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信任我,不必多花那个力气解释。
爱文看了我一阵,抿住了唇。“老实说……流产之后,我有点松了口气。不是不难过孩子没了,但是医生之前诊断时就有说过
,以我的身体,这个孩子就算顺利生出来,也很可能不健康,我和秀朗哥本来就已经挫着等了。”
我听爱文如此坦白,反而有点惊讶。她的手还按在肚皮上,又继续说,
“我怀孕期间经常作恶梦,梦到小孩子生出来,只有一只眼睛,要不就是没了头,整个血淋淋的。事实上我之前就已经两次小
产了,只是都是着床不到一个月,所以没有大碍,这次长到这么大才流掉,才会差点连命都没了。”
爱文叹了口气。
“孩子流掉之后,我很难过,但也是六个月来我第一次能睡好。我也想过报应之类的事情,接着便想到了你。老实说我很不甘
心,我觉得我并没有欠你欠到这么多,但除了从你身边抢走秀朗哥外,我并没有做过其他亏心事,所以有报应也是因为你的关
系。”
我越听越疑惑,难道爱文怀疑我下蛊诅咒她吗?所以才特地来我家里,查查看我枕头底下是不是有放草人之类的东西。
50
我越听越疑惑,难道爱文怀疑我下蛊诅咒她吗?所以才特地来我家里,查查看我枕头底下是不是有放草人之类的东西。
大概是见我眼神疑惑,爱文忽然笑了笑,表情有点无奈。
“说真的,我曾经非常讨厌你,吴正桓。”
爱文讲得很不客气,我怔了一下,有点担心她会不会接下来从背后抽出一把乌兹冲锋枪来,对着我说:“为了地球的未来,请
你去死吧!”但爱文仍旧坐着没动。
“彼此彼此。”我只好回应。
“我其实还满喜欢秀朗哥的,至少和他刚结婚的那段时期,只是我那时候太年轻,根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周围和
我一起玩乐的女性朋友每个都结婚了,我也应该结婚才对,刚好爸爸帮我选了他,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她看着我的表情,又笑了笑。
“我那时候还很懵懂……自己对秀朗哥的感情也好、他人之间的感情也好,可笑我活到三十几岁,对感情的认识,还多数来自
戏剧。我想我是把自己当成了戏剧中的女主角,认为全世界所有男人都该绕着我旋转的那种。”
我觉得烦躁起来,爱文这个女人,本该是永远不再和我见面的人。然而她现在才跑来这里,跟我剖白这些事情,明知当年的一
切全部无可挽回,说这些又有个屁用?
我忽然强烈地想念起杨昭商。我想念他的怀抱,想立刻就靠到他的怀里。
“所以我是想说,我真的对你感到很抱歉……流产之后,我想了很多,想自己究竟做错了很多事,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跟你当
面道个歉。”
又是一个来道歉的人,他们夫妻俩,还真是越相处越有几分相像。
“我想过要离开秀朗哥,让你回来秀朗哥的身边。但我觉得这样做你会更无法接受,好像接受我的施舍那样。而且结婚之后,
因为林老先生的关系,我其实看清了很多事情,这些年我跟着他学生意、学公司管理的事情,对我而言,那是我全新的生命。
”
我越来越感烦闷,爱文讲得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她不断地自承错误,我却觉得自己一步步被逼进了墙角,还想不出半句话来
反击。
“我无法放弃林秀朗,也无法放弃我现在拥有的东西,所以我也不想做那些伪善的事情,如果孩子的事是给我的惩罚,那我也
只能接受。”
她忽然抚着肚子,就着跪坐姿向我鞠了个长躬。
“总之,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歉意,也知道这样跑来跟你道歉的我,一定让你觉得很莫名其妙。但这是我的任性,不求你
的原谅,但请让我至少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想问她,既然不要原谅,那你道歉个屁。就继续做你的坏女人不就好了?既然都做这么久了,也不差后面这几年。
我知道自己这些想法近乎无理取闹,林爱文是诚心来跟我道歉的。她是个自尊心强的女人,要他卑躬屈膝地跟我谢罪近乎不可
能,她肯过来,肯见我的面,肯跟我剖析那些言语,就已经够难得了。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的,林爱文。”
我叹了口气,终于有力气想出一些回话。
“我并不是一个人格高尚的人,这点我自己最清楚。你说你对不起我,实情是我们一半一半,我也并没有多对得起你,你应该
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说这话倒不是场面话,事实上当年刚被秀朗抛弃时,我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我无法恨秀朗,当然就把怨气的矛头,全都指
到了当时还小我一岁的爱文身上。
我打她的手机骚扰她,一天十通以上无声电话,还打电话去她学校里,诬告她是个跟人乱搞男女关系的女学生。我去影印店印
了千分以上的文宣,上面写满了毁谤林爱文的淫秽字句,在整个校园里到处张贴,弄到最后爱文连学校也不敢去,只能关在家
