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错位 上——慕染°

话说回来，懂茶艺的人都该知道，好茶需有好的茶具来配，而茶具四宝指的是：孟臣冲罐、若深瓯、玉书畏、潮汕烘炉。每一样都是泡茶不可或缺的道具。

可能是前台人员当他们是行内人，便给他们准备了个全套，这想是想得周到，只是这些茶具看上去小巧，分量倒是不轻。

叶零看洛轩那么绅士，也就没有执意要去接，只是指着一边的一张矮几说道：“就放那儿吧，这套房设计得不错，还专门安排了喝茶的地方。”语毕，他又收回自己的手，手指却在划下时轻轻地勾了下洛轩的口袋。

那时洛轩只顾着将自己手里的茶具捧到那矮桌上去，由于茶具全是陶瓷所致，极容易碎，所以他端的时候尽量保持平稳，生怕一不小心把这组茶具给打碎了。也正因为他太过投入于手头的事儿，这才没有注意到，叶零早已退到他身后，而他的手里赫然拿着一只皮夹。

那皮夹子自然是洛轩的，叶零飞快地翻开看了看，那手指的灵活度恐怕连巧手的女红都比不上，将皮夹里里外外好几层都翻了个遍后，叶零又将之合上，随后迈开大步往洛轩的方向走去。

洛轩那边好不容易把这些茶具放好，叶零跑过去趁其不备又将皮夹子递回到洛轩的口袋里，然后顺着那个轨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待会儿喝完了该让服务生来把茶具给收走，这套东西挺沉的，要是不小心给摔坏了，那咱们可就不划算了。”

洛轩对此也表示很赞同，早知道这组茶具那么重，刚才就该让那小哥儿帮忙摆进来，也省得自己费劲了，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说也没什么意思。

洛轩抬眸瞧见叶零的目光盯着那套茶具，眉宇间透着一抹柔和的神色，明明很温柔，却又仿佛带了一股淡淡的忧伤。

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洛轩旋即开口，“过来坐，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手艺。”

叶零打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他走过去，开始动手摆放茶具，只是动作间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洛轩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叶零的表情的确有些不太对劲，好歹他俩现在是茶伴，他便想着慰问一下，何况此刻的氛围，如果再不出声的话，恐怕要压抑得令人窒息了，所以他最终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有心事？”

叶零这才抬起脸，“呃？”一阵恍惚之后，他见洛轩面泛忧色，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不知不觉地出了神。他笑笑，再度开口，“我没什么，多谢关心。”

叶零继续低下头去摆弄茶具，心里却在想着，麦洛轩真是太善良了，善良得让人难免要怀疑，那个曾经是刃老大的男人究竟是不是他？说到底，他叶零于洛轩而言确实只是个过客而已，他们甚至连普通朋友都够不上，但洛轩偶然间流露出的关怀却令人着实感动。

洛，你别怪我，我只是希望顺利完成任务，不能心软，所以只能抛却良心利用你，请原谅我的自私，对不起。

……

茶道是一门手艺，叶零一直认为这也是一种艺术，他这人从小就对美的事物就有着一份执着的追求，如同对于服装设计的喜好，他同样喜欢这些花纹精巧的茶具，同时也觉得功夫茶在泡茶这一环节上，每一个动作都很漂亮，这就犹如一支以手指和茶具的搭配所形成的舞蹈。

小时候叶零并不懂这些，只是有一回瞧见洪老先生一个人盘膝坐在地板上泡茶，在他面前是一张很矮的茶几，茶几上摆放着一套很好看的茶具，那一刻就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后来洪老先生看他喜欢茶道，便将这门手艺传给了他，再然后，洪老先生因为一场重病去世了。

自那以后，叶零就很少喝茶了，他觉得，无论是多美好的东西，它们存在的价值都是被欣赏，以前洪老先生在世的时候，他们俩总会像爷孙一样坐一块儿一同泡茶再一起喝，洪老先生就好像他唯一的欣赏者。

可一旦洪老先生不在了，就连叶零自己都觉得这茶水淡而无味，远远不比酒来得刺激。其实他心里明白，他并不是开始嫌弃茶的味道了，只是难以跨过心中的那条砍，离开孤儿院后他有时也会自己泡个茶来喝，可每次喝到最后都觉得特别感伤，想来，或许只是少了那样一个懂得欣赏他的人吧？

将杯中倒满茶水，叶零把其中一只杯子递到洛轩的面前，“请慢用，小心烫。”

洛轩礼貌地冲着叶零微微颔首表示感谢，而后浅浅抿上一口，他这人不懂茶道，但对茶叶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会儿只需品上一口，便已辨出此乃上等铁观音，则不禁赞叹，“好茶。”

叶零盘膝而坐，单手搁在矮桌之上撑着脑袋，见洛轩品茗时倒也有模有样，忽然就笑开了，“没想到你也是个懂茶之人。”

“我只是以前跟着一位前辈喝得多了，所以多少懂一些，真论起来，我哪有你内行？”如果之前洛轩还对叶零的茶艺水平抱有怀疑的话，那么如今，在看过叶零的现场表演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有点本事。

