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口想讲什么,但杨昭商从秋千上站了起来,对着深冬的天空吐了一口白雾。
“我实在很害怕……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什么样,我更害怕的是,如果再发生一次这种事,无论实情如何,我会对你做出什
么事来。一切都变得无法分析、无法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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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很害怕……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什么样,我更害怕的是,如果再发生一次这种事,无论实情如何,我会对你做出什
么事来。一切都变得无法分析、无法预测,”
“就连现在,听着你讲那些合情合理的解释,我脑子里听懂了,这里却还没有办法接受,完全无法接受。”
他叹了口气,看着我错愕的表情。
“所以我请求你,我也知道这种请求非常不合理,但是我不得不向你这样请求。如果你真的无法接受我,如果比起我,你还是
觉得有其他什么人比我更好,请你先告诉我,或者现在就告诉我,我好早早做心理准备,早早放弃你。”
杨昭商又回头看着我,但没有碰我,只是对我拉扯出一个苦得不能再苦的笑容。
“否则我真的无法保证,我还能自你心中保持着原来的形象。你会发现那个幼稚园园长杨昭商,其实远不如你想像的那样和善
、那样冷静、那样……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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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啦,亲爱的正桓?”耳边传来老板亲切的问候。
“……我已经死了。”
我顶着厚厚的熊猫黑眼圈,靠在杂货店的柜台上,两眼发直地看着前方。
各位看倌,好久不见了,容我再做一次睽违已久的前情提要。
这次的前情提要一定不会令各位失望,我想如果把这前情提要写进连续剧台本,读者一定会边看边撕书然后说:“靠你妈,这
什么剧情,要骗收视率也不是这样!作者快点去跟郑文华抢饭碗还比较快吧!”最后把整本书给吃了。
我,吴正桓,三十三岁单身,好像是个同性恋。其他自我介绍前面说过了就不再赘述,六年前被他一生挚爱的男友,以“人总
是要结婚的”为由抛弃,目送着前男友奔向女人的幸福怀抱。
本来以为吴正桓这个人,注定在眼泪中渡过他孤单的馀生,但是,就在去年的十一月,那个吴正桓不知道是拜错了庙还是踩到
神灯精灵,他开始不断地走桃花运。
先是幼稚园的猩猩园长莫名其妙看上了他,宣言说要追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吸引猩猩的费洛蒙,但猩猩不只追他,还
真的煞到他,即使他是公的这个事实,也阻挡不了大猩猩的热情。
而就在上周,那个本来以为只是个恶役配角,在第一回出现一下,骗取观众的愤怒好让他们继续看下去,接下来的九十九集都
会人间蒸发的前男友,竟然再次出现在主角吴正桓的家中,而且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想和吴正桓复合。
就在这个摸门特,那位发情期的大猩猩闯进了吴正桓的家中,目击了这天雷勾动地火的一幕!
这下可好了,猩猩一颗玻璃心碎了,转身哭着跑走,吴正桓急起直追,一人一猩在家附近的公园展开了深度的心灵对谈。
最后大猩猩撂下一句话:如果你要抛弃一只猩猩,就快点挑明了讲,不要玩弄猩猩的感情,否则难保我不会脱下人类外皮,变
身成终极大金刚,喔呜喔呜(捶胸姿)。
怎样?够不够精彩?精彩到我都要哭了。
那天我送走杨昭商,回到住处的时候,林秀朗已经走了。
我本来以为他会一气之下,把立树带走也说不定。不过果然他也没那个胆,我回去时立树担忧地站在门口,看见我爬楼梯上来
,马上冲过来抱住了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明,我和秀朗“打架”的事。但看来他真的很担心,最后我只得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跟他保证一切
没事,勉强哄着他入睡了。毕竟那些有钱人可以为爱情闹得天翻地覆,我和立树可还要为了生活努力。
我本来担心秀朗会对杨昭商做些什么,更担心隔天我去接立树时,幼稚园会出现一大批戴墨镜的黑衣人,宣言说这间幼稚园由
他们买收了。如果想要挽回,就请你们园长夫人自行爬上我们副总的床之类的。
