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们像流落荒岛的鲁滨逊一样,终于回归文明世界了。”叶德文故作感怀道。
“那还等什么?冲呀。”罗晓峰抓起叶德文的手,冲下山去。
第十七章
“有椰子呀!太好了。”又热又累又饿的两个人,看着椰子真是倍觉亲切。
“有冰镇的没?”罗晓峰问卖椰子的老汉道。
“有,你们等会儿啊,我去屋里拿。”老汉转进不远处的小卖店里,罗晓峰一回头,发现叶德文正蹲在地上,翻捡着摊子上的贝壳饰物。
“这个挺漂亮的。”叶德文拣出两串银白色的贝壳手串,“就这个吧。”
“男人哪有戴这东西的。”罗晓峰摇头。
“男人怎么就不能戴了?何必这么死板。”
付了椰子和手串的钱,叶德文把两串贝壳手串中的一串戴在罗晓峰的左手腕上,一条戴在自己的右手腕上,叶德文用右手,握住罗晓峰的左手,“去那边歇会儿吧。”两条贝壳手链,在两人手腕间碰撞,叮铛有声。
并肩坐在海边的水泥围栏上。此时一天的暑热已过,喝着冰镇椰子,吹着海风,觉得十分凉爽。罗晓峰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贝壳手链,心中暗想:这东西要是换做程越勇,是打死也不会戴的。半晌后,眼睛转向海潮一波波涌上来,又一波波退下去的水泥加固的海岸,愣愣出神。相交十几年中,从没有一次和他一起旅游过,也从没一次一起看过海。刻意压抑了一年多不去想,不敢想的东西,仿佛是被叶德文的那记重拳给敲出来了一般,这两日来一次次涌上心头。也许原本就不是吃叶德文的醋,而是那一年多前本该吃,却强迫自己没有吃下口的酸涩。
下巴被人捏住了,然后两片唇贴了上来,罗晓峰闭上眼睛,热切的,近乎虔诚的,回应着这个吻。不知道是为遗忘什么,还是抓住什么,或者都是。
看罗晓峰发呆,主动献上一吻为其缓解,没想到到最后醉了的竟是叶德文自己。摸着自己热辣辣的唇,叶德文笑道:“我觉得这次厦门之行,真的没有白来。”
罗晓峰也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看看已经落向海平面的夕阳,“差不多该吃晚饭了。”
这次向前没走多久,大大小小的饭铺和大排档,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充斥着公路两旁,烧烤的烟雾和啤酒的香气浓郁得连海风都吹不散。
“想吃什么?”叶德文问道。
“就那里吧。”罗晓峰指了指海边的大排档说道。
“好吧。”
现在是旅游旺季,大排档这里已是人满为患,罗晓峰找了许久才在紧邻着海边的地方,找到一个空桌子坐了下来。
叶德文去点菜回来,就看见宛如油画一样安静,又有些距离感的罗晓峰。他面前是黑漆漆的海面,背后是灯火通明的人流,他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赤着脚踩在潮湿的细沙上,一个人坐在那里,仿佛跟整个喧嚣的世界隔成了两个空间。
“第一次见你就是这种感觉,半年来倒是没觉得了,但现在你好像又恢复了原来那种样子,半年时间难道没拉近什么吗?”叶德文不禁问道。
罗晓峰愣了愣,然后笑了一下,反问道:“你真的想拉近什么?”突然产生的这种距离感,不仅仅是因为想起了程越勇,另有一半的原因,是罗晓峰刚刚意识到的,那就是原本刻意麻痹的心,原本刻意只想着寻求少时温暖怀抱的心,在悄悄复苏着,正在渴求更多。
叶德文审视的看着罗晓峰,“晓峰,别真的爱上我呀,你是了解我性格的。”
“是的,你就好像是一张豪华游的单程车票。”
“哈哈。”叶德文笑了起来,“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我,不过很贴切,这段时间我其实也了解一些你的想法,你想要的是一个家,而我想要的是爱情,家是一个长久的生活氛围,而爱情是有衰减期的。”
“我明白,你欣赏风景,赞美风景,却不留恋任何一处景致,对吧?”
“晓峰,不要那么悲观,其实一年之后我们依然可以成为朋友,就像……”
“就像你和罗伊那样,对吧?”
叶德文一时语塞。多少年来保持的习惯,在他来讲如理所当然一样的事,而且提前就跟对方说好了的,不存在任何道义上的责任,但这一刻看着罗晓峰沉静又带着种清冷疏离的神色,竟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一句承诺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但理智最终管住了嘴,动手剥了一个虾,“不是饿了吗,来,吃东西吧。”
罗晓峰低头吃喝起来,这时远处传来歌声,抬头向那边看去,灯火通明之处,有歌手在献歌助兴。细细分辨,唱的无外乎都是爱情呀爱情。
“叶德文?”
“嗯?”