叶零也抬起杯子，浅呷了一口，继而道：“你别夸我，其实我已经很久没碰过茶具了，手法都有些生疏了。”

“为什么都没碰了？”洛轩说这话时本也没考虑太多，就是脱口而出的，等说过后，他见叶零脸色顿然一变，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于是连忙道歉，“对不起，那个……”

洛轩这人平时并不木讷，可一到要安抚人的时候，就变得像根木头似的，什么都说不来了，叶零瞧他那着急的样儿，又笑开了，“没事，我又没怪你。”言下，他刻意顿了顿，又接着道：“小洛，我给你讲我的故事吧？”

“你的故事？”洛轩略微偏了偏脑袋，如果说之前他对叶零有点刻意地回避的话，那么现在，他却渐渐开始对这个比他小的男人有了点兴趣，那是一种情不自禁很难控制的感情，如同磁铁效应一般，仿佛他俩就理应彼此吸引，虽然他并不承认自己对叶零的这种感情是爱，在洛轩看来，顶多也就是一份好奇罢了。

他奇怪叶零究竟是凭着什么达到今日这般成就的，他有着太多不一样的元素——孤儿、好身手、鬼才、擅茶道，明明不该摆在一块儿的词，却在他身上一一得到体现。这便让洛轩对叶零越来越好奇，越发地想要看透他。

而叶零见洛轩一脸的茫然，忽然就笑开了，“想要有个人与我分享故事，洛，你愿不愿意当我的聆听者？”

洛轩本就想对叶零多了解一些，自然不会去介意当他的聆听者，便点点头，答应下来，“好啊，你说，我都听着。”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自打我有记忆起，就一直是住在那个被白墙围砌起来的圈子里，我的宿舍、我的学校、我的活动场所全在那一个大圆中。”叶零想到过去的事，眼中忽又泛起一丝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痛色。

“院长对我很好，老师也都很喜欢我，我在院里和其他孩子的关系一向处得不错，大伙儿也挺乐意和我一块儿玩，看上去还算过得去的日子，可是我却总惦记着一件事。”说到这里，叶零突然抬起头，正对上洛轩的眼，“那就是——我是个孤儿，我没有父母，我是一出世就被遗弃了的孩子。”

举起杯子，将杯里的茶水一口喝完，他略显发泄地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结果又是一口气灌进了腹中。洛轩瞧他那样，心说幸好不是酒，不然就叶零现在那势头，必要喝得烂醉不可。

可他刚在心里这么想着，叶零却突然扬声，“洛，帮我叫瓶酒。”

“叶零，你别这样。”洛轩自然是不肯为叶零叫酒的，照这小子现在的状态来看，给他酒和送他一瓶毒药也没什么两样。

而叶零仿佛并没有听进洛轩的话，只自顾自地拿茶当酒喝，“洛，你说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要我呢？孤儿院里的那些孩子，大多都有些残疾，就算是身体健康四肢健全的，也多为女孩，像我这样的男孩子确实不多。”他有些难过，由于是在孤儿院长大，他常听其他孩子闲来无事的瞎谈，据说在某些家庭依然很重男轻女，有些穷人家因为养不起两个孩子，所以当第一胎生出来是女孩时，通常会选择将她遗弃。

那时叶零总是想，他既非残疾又不是女孩儿，为什么他的父母仍旧不要他，这问题困扰了他近二十年，至今未寻到答案。起初他还很在意，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太久，他也不再那么执着于答案了，只是想着，他的父母不要他，可他却不会放弃自己，总有一天，他将成功地站在某个巅峰，告诉全世界的人，他并不比任何人差劲。

事实是，他做到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叶零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滚过脸庞，于是立刻仰起头，“呀，真是的，瞧我都说了些什么？真是个奇烂无比的故事。”

洛轩没有说话，只是从一边抽了张纸巾递给他，叶零顺手接过，低沉地说了声，“谢谢。”

演戏这东西，三分演技七分真情，叶零并不否认一开始他只是打算在洛轩面前演一出苦情戏，装个可怜来博取同情，可说着说着却是真的动了感情，这故事不是假的，眼泪也不是假的，甚至他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是真真切切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唯一该说有什么对不起洛的地方，那便是他的初衷，因为最初心怀企图，所以即便说的全是真心话，也总觉得良心上有那么点过不去。

洛轩并不知道叶零心里在想什么，只看他精神不太好，就问：“要不你先回去睡会儿，你今天应该挺累了吧？”

叶零闻言索性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实有些困了。”说着，他便向床边走去，而后往床上一卧，抱着一团被子含糊地启口，“我不回去了，就在你这睡会儿。”他最后个字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人已睡了过去。

洛轩走到床边，看了叶零沉睡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替他重新盖好被子，这才又回到茶几边一个人喝茶。

几秒钟以后，床上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目光清澈且坚定，可他只是盯着洛轩的背影瞧了一会儿，随后又闭上眼，重新睡去。

Chapter 13

叶零醒来的时候麦洛轩已经没在喝茶了，而是坐在另一边的一张方桌前捧着一本书认真地看着。叶零侧躺在床上，专注地凝视着他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方才出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洛轩好似被他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怔愣了一会儿才回过头，他看着叶零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奈，“你可不可以不要像个幽灵一样，真是被你吓死了。”

