往前走，

复杂的气味让他有些想吐。每走一步就越是难过，拼命忍耐之下紧握拳头，才发现手里不知何时抓了个什么，

定睛一看，居然是安常的衣角。

有点窘迫地放开手，转头却对上一双担心的眼神，才发现安常居然一直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之中护着自己。

「你脸色好差，要不要先回家？」安常轻轻说，目光异样的温柔。

居方低头避开那视线，明明这句话他盼了好久，实际听到却有种踌躇的感觉：「我不要紧……应该啦。」

安常皱了皱眉头，直接出声对玩得正high的学长姐说：「我们要先回去了，你们继续逛。」

我们？为什么连你自己也算进去了！居方想抗议，却说不出话来。

「欸～～～才几点，要走了？」其中一位明显喝醉的男孩抱怨道。

「他好像不太舒服……」安常指着居方说。

男孩还想抱怨，一旁的女孩子们已经凑过去纷纷表示关心：

「黄先生你没事吧？」

「是不是我们太勉强你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