里。
我还做过更过分的事,现在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心底竟然潜伏着这样的劣根性。我花钱请了几个我们学校的混
混,到她家门口去堵她。
我本来只是想吓吓她,我也嘱咐他们只要威胁她就好,不需要对她动手动脚。
没想到我们学校果然不愧是出产混混闻名,他们看见爱文之后,好像是爱文大声尖叫,还和他们说要找警察来什么的,总之讲
话触怒了他们。这群人竟然把爱文压在地上,打算把她的脸画花,要不是秀朗提早来接他出门,恐怕就出大事了。
那之后我听说爱文有一阵子精神衰弱,在家里待了好一阵子,看到人就发抖。她被我害得这样惨,也难怪之后林秀仰出手对付
我时,她会跟着煽风点火毫不手软。
所以说我和她会有今天的嫌隙,实在不是一日造成的。与其说谁对不起谁,不如说是狗咬狗一嘴毛贴切,谁也没有比谁高尚点
。
“唉,是啊,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爱文似乎也想起往事,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怨怼让我怔了一下。
老实说我一直不知道爱文对我是怎么想的,以往和秀朗玩在一块的时候,总是我在和她说话,兴趣什么的也是我们两个最有共
通点,把秀朗掠在一边。
而我和秀朗从不浪费时间聊天,老实说以前和秀朗在一起时,到底都谈些什么,我已经不太记得了。记得的只有他的吻和他的
身体,都是和肉欲相关的记忆。
爱文和秀朗之间我就不清楚了,但感觉爱文当年只把秀朗当成哥哥,一个可有可无的亲人角色。我和爱文甚至也有几次单独出
游的经验,但都是为了跑演员的签名会,或连续剧的配乐音乐会什么的,感觉不到任何朋友以上的暧昧。
老实说我也曾想过,如果我是喜欢女人的话,当年在一起的,搞不好不会是我和秀朗,而是我和爱文了。
但我想爱文对我应该没那个意思,没有女人会喜欢一个各方面都比她阴柔的男人。
“虽然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但我多少还是想弥补你,阿桓。”爱文叹了口气,恢复了以往我们在学生时代的称呼。
“补偿的话,林秀朗已经做了。他替我把房子的贷款缴清,每个月汇给我三十万。”
我冷冷地说,我以为爱文会惊讶,想说丈夫竟然又背着他养小情人。但爱文却摇了摇头,说出的话令我惊讶不已。
“那三十万是我汇的。秀朗哥压根就忘记了,我想你多一个孩子在身边生活,多一点钱总是好的。”
我张大了嘴巴,几乎合不拢。“你……你……”
爱文侧过了身子,眼神里满是哀伤。
“嗯,我知道立树的事,你知道的事我都知道。”
我怔的说不出话来,难怪当初我向秀朗提及那笔钱时,秀朗会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但他一定马上就想到是爱文做的好事,所以
才顺水推舟地跟我讲了那些话。
我的心头涌起一股不安,那股不安越扩越大,像一片乌云,悄悄笼罩了我的胸口。我感觉我似乎一脚踩进了什么泥淖里,明知
道越陷越深,还固执地不断往前走。
“其实我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件事。虽然秀朗哥说再缓一缓,等父亲那里稳定下来再说,但我想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所以还
是早点过来说清楚的好。”
爱文的话令我一头雾水,我整个人像是懵了一般,只能直勾勾地望着她的脸。
“把立树交给我吧,很抱歉塞给你这样一个大麻烦,这孩子本该是秀朗哥的责任,但我们实在有苦衷,不得不把他寄放在一个
可以信任的地方一阵子。这半年多以来,辛苦你了,我们事后会再送上其他谢礼,很谢谢你愿意忍受这几个月的苦难。”
爱文诚恳地说着,我却完全愣在那里,爱文的字句在我脑袋里转过一遍,我却分辨不出那其中的真意。
我张开唇,又闭紧唇,活像只溺水的青蛙。
“什么……把立树交还回去……?”
“嗯,安排诸多事宜有点麻烦,包括立树要念的小学、接送他的人选,还有最大的问题是父亲那边,所以花了一点时间,但现
在已经没问题了,家里也弄了他的房间,还是我特别请人改建的,可以一路用到他上大学。”
爱文的脸上浮现一丝温馨的笑容。
“那孩子流离飘泊了那么久,是该给他个家的时候。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你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受这种事情了。”
我的耳朵从后半段就开始听不见东西,我的脑子里像是有雷在响,爱文还在叨叨念念地说着立树的事,我也全听不进去。我颠
颠倒倒地从榻榻米上爬起来,被地上的杯子绊了一跤,我伸手扶住旁边的橱柜,把额头压在墙壁上喘息。
“阿桓……?”爱文注意到我的异样,关心地问。
“……你想要带走立树?”我缓气良久,终于挤出一句话来。迟来的怒气像大浪般涌上心头,涌遍了我的全身。
“你休想。”我恶狠狠地说。
51
“你休想。”我恶狠狠地说。
爱文看起来有点错愕,她盯着我的脸,好像我已经疯了一样。
“为什么?莫非你打算继续扶养立树?”
