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点,说不定你们去了芩州还会想呢!”“嗯,我知道了。”目送着柳彦澈离开的身影,凝霜深深地弯腰一拜。接着起身,双
手合十,闭目静立。绫晓,对不起,我不能一直跟着少爷到最后了。要是你在天有灵,就请保佑少爷吧,保佑他心愿得成。
第二十四章
夕阳渐沉,霞光顺着扑撒的云朵,流进夕月河中。因为还不到夕月节的日子,河水只是泛着柔柔的金红,若一匹锦缎画绢,在
飞雪茫茫中展开。几艘迎亲的船,从画卷的一头,缓缓驶入画卷之中。
柳子轩望见了,忙道:“大人……”
柳彦澈却似乎睡着了,斜斜地歪在椅子里,不应声。柳子轩盯着他,好半天,从袖口里摸出了一把匕首。他瞧了瞧逐渐靠近的
船只,又回头打量着柳彦澈。柳彦澈合着双目,气息平缓,双手交叠在胸口,睡得毫无防备。柳子轩长眉一紧,整个人从椅子
上跃起,匕首直插向柳彦澈的胸口。
可没想,在最后一刻,匕首竟被柳彦澈单手捏住了,接刀刃一折两段。
“子轩,我告诫过你的,偷袭时,太重的杀气反而会帮到你的敌人。”柳彦澈打了哈气,睁开眼睛:“本还在做着好梦,硬生
生被你的杀气逼醒了。不过你这次时机抓的不错,很有进步,再接再厉啊。”
“多谢大人教导。”柳子轩恭敬地抱了抱拳,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般,安然地重新做好。
柳彦澈把玩着手里的半截刀刃,看着上面的自己。只有那么一小截,所以约莫有半只眼睛和一点点脸颊映在上面,稍稍一转,
那些影像就扭曲在一起了。
鬼。
很多人是这么喊他的。包括自己的弟弟。将他的哥哥逼死,母亲逼死,将他的家抄清,然后转了几道手,赠与了他人。
这样的人,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只是,还有那么一点不想,不想子轩和自己一起变成鬼。因为在自己眼里,他和当年那个拉着自己,喊叫着彦澈哥哥的孩子,
毫无二致。
怎么办?
我的仇不能不报,那你的仇,要怎么报?
“子轩,你母亲哥哥害死了我的至亲,所以我逼死他们,有理。不过,也是我亲手害死了你的至亲,所以你杀我,也有理。今
日起,你可以一直跟在我身边,何时动手都由你。不过,我不会让你的。在我还不能够死之前,要杀我,全都要靠你自己。”
这话,是自己说的。子轩除了听从,大约也别无他路了吧。
柳彦澈丢开刀刃,嫌冷似的起身跺了跺脚,走到了窗子跟前。那几艘喜船正随着河水行过眼前。
“子轩,你凝霜姐姐的船到了。我们送她一程吧,以后,她就只会是程夫人了。”
“是。”子轩上前,跟他并排站着。
“少爷!少爷!”
忽然,中间最华丽的那艘船中,传来女子的呼声。只见一身喜服的凝霜,竟扯了盖头,从船舱中跑出来,呼喊着朝这边挥着手
。一个年幼的孩子,正抓着她的衣裙,边挥手边哭得凄惨。
“傻瓜!”
随着冷冷的一句骂声,窗子啪得被柳彦澈甩上,接着又弹开,吱呀着来回呼扇。子轩伸手把窗户闭好,侧目望着已经退到房间
另一角的柳彦澈。
“要是被人看到,岂不功亏一篑?”柳彦澈怒骂着坐进圈椅中:“真是受够这些傻瓜了!”
“凝霜姐,是情不自禁。况且现在天色已晚,就是江对面有人,也瞧不清我们的。”
“我知道。”
柳彦澈虽低头这么答着,可扣在扶手上的手依旧青筋暴突,还是动了气的样子。
“大人……”子轩不温不火地唤了一声,还要再劝。
“子轩,就今日,可不可别叫我大人?”
柳子轩站在原地,没有回答。柳彦澈猛得抬起头,一双美目在渐沉的天光中,竟宛如两盏瑰色佳酿,惊得子轩心头一跳。
“就今天,你还叫我彦澈哥哥,可以吗?”
“好的,”子轩沉吟片刻,开口道:“彦澈哥哥。”
柳彦澈蹙着眉头,微微一笑。走到子轩身边,大哥哥般一把抱住了子轩的肩头:“好。今日是你凝霜姐姐大喜,我们怎能不庆
祝一番?街尾那家羊肉汤,我想了好久了,一起去尝尝!”