“还有半年时间,教会我怎么只要爱情,不想天长地久怎么样?”
“愿意为您效劳,我的王子殿下。”叶德文伸手过来揉罗晓峰的头发。
“你手上都是鱼腥味,别碰我。”罗晓峰挥手挡开叶德文的手。
“一下子怎么就变成刺猬了?只要爱情的第一准则,就是不要拒绝伴侣的肉体接触。”
“明白,触不到心,就要多接触身体来弥补。”
“孺子可教也。”
罗晓峰丢下手里剥了一半的白灼虾,带着满手淋漓的汁水,摸了摸叶德文的脸,“现学现卖。”
那边歌手一曲唱罢,对众人说道:“有没有哪位先生、女士,想要为大家高歌一曲的?”
叶德文立刻高高的举起手来。
“你要唱?”罗晓峰奇怪的看着他,“你会唱歌?”
“当然,要记得给我献花呀。”叶德文接过歌手递过来的麦克风,对罗晓峰深情款款的唱了起来,“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
罗晓峰低低的笑了笑,“歌词很好,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叶德文果然是个好情人,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他也做得很好。
吃过饭又在购物街上逛了逛,不知不觉就已经很晚了。范敏打了电话过来,通知他们俩,因为严重无组织无纪律,被开除在外了,并提醒他们,十点钟是最后一班渡轮。
紧赶慢赶终于是赶上了最后一班渡轮,下了渡轮却发现打车也成了问题。一辆辆出租车是不少,但最后一班渡轮下来的人实在太多,叶德文又总是秀风度,“女士优先”“孩子优先”“年老的优先”“……优先”,所以两人站了半天也没能打上车。
“往前走走吧。”叶德文提议道。
“离开这点地方,怕是更不容易打到车了。”罗晓峰说道。
“那就走回去。”叶德文无所谓的说。
“你开玩笑吧,我们是乘了两个多小时大巴才到这的。走回去,还不得走到天亮?”
“这就是爱情,爱情炙热时可以让人忘记疲惫、饥渴、困倦,只要两人手挽手,仿佛就能走到走到天荒地老。”叶德文蛊惑的眨着眼睛。
“那,好吧。”
两人拉起手,沿着公路往前走,“今天月亮真美呀!”
“是呀。”
“今天星星也真美呀!”
“嗯。”
“亲爱的,你今天也真美呀!”
“叶德文你干嘛总回头看?”
“半天好像都没看到出租车了哦。”
“这里是厦门,不比上海那座不夜城。”
“可现在还不到午夜。”
“爱情可以忘记饥渴和疲惫,一起走到地老天荒去的,啊?”
“哦。”
“啊!终于有辆出租车了。”叶德文跳着脚,拼命挥手,“TAX,TAX……喂,为什么不停。”
“大半夜,又是两个大男人,司机自然是不敢停了。”罗晓峰凉凉的说道。
“司机眼神不好呀,我这样一个正人君子。”
“哎!走到天亮,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回去。”罗晓峰叹气道,锤了捶酸胀的双腿,“这样的爱情滋味,一年也嫌太多。”
第十八章
“喂,周总?啊,不打扰,什么事呀?”星期天一大早,就接到周政的电话。
“晚上出来吃个饭吧。”周政说道,
“这个……”昨晚走了大半宿才搭上车,双腿灌了铅一样沉,今天恨不得能睡上一整天,但一而再的拒绝对方,总有些不好。
周政道:“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有造船厂的,有船舶代理公司的,反正都是业内人,多认识认识,没什么坏处。”
“好吧,几点钟,在什么地方。”
“六点钟,九龙塘,我让司机去接你。啊对了,因为是周末,所以大家会带上家属,你不介意吧?”
“没问题,这样更好,我喜欢家庭气氛。”
“好,到时见。”
放下电话,费劲的爬下床,在一堆脏衣服里翻了翻,正如所料的,没有一件可更换的了,于是给前台打电话,让他们送了两包洗衣服来,在浴缸里冲上洗衣粉,将脏衣服都泡进去,动手搓洗。
洗罢衣服,晾在通风口处,然后转回卧室,叶德文还在睡着,他昨晚也累坏了。站在床头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了床头柜上紧紧相依的两串贝壳手串上。不知怎么叹了口气。
一只手臂攀上了罗晓峰的背,接着用力将他拉向床上。
罗晓峰倒在叶德文的怀里,“把你吵醒了?”
“你叹气叹得那么大声,我还能不醒?”叶德文亲了亲罗晓峰的脸颊,“怎么了?”
“晚上要去跟客户吃饭,新洗的衣服不知道干不干得了。”罗晓峰随口说道。
“就这?”叶德文笑了起来,“吃饭能带上我一个吗?”
“你要去?”
“人家都带着家属去,你一个人多冷清。”笑着又补充一句,“我一个人留在酒店也冷清。”
“叶德文。”罗晓峰翻身看着叶德文。
“嗯?”