事实证明现实生活不至于每个地方都很连续剧,秀朗的家一向低调,想来也不敢做这种恃强霸凌的事情。幼稚园风平浪静,杨
昭商也没有变成基隆港的消波块。
但是杨昭商和我的关系,却陷入一种微妙的僵局。
如果说之前我因为胃病昏倒的事情,和杨昭商之间是冷战,那现在就是达成了互不干涉协议。
我其实有那么一点想跟他保证,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不可能再去和秀朗复合,请他放心之类的。
但一来我觉得特别保证这种事很奇怪,二来,我的心情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不确定自己喜欢杨昭商到什么程度,更不确定自
己对秀朗还有多少依恋。
很奇妙的,这种心情跟我当初喜欢上秀朗时完全不同。我和他就像是干柴烈火,大柢是当时还年轻,总觉得爱情就是种义无反
顾的东西,只要双方相爱,旁的什么都可以不顾了。而且一投入就冲到最高点,就像一场从头到尾都在射精的床戏那样。
但对杨昭商,说实在面对一只正看倒看穿衣服看脱光光看,都像是大猩猩的男人,实在很难产生那种一头热的情愫。
但可以确定的是,经历各种事情之后,我对杨昭商这个人,的确一天比一天更有好感,也一天比一天更想和他相处,想多理解
他一点、多深入他一些。
虽然他的变身宣言,让我觉得他有那么点没用。想当初林秀朗刚开始追求我时,我为了摆脱他的纠缠,还故意在他面前和别的
男人拥吻,秀朗都没有气馁,照样每天照三餐出现在我面前,而且一直都是笑嘻嘻的。
但是现在这种没用,竟也让我觉得,杨昭商原来也是有软弱的地方。
我想杨昭商说完那些话后,可能也有一点后悔,有几次我接立树时和他碰在一起,他都想和我说话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也找不
到台阶下。
我想我是有点累了。在经历这种种之后,我想我和杨昭商都需要休息一下。
星期三时我乖乖去复检,医生检查后说我的胃溃疡情况大有改善,再吃一个礼拜的药,就可以换成保养的配方,以后只要多注
意饮食时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就行了。显然他不知道压力这种东西就算自己不想,别人也会硬塞给你。
不过真是可惜,我本来有点期待会演变成胃癌的,这样就可以上演另一种重大疾病的戏码,搞不好还可以为了捐骨髓找到我失
散多年的兄弟。
倒是隔天我回到公司时,听见了令我震惊的消息。
组长去办完另一个雇案回来,一进办公室放下包包就跟我说:“喂,你知道吗?上次我们去打扫的那个仰德。”
我怔了一下,没料到会再听到这公司的名字。
“就是那个林家的家族企业啦,我今天去扫他们合作的企业,结果听那边的经理说,他们的总经理夫人流产了耶,总经理是董
事长的亲儿子,夫人肚子里的就是董事长的亲孙子。现在整个公司都一片愁云惨雾的,啧啧,真可怜。”
我掩不住我心中的震惊。“总经理夫人……是爱文吗?”
组长不说,我还不知道秀朗什么时候已经升了,不过这就表示,林秀仰是真心要把公司大权移交给秀朗吧,真是恭喜他了。
虽然各位可能不信,但我现在心中的恭喜是真心的。
“爱文?我不知道夫人的名字耶,只是听到这种消息总是很感慨,我记得之前一个台塑还什么的夫人也是流产,有钱人大概都
有点娇生惯养,所以小孩才这么禁不住。像我家那婆娘,生了三胎了,每胎都是顺产,而且一生完就下来活蹦乱跳了。”
组长叹了口气,我心里有些乱,没想到爱文会流产。听组长的口气,应该不是意外什么的,而是因为身体欠恙的缘故。
爱文年轻时身体还满健康的,至少在我印象中,比我这个药罐子要健康的多。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小产。我的脑海里浮现“报应
不爽”四个大字,很快又把他抹去。要是在几个月前,听见这种消息,我一定会额手称庆,搞不好还会到阳台跳森巴舞。
但现在,连我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我竟觉得心下恻然。
现在爱文是名符其实什么也没有了,丈夫不爱她,孩子也流掉了,虽然他们可以再有,但以秀朗的情况,恐怕爱文还有得拚了
。
组长当然不知道我现在的心境,又发表了一下他觉得有钱人身体都很羸弱,还是我们这样靠劳力吃饭的人健康之类歧视有钱人
的见解,就元气十足地上工去了。
星期六时我一时兴起,想说来帮立树剪个头发好了。
我在公司的电视上看到,现在小男生很流行一种平头,还可以部份剃光剃出心形之类的。我不禁遥想,如果我在立树头上剃个
什么“我其实也喜欢你,小商。”之类的字样,杨昭商会不会就愿意打破僵局。
但后来觉得这主意太蠢了,而且重点是这句子太长了,立树小小的头根本塞不进去。更何况立树现在已经看得懂一点国字了,
要是他照镜子可能会羞耻到跑去撞豆腐。
我让立树坐在小凳子上,先帮他小小洗了个头,还模仿理发店的口吻说:
“客人,这边会痒吗?要不要抓一抓?”