“是又怎么样?”我冷冷地说。
这下爱文也傻眼起来,她好像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用手搓着膝头的裙布。
“可是……可是你要怎么养?你没有钱,对不起,我不是看不起你,我现在有钱也不是我自己的功劳,我很清楚自己没资格看
轻你。但我必须陈述事实,你现在没钱,工作好像也很忙,又住在这种地方,养孩子是耗神耗力又耗财的事,你要怎么应付这
些?”
“不用你费心,我自然会想办法。”
我咬了咬牙,“跟你们没有关系吧?至少跟你无关,那是我和立树两个人的事。”
我看见爱文皱起了眉头,一脸不解。
“可是阿桓,我不懂。立树……立树是秀朗哥和其他女人生的,说到底还是你情敌的孩子,不是吗?阿桓,你……养一个这样
的孩子,心里不会觉得很难受吗?”
我咬住了牙,我知道爱文说的没错,最开始的时候,我对立树也确实抱持着这样的怨懑,恨不得像掐死秀朗所有女人一样,把
立树也给掐死。
但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这些事情的。或许是最近,或许从一开始,立树对我来说,就只是立树他自己,不是任
何人的孩子、也和任何人没有关系。他是今生注定和我相遇的孩子。他是我的儿子。
“这样说的话,你不也一样吗?替丈夫来要回情妇生的孩子,你不觉得屈辱?”
“情妇?”
爱文的反应却让我一怔,她瞪大了眼。
“秀朗哥跟你说,立树是他跟情妇生的小孩吗?”她问。
我的心怦怦乱跳,感觉笼罩在胸口的乌云越扩越大,几乎让我整个人窒息。
我回想起那天早上,秀朗其实只和我说了“立树不是我妻子生的孩子”,是我自己立即联想到情妇的,而秀朗这人最擅长顺着
别人的话头胡诌,这些我明明都知道的。
爱文望着我,这回眼神竟有些哀伤。
“原来如此,你还不知道这些事。”
我力持镇定。“什么事?”
“立树母亲的事,就是郁惠的事情。”爱文似乎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个名字,立树的母亲叫卢郁惠,那又怎样?”
“郁惠她,是秀朗哥的初恋情人。”爱文说。
这话像道响雷似地,轰地一声砸在我身边的地上,我双眼圆睁地看着眼前的爱文。
“初恋……情人?”我呢喃着。
“嗯,那是在认识你之前的事了,你不知道也是当然的。我和秀朗哥从小一块长大,所以我知道,她小秀朗哥两岁,跟你同年
,秀朗哥从高中开始就和她交往了。”
爱文回忆似地说着。
“实情我当时还小,所以也不是非常清楚,只知道秀朗哥对那个郁惠非常认真,认真到打算和她过一辈子的程度。但我想多数
人对初恋情人都是这样,只有分手的那刻才会发现自己究竟太天真了。”
爱文若有所思地感慨,我默默地听着。爱文又继续说:
“但坏就坏在秀朗哥并不是和郁惠自然分手的,而是被拆散的。拆散秀朗哥和郁惠的,就是父亲。”
我怔了怔,林秀仰拆散我和秀朗我可以理解,因为我是男的,再怎么样做父母的都不会容许儿子和另一个男人混一辈子,但立
树的母亲明明是女人。
“要问为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父亲。父亲大概觉得秀朗哥当时还小,郁惠的出身也没有很好,两个人就算爱得死去活来
,终究有一天会破局,不如早点觉醒的好。不过我想还有一点就是,郁惠很像秀朗哥的母亲。”
我恍然过来,爱文点了点头。
“因为郁惠有时也会来家里玩,所以我看过她几次,她很照顾秀朗哥,常会叮咛秀朗哥这个没带上、那个没穿好之类的。她个
性有点倔强,但是很懂事,一但决定了什么就义无反顾,这些都和父亲口里的我义母很像,刚巧我父亲最恨的就是我义母。”
爱文叹了口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我想这个性倒有些像立树,我一直在想这孩子的倔强,到底是从谁那里来的。
“我想父亲搞不好从秀朗哥和郁惠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和义母的影子,所以才近乎执着地想要拆散他们。郁惠家也是单亲,
父亲就和郁惠的家人还有郁惠本人交涉,说愿意提供郁惠出国念书的资金,供郁惠去念他最想念的英语大学。”
我默然无语,我想起那个时候,我跑去办公室找林秀仰兴师问罪时,曾经跟他呛声: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啊,一样识时务!
我想大约是这句话,让这位老先生想起了这些往事,所以他才会忽然如此失控。人会被别人的话激到抓狂有两种可能,一种是
对方讲的话全是错的,跟实情半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