叶零歉意地笑笑，“抱歉。”说着他索性掀开被子下床朝着洛轩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在看什么书呢？”

洛轩倒也爽快，将手里的书本举起来，让叶零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刚到米兰的时候在楼下书店里买的时装画册，用来打发时间挺不错。”

伴着他的话音落下，叶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哦？我看看。”从洛轩手里接过那本画册，他随意地翻了两页，然后又将之合上放回到桌上，“你怎么看？觉得这里面的服装很出色？”

洛轩轻轻地摇了摇头，“不，顶多也就中等偏上的水准，这里面的服装很多都有些落俗了，说白了就是毫无新意、没有特色。”

“说对一部分。”叶零重新翻开画册，随便翻开一页，“设计师很讲究一种理念，你设计一件作品，不管是衣服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该具有灵魂。而所谓灵魂，就是指你要表达什么，衣服也是有生命的，人体是活衣架，模特的好身材能衬托出服装，同时将设计师想要表达的情感通过走秀展示出来。”

说到这里，叶零伸出食指指向画册上的那套金色晚礼服，“但你看这套衣服，金色本来是个很好的色调，它象征光荣、财富和希望，但从这套衣服里我并没有看出任何设计师想要表达的内容，在这件晚装的设计中，金色只是被设计师当作了一种色彩来呈现，除此以外，他没能更深地表达出什么来。”

听了叶零这一席话，洛轩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是专业的，再看画册上那套晚礼服，也确实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先前洛轩只认为是这样的晚装太过大众化，而叶零的点评倒是真正的一针见血，让人不禁要对这位年轻的设计师刮目相看。

拉开桌边的另一张椅子，叶零很悠哉地坐下去，一手搁在椅柄上撑着脑袋，幽幽启口，“所以以后你要是想看服装画本可以来找我，我给推荐的作品绝对比这优秀，当然，我也很乐意专为你设计衣服，但前提是你能跟我。”

闻言，洛轩略微眯起眼，却并没有说话，叶零也似乎并不着急，他的目光只是停留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指甲上，“我看你对服装很感兴趣，那么洛，你有没有想过跳槽，你现在所在的那家公司毕竟是以平面为主，对于服装的要求不高，而锦簇对于你其实更适合。”

洛轩坐在叶零身边的椅子上，又随意地翻了两页那本画册，最终将之合上，“我知道，锦簇确实比我现在的公司要好，也比较有利于我日后的发展，坦白而言，我并不是没想过跳去锦簇，但如果是你领我进门，那么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叶零突然觉得麦洛轩这家伙不是一般的死脑筋了，现在他又没说要潜规则洛，这人至于对他如此警惕，连他的一丝好意也要当做敌人一样戒备着吗？

想到这儿，叶零就觉得心里闷得慌。

而洛轩其实也有他自己的理由，这已不仅仅是潜规则的问题了，只是他有些排斥和叶零在一起的时候会遭遇到的一些情况，例如被无数闪光灯闪烁，又或者是被一群记者围着问一些涉及私人隐私的问题。

洛轩一直不喜欢有人管他太多，本来他自己的事就没必要告诉别人，更何况那些人只是记者而已，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是他的朋友，他则更无义务告诉他们任何。

然而通过这一天的经历，很明显他已经成为了那些记者眼中的“可塑性题材”了，如果他在这种风口浪尖再由叶零领进锦簇，那么那些记者会怎么写他，可想而知。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洛轩不愿意与叶零走得太近，所以他也想好时装周一结束就立马回悉尼，以后再也不与叶零有任何接触。

但洛轩并没有告诉叶零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而是随口敷衍了一句，“想靠自己。”

叶零一听这四个字，差点就要暴走了，“多少人想方设法地通关系开后门要进锦簇都进不了，难得我肯带你进门，你倒是耍起大牌来了。”

洛轩不明白叶零为什么会突然生气，他淡淡抬眸与之对上一眼，继而问道：“怎么了？靠自己难道错了吗？”

叶零不屑地笑了笑，“想靠自己也要看清楚形势，现在的时装界竞争多少大？有数不清的优秀模特因为没有后台所以到现在都出不了名，洛，我告诉你，在这条路上混不是仅靠实力就可以的，还要靠运气，我现在是在帮你，请你不要每次都把我的好意往不好的地方去想行不行？”

虽然洛轩没说，但叶零心里清楚，其实麦洛轩对他还是有点刻意疏离的，偏偏就是这份“刻意”，让叶零感觉很不爽。

而洛轩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哪儿说错了，他只觉得叶零有些莫名其妙，“我并没有要将你的好意歪曲的意思，叶零，你想多了。”他表现得很平静，好像叶零的激动在他眼里只是一出闹剧。

叶零仿佛也意识到了这点，倒也冷静了下来，“OK，我也就是给你提出这个建议罢了，你可以慢慢考虑，什么时候决定好了就告诉我，锦簇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他这话说得就好像锦簇是他开的似的，让洛轩听了不免又是一阵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