子轩脸色略略尴尬地定了定,但还是点了头,一抹久违的笑意浮上眼角:“是啊,当年还是韩……”
话就这么断开了。肩上的手明显失了力道,子轩有些无措地看向柳彦澈,那人却还是笑得开怀,只是眉头再也展不开了。
关于韩易之和彦澈哥哥,柳子轩从来没有细想过其中的关联。因为根本无需去想,他们似乎本来就是一体的。逞强倔强的柳彦
澈身后,总站着笑的云淡风轻的韩易之;沉吟独坐的韩易之身侧,总坐着抚琴而歌的柳彦澈。他们之间根本用不着思索,因为
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缝隙。
就算是今天,韩易之已成了叛军的首领,而柳彦澈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还是总觉得,在柳彦澈的身后总是站着那个温文
和煦的易之哥哥。
“今天听你叫我一声彦澈哥哥,我才发现,原来我什么也没有了。”
柳彦澈长叹一声,松开了柳子轩的肩膀,大步出了房间。柳子轩连忙疾步跟下去。一路追到酒店大堂,看到柳彦澈定定站在店
门口。
凝霜的喜船此时,已经行到了画卷的另一头,隔着呼啸的风雪,看也看不清了。但柳彦澈还是朝着那个方向眺望,如画的眉眼
染着清浅的怅然。
柳子轩跟掌柜的结了帐,走到柳彦澈跟前。踌躇了片刻,忽然猛得抓住了柳彦澈的手,拖着他沿着河岸长街一路狂奔,朝船行
驶的那个方向。
两人在风雪中奔跑着,虽然雪大得前路都有些看不清了,但是他们都不会迷路。在这条街上都不知走过多少年了,更何况方向
是那个曾经的家。
终于,在距离曾经的柳府不远的地方,跑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走到一处拐角,遥遥望着。新娘在柳府
一侧的渡口下船入轿,然后被抬到正门口。喧天的锣鼓响起,迎亲人点燃了长串的挂鞭。久候了的新郎踢开轿门,一手就将新
嫁娘抱入怀里,大步走进了府邸。那大门上正中挂着偌大的匾额,劲书二字 “程府”。
“彦澈哥哥,凝霜姐会很幸福的,你放心吧。”柳子轩郑重道。
“我知道。”
柳彦澈呆呆地盯着那程府的大门,直到它们最后在震天的炮声中慢慢合上。
珍重,凝霜,珍重。
“彦澈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喝羊肉汤吧。这么大喜的日子,一定要庆祝。”
柳彦澈有些吃惊地看着子轩。柳子轩的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包子脸的小孩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
“好,我们走。”
值此一日,将它过成当时寻常之日,又有何妨?
终于,韩易之,我已经了无牵挂了。我身边的人都已经如数走尽了。我只欠你一个约定,欠子轩一条命。子轩的,我还得起,
而跟你的约定,我只打算做到一半。
你要好好活着,而我,只要保住你好好活着。
你大约是会生气的吧?可谁让你那么笨,本少爷如此聪明呢?还有,我们今日要去吃你最爱的羊肉汤,配上一壶烈极的烧刀子
。可惜你不能来了,我就替你多吃些了。
“叩见。”
忽然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闪过,站在了柳彦澈跟前。柳彦澈冷冷地盯着来人:“何事?”
“芩州颇有收获,请示如何处置。”
柳彦澈的长睫颤了颤,思索半晌,沉声道:“除掉七成。”
“是。”来人一抱拳,顷刻就不见了。
“你向来不是赶尽杀绝的吗?”
柳彦澈回头看发问的子轩,那孩子已经一扫和煦的神情,审问仇敌似的看着他。柳彦澈被那目光戳得心口一紧,却反而油滑地
笑了。
“这就是生意了。狡兔死,走狗烹。全赶尽杀绝了,朝廷还留着我这条狗做什么呢?”
“你就是靠干这些勾当,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吧。”
“何止呢!”柳彦澈拖了个长音,愈发得意了:“你是才跟着我,以后别人会告诉你,更多我干的见不得人的事呢!”
“你,你大仇已报!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更何况,那些人是,是……”
“那些人,是跟着他的人,对不对?”柳彦澈接过子轩的话:“只是可惜,我已经没有路可以选了。少几个追随的卒子,并不
妨事,重要的是他能赢那最后一步棋。”
“那,那你就把别人的命看成棋子?”
“不,”柳彦澈浅笑着:“我把自己的命也一样看成棋子。一枚最后倒戈向将的士卒。”
第二十五章
深夜,帅帐外
韩易之一身灰色铁甲,负手环视着军营。耳边是泾河的水汩汩流淌的声音,听起来便知,河中残冬余的些碎冰也已经融尽了,
春意跟着那怡然的水声悄然而来。
两个月前,他们大败于此。而现在,他们又重新回到了这泾水河边。此役,除了胜,他们已经没了别的选择。萧烨也懂得这一
次是他绝好的机会。因为萧烨他还输得起,而他们不能了。
韩易之长叹一声,向南望去。隔着泾河,那被夜雾笼罩的对岸,驻扎的就是萧烨的精兵勇将。因为一连两月的战败,萧烨终于
决定重新启用杨洌。为了东山再起,杨洌此次必然是抱着必胜的决心来的。他要是得胜,杨家就能重新平步青云,然而要是败
了,他杨洌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易之,大战在即,为何还不好好休养精神啊?”
韩易之回身,韩琪正持着火把站在身后。韩易之看着韩琪,良久,又是一声低叹再度往向那被浓雾遮蔽的青山隐隐。
“还在犯愁吗?”