立树好像很喜欢他的游戏,从头到尾咯咯笑个不停。我替他洗完了头,用报纸当防尘衣,围过他脖子一圈,用小剪刀修起头发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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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树好像很喜欢他的游戏,从头到尾咯咯笑个不停。我替他洗完了头,用报纸当防尘衣,围过他脖子一圈,用小剪刀修起头发
来。
我在他面前放了一个小镜子,让他可以看到自己头发被剪的情况。立树睁圆着眼看我工作,我没钱去理发店,我想以他母亲的
经济状况,可能也没办法让他去,所以对立树来讲才会凡事这么新鲜。
顺带一提,秀朗送给立树那个玩具飞机,后来被他转送给昶育了。
立树还老气横秋地跟我说:“我觉得他比我需要他。”我捏捏他的小脸以示褒奖。
那是个晴朗的夜晚,我看外面天气不错,就把小凳子和镜子都搬到外面的走廊上,让立树面对着满天星空,和我一起吹着凉风
。
现在已经是三月天了,气候也转暖了。我看着立树在我面前摇头晃脑,忽然有种要事这种情境一直持续到永远,那也很不错的
感觉。
不过我立即停止这种想法,每次连续剧里,只要有人升起“啊,真希望能一直就这样下去!”时,第二天就会发生悲剧,不是
恋人死了,就是恋人接到了兵单(二战背景限定),总之不会是好事。
立树一边看着我剪头发,忽然叫了我,“恒恒。”
“嗯?”我小心地削去他的鬓边。
“恒恒有家吗?”立树问我。
我愣了一下,立树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老师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家,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姊姊、弟弟妹妹,老师
还说,家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不管长得多大,只要有家可以回去,那个人就可以一直努力下去。”
我听着立树的话,他说话越来越有条理,也越来越像个小大人了。我欣慰之馀,也觉得有些感慨。
“恒恒的家就在这里啊。”
“可是这里没有恒恒的把拔马麻啊,恒恒,你的爸爸妈妈呢?”立树问。
我心里紧了一紧,想起父亲最后赶我出去的神情,不由得轻轻一叹。
“恒恒以前也有家的,只是那个家,现在已经没有了。”
立树似乎很惊讶的样子,大概是我始终微笑着,所以立树没怎么安慰我。
“那恒恒以前的家,在什么地方呢?在台湾吗?”
我笑出声来。“当然是在台湾啊,难不成在美国吗。”
其实我老家在宜兰,只是后来出来念书,就很少回去了,总觉得家这种东西,一但你下定决心踏出去,要再回去就难了,特别
年纪越大越是这样。
我在空中虚画了一张台湾地图,跟立树说一些我老家的事。我跟他说我有一个姊姊、一个哥哥,家里还养了一只乌龟,立树都
像是很有兴趣般,专心地听着。
讲着讲着,我竟忽然有些想起家来。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还会有这种情绪,让我有些惭愧,讲了一些就打住不说了。
“恒恒,你是不是……跟园长先生吵架啦?”立树忽然问我。
我鲠了一下,立树问得小心翼翼的,好像怕这个问题触怒我似的。我不由得失笑。
“没有,我和园长没有吵架,我们很好。”
立树的脸困惑起来。“可是,最近恒恒都不和园长说话了。”
“因为园长不想跟恒恒说话啊,恒恒也没办法。”
立树似乎思考了一下,他歪了歪头,然后问我。
“恒恒和园长先生……是好朋友吗?”
我笑笑。“不是,我们不是好朋友。”
立树看起来更困惑了,“不是好朋友?可是恒恒和园长先生,常常在一起玩啊。”
我有点脸烫,虽然我知道立树的在一起玩,是真的在一起玩,而不是意有所指,但大人总是会自己想歪。
我想了一下,到底应该不应该和立树坦白我和杨昭商的关系。
以往我总是听别人说,不要让小孩子太早就接触到同性恋的讯息,应该等他们长大了、有判断力了再告诉他们,这样对他们而
言比较公平。
但是我不明白的是,现在世人总是说不该歧视同性恋、同性恋没什么不对。既然没什么不对,为什么不能给小孩子看到呢?我
不知道他们担心的究竟是什么,是担心孩子太早接触,以后就会变成同性恋吗?但变成同性恋又有什么不好?
我想了一会儿,用手梳着立树发尾的细毛。小孩子的头发软软的,很好摸。
“恒恒和园长先生,现在是情侣喔。”我柔声说。
立树怔了一下,从镜子里看着我。他倒是没多大惊讶,大概是不知道情侣真正的意思吧,但立树出口的话却令我意外。
“那谁是把拔谁是马麻?”
我忍不住笑出来,又觉得有点害羞。
“两个都是把拔啊,我们都是男生嘛。”
“两个把拔,这样可以吗?”
“这样可以喔。”我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老师说,家里应该有一个把拔,一个马麻,这样才能生小孩。”
“不一定要一个把拔一个马麻,才能叫做家啊,你看昶育有很多个妈妈,园长先生没有妈妈,但是大家都有一个家。”
立树思考了很久,到最后似乎认同了我的结论,抱着手臂点了点头。
“那恒恒跟园长先生,什么时候结婚?”他老成地问。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嘛,园长先生应该暂时还不想跟恒恒结婚。”
“可是园长先生看起来很难过啊!”
立树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因为恒恒不跟园长先生好,所以园长先生现在都不和我们玩了,中午也不跟大家一起吃饭,都一
个人躲在房间里做事。”
我听着有些讶异,我一向觉得杨昭商是那种可以把公私分得很明的人,就算心里再有什么不满,也不会影响到他对孩子教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