“腿疼不疼?”罗晓峰问道。
叶德文活动了一下双腿,呲牙咧嘴的道:“疼死了。”
“我给你按摩好吧。”罗晓峰说着,真的开始给叶德文按摩双腿。
叶德文趴在床上,享受的直叹气,“晓峰,你怎么这么容易哄呢?”
“可别真的爱上我呀。”罗晓峰调侃道。
“亲爱的,我觉得你很与众不同,别的人都是刚一开始感觉好,而你给我的感觉是越来越好,要不然我们的约定从现在重新起算吧,干脆从明年再开始起算好了。”
面对叶德文的甜言蜜语,罗晓峰手上用力,捏的他嗷嗷大叫,嘴上模仿着他的语气道:“亲爱的,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我,那就让我们相守百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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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塘这个地方,是依着海边建的,露天式结构的饭庄,没有大厅,全都是一层的独立单间,中间有回廊水榭相隔,有绿色盆栽和仿自然景致做的池塘点缀其间,间或甚至能闻到蛙鸣声。一到这里就没有了车水马龙的喧嚣,高楼大厦的压抑,十分的自然和精致。
周政请来的朋友,除了罗晓峰外,还有四个。一个姓刘,三十多岁,广东人,是经营拖轮生意的;一个姓沈,年纪稍大一些,但挺健谈,自称是沈万三的后人,据他说以前是养鲍鱼的,现在海水质量下降,鲍鱼不好养了,就跟人合伙做造船厂了;另有一个女士,姓顾,是做船舶代理公司的;最后一个跟罗晓峰算是比较熟,就是前文曾提到过的那个金船长。
周政和沈万三都是带着老婆和孩子来的,周政的儿子有八岁了,沈万三是两个女儿,大的十岁了,小的只有两岁多。
“这是我的上司,埃德温。”罗晓峰这样将叶德文介绍给众人。
叶德文礼貌的伸出手去,“不好意思,这次是来休假的,所以没有带名片。”
众人与他握手,沈万三却说道:“你们亚太地区的安全经理,不是那个黑人乔治吗?”罗晓峰是公司负责大中华地区的安全经理,他上边一级的就该是亚太地区的那个乔治了,沈万三刚巧是见过的。
罗晓峰面不改色的答道:“埃德温是全球安全经理。”这个职位够高,你沈万三应该是没见过的吧。
正在跟周政等人客套的叶德文,明显是噎了一下。罗晓峰抿嘴一笑。
“那是大干部呀,今天真是荣幸,得好好喝一杯。”周政招呼了服务员来,“给我们开瓶好酒。”
几个人边吃边聊着,虽说是出来便饭,但因为相互都有一些业务往来,所以闲话中,还是提及业务相关的一些问题。
沈万三首先抱怨道:“早几年的时候,做什么都赚钱,但现在的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去年下的几个订单,今年又撤了,造了一半的船,只能再拆了当废铁卖。”
顾小姐道:“你那造船厂还是好的,怎么着也是收了订金的,你不知道我们跑运输的有多难,有时候一趟船跑下来不收运费不说,还得倒贴,就这还要求着人家。”
“当老板也就是好听,弄不好就赔钱,有时候还真不及罗经理这样打工的。”刘经理说道。
罗晓峰笑了笑,“这方面倒是的,打工的到月领工资,不操那么多的心,不过打工的有打工的苦处,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周政道:“听说你们业务部的经理吉奥瓦尼走了,他好像是从英国总部调来的吧?怎么回事,刚来还不到半年就走了?”
“我做安全的还算稳定,他们业务那边,人员变动的很厉害,吉奥瓦尼在公司是二级,跟郝总是一个级别,不过也没能在那待住。”大公司人踩人,人排挤人的事是家常便饭,罗晓峰管的这一块是相对独立的,倒是没遇到什么这方面的麻烦,但冷眼旁观的也看到不少这种事。
周政给罗晓峰的杯子又满上酒,“有没有兴趣去做做业务,做好了很赚的。”
罗晓峰摇头道:“那趟浑水不好趟呀,尤其现在润滑油刚刚涨价,弄不好就是自己找没趣。”
“说到润滑油涨价,这次幅度真是太大了,好多老客户都跑了。”周政喝了口酒,叹气道:“我这代理商也快坐不下去了。”
“你再跟那些客户好好谈谈吗,一分钱一分货的,我们的油是最好的。”罗晓峰说道。
“油价涨了,相应的周转资金也需要更多了。”周政抱怨着,“这么大的投资赚这么点比例,真是不划算了。”
“公司不是给了你信用额度,三百万之内可以先拿货后付钱,周总你是财大气粗,不稀罕用呀。”罗晓峰笑道。在坐的这几个人中,除了他和金船长外,其他几人都是身家少说有上千万的大老板。这罗晓峰是心里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