“怎能不愁呢?”韩易之苦笑着攥住手里的几张羊皮地图:“此战若不出奇制胜,硬碰硬的话,我们是必败无疑。”
“所以你才命先锋营今晨休养,夜间待命,是想夜袭吗?”
“我还在考虑。”韩易之紧蹙双眉,审慎地答道:“这雾难说是福还是祸。因为这浓雾,加之我们对地势不熟,夜渡偷袭必然
要冒很大风险。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杨洌必然不会防我们。”
“依我看,与其在这里不停谋算,倒不如养精蓄锐,明日待雾气散了,同那杨冽决一死战!”说着,韩琪不由地紧紧地握住了
腰间的长剑。
韩易之没有辩解,只是上前几步,将手搭在韩琪的肩上,沉声道:“干爹,既然这次决战,你们已经选我为帅,那么最终的抉
择就请让我做出。不论我怎么决定,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要赢。”
“说得好,看不出易之还真是培养出了大将风范呢。”琴音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韩易之的帐前,手里捧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汤药:
“琪哥,说来你可让我好找,这药赶紧吃了,省得我再费力去熬。”
“烦劳了。”
趁韩琪接药的功夫,韩易之冲琴音使了个眼色。琴音会意,向韩琪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身体的伤还没好全,还是早点休息
。易之有我陪着好了。”
韩琪点点头,喝了药,便回帐子了。琴音目送着韩琪走远,才低声问道:“兵士安排已经没有问题了,只是这夜袭可行吗?”
“其实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只是我知道,要是硬拼,我们拼不起的。”韩易之按了按额头,努力将纷繁思绪理清:“虽然兵
力来说,我们不相上下。但是我们的兵将连日征战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杨洌带来的却是朝廷新搬到的精兵。此役一旦陷入久战
,我们必输无疑。所以,夜袭乃是无可奈何之计。”
“但是这河水湍急,况对方驻扎状况不明,一旦路线偏差,打草惊蛇不说,必然损兵折将无数。”
“这我知道,”韩易之说着,忽然含笑展颜:“所以我一直在等,她终于回来了。”
轻盈穿过草地而来的,正是韩烟雪。她走到跟前,微微俯身行礼道:“少主,我回来了。”
“快请起,”韩易之伸手搀扶:“情况如何?”
“一半一半。”韩烟雪平静地答道。
“何意?”
“我们确实有人安插在杨洌的军中,将杨洌阵营情况飞鸽传书至此,所以夜渡的路线我已经基本摸清。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前一阵熙遭到朝廷的大清洗,此人据我查证,曾被鬼舞所捉。和他一同被捉的人皆已被害,只有他竟然生还了。”
“所以你怀疑这人已经叛变,这传书的路线是杨洌所设的圈套?” 韩易之接下了她的话。
“正是此意。”
“我知道了。”韩易之转向琴音:“距渡河最佳时机,还有多少时辰?”
“还剩半个时辰。”
“好,琴音,韩烟雪,你们两人先前去调集先锋营待命,我马上前来。是否渡河,我还要斟酌。”
“是。”两人齐声领命。接着韩烟雪从袖管中掏出一卷纸条递给韩易之:“这是飞鸽传书的内容。还有,这次夜渡真的不派韩
琪将军领兵吗?”
“派不得,依照干爹现在的脾气,必然会感情用事。我已经跟叔父商量好了,若是夜袭成功,便以红烟为信,由琴音你带兵正
面接应。就算不得已明日决战,我们也决不能派干爹出征。”
“少主果然考虑周全,那么我们先去了,请少主尽快定夺。”
韩易之借着营帐旁的火光,展开了手里的纸卷。这路线和营盘布局指示清晰,且与之前的猜测大致相符,最重要的是,路线是
一路指向杨洌营盘的后方囤积粮草之地。由此,不仅可杀他个措手不及,更可断其粮草。此仗要赢,如同探囊取物。
只是……
“唉!”韩易之重重地一跺脚,墨色双眸暗得深不见底。只是这路线究竟是救命丹还是催命丹,现在谁也决断不了。韩易之扯
着那褶皱的纸条,几乎要将它揉破。
那人曾被鬼舞所捉……
柳彦澈已经成了新一任的鬼舞……
曾经的话语猛地在耳边炸开,韩易之觉得手心一阵发冷,他努力凑到火光下,仔细地审视纸条上的字迹。
“傻子!傻子!这就是你这么做的原因吗?这就是你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原因?”
韩易之抖着手将那纸条往心口按了又按,牙关几乎要被咬裂。这笔迹,自己怎么忘记了,自己怎么能忘记?
你这是在逼我!逼我踏着你的血肉前行!你岂止是傻子,你简直是混帐!
“柳彦澈,柳彦澈。”韩易之觉得自己喉咙都在冒火,若是那个人此时就在眼前,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冲上去,一口咬破他的
喉咙。
恍惚间,那个人似乎正在眼前,歪头冲自己笑着,脸上写满了“你奈我何”的得意。那笑容如此熟悉,面容却开始逐渐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