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莲哪里听不出他语气中的阴森,知道他这样说定然是做得出来的,虽看出他煞气重,但如今第一次看到他行事手段,果断残忍,料想子瑞是吃过不少苦。只是这些年一直想着思卫,又想着那孩子虽说没有了父母的照顾,但再苦也有师父宠着,一干朋友陪着,虽然总是一副惨淡姿态也是他自己心事太重,性格所致,所以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现在回想只怕自己之前一直都想错了,那孩子能将这二人驯服的服服帖帖,恐怕也是自己用命一点点拼过来的。
“你何必如此对我,我要救的是子瑞的母亲,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是这样一句话。”紫莲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这粉末的气味熏的她几乎支撑不住人形。
“你这样说,就是有办法救子瑞,只是你不愿意罢了。”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且说是什么办法。”
“在子瑞七岁的时候,他的护灵被剖腹取胆,死后骸骨被我取出,尾骨做了一柄骨刀,此骨刀可以将他的灵魂定于身体不脱离,我曾在他生产时候用过一回,这次若是救不回,用这种方法也可以,只是护灵骨刀岂是凡夫俗子可以触碰,我因是思卫护灵,身同子瑞其母,这骨刀才识我愿意为我所用。但我断不会离开思卫去找子瑞,他们二人我只能救一个,我这些年苟活于世,不过是思念思卫,她若是救不活我便一起死。”紫莲话已经说到这里,意思再明显不过,要么就让她救活思卫,要么就通通去死,一切与她无关。
“看来你也是无心之人。”百里长宁听得心中凄凉,小时候不懂,现在他又怎会不知子瑞的护灵是因谁而死。“那柄刀在哪里,我可以拿吗?”
紫莲默默的从怀中取出刀,放在手里抚摸了好几遍,才皱着眉道,“我适才想到若是你,这柄骨刀未必不贴服。骨刀服从主不过需两点,血亲和机缘。你是子瑞的哥哥,第一点自然是满足的。二来当年护灵是因你而死,思卫亲口下的令,护灵不得不听从,致死也不能解脱。”
长宁听了,一时间竟有些呆滞,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为就这样鱼死网破,却不想在最后看到一丝光亮。
“不过,你欠护灵一条命终究要还,若是用了这骨刀救下子瑞,你自己的命也不会太长久,折寿近半是必然的。”紫莲又说。
长宁听罢,竟然笑了起来,一脸冷峻此时如冰雪化开,他本就天生帝相,不怒自威,此时竟让人觉得像个得志的英俊儿郎,“我求之不得,伤他那样多,我只恨不能替他解忧,若能帮他化解危难,折寿又有什么。”
第二百零七章:最后的拯救
紫莲将手里的骨刀扔了出去,闭上眼睛稍作休整。
百里长宁敏捷的接过骨刀,放在手里仔细看了,骨刀表面打磨的非常光滑,质地如玉,却不似玉石那般冰凉。
“多有冒犯,请前辈恕罪。”百里长宁收了骨刀放在怀里,将地上思卫的身体抱起来,小心放在圈内。
紫莲闭着的眼睛突然眯起,眼瞳血红,等长宁感觉到危险逼近已经躲闪不及,紫莲的长牙已经刺进长宁的胳膊,松口的时候带下一块血肉,伤口顿时血流如注,深可见骨。
紫莲擦去嘴角的鲜血的,笑的凶狠,“我为子瑞和卫明留下你的一条命。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百里长宁一手捂住伤口,蹒跚着站起身,慢慢走出粉末围成的圈子,只看见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潺潺流下来,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痛苦的神色,只是皱着眉,认真的看了紫莲一眼,然后低下头一拜。“谢前辈不杀之恩。”
“你和子瑞婚事,我和思卫并未前去祝贺,今日送你一程,算是补上的贺礼。”紫莲之前被他欺骗,如今又咬了他一口,两人算是扯平。
这样一来一往,不过是对爱人的情谊。长宁为了子瑞的安危,不择手段。而她为了思卫的觉醒,何尝不是弃子瑞而不顾。一代两代都是些痴情的人,自己和长宁又有什么过错呢。若非要说错,只能说爱错了人,思卫的心思从未停留于儿女私情,从远嫁到生子再到逆天而行硬闯异世皆是为了仁义二字。子瑞一心挽救遗族不惜以身试险,众人挽留皆挽回不了那颗坚硬的心。这母子二人,人道都是菩萨心肠,只有最爱他们的人知道,这两位的心都是石头、是木头做的,谁都关心却唯独将身边的人伤的最深。认定了的事情,什么情什么义都拉不住,他们与人根本不能产生羁绊。或许这就是上古遗族的特性,在他们身上,没有情爱,就算有,也是那样淡,淡的就算眼前人以性命为威胁,他们也会为了什么天下什么大义,闭着眼睛让你去死。
紫莲手捻了一朵双生花,将花瓣摘下一片对着吹了一口气,只见她手中花瓣层层叠叠越来越多,一捧一捧的掉在地上,不一会就把身边的地面遮盖的严严实实,淡紫色的花瓣到花萼渐渐转淡,晶莹剔透随风浅浅的浮起,在地上打转慢慢上升打转,直到整个房间里都是紫色的花瓣在半空中翩翩起舞,美不胜收,却又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忽左忽右的荡漾着。
“去吧,遗族的陵墓已经打开,带着他去那里,去你们最初生长的地方。”紫莲轻轻挥手,带着一股含着花香的清风。而后撇开眼睛,将思卫的身体抱在怀里,不再言语。
百里长宁屏住呼吸,只看到花瓣似乎通人性似的,听了紫莲的话后,一股脑的朝着洞口冲去,看上去柔弱的花瓣,却汹涌的犹如刀刃,撞在身上有微微的刺痛,长宁感到似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花瓣翻滚中有轻轻的笑声,花瓣掠过他的脚畔,将他带起,还未等他明白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送出了洞口。
紫莲抬起手,轻轻将思卫脸上凌乱的长发梳理好,指尖轻碰着她的脸颊,“你终究不是我的,思卫,当初为何不留在山中?我们两个心有灵犀犹如一人,这一次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秋卿晏几人一夜赶路,因三人功夫都了得,几乎一夜都是轻功快行,未到子时就已经到了墓穴附近。两个孩子被放在一个竹子编制的背篓中,上面细细的铺了一层安眠的药草,三个人轮流背着孩子,这一路竟然没有被惊醒。将背篓放下,两个孩子正睡的香甜。秋卿晏皱了皱眉,看着孩子思索半响,让秋卫懿和文静湘每人抱着一个孩子,挨着自己站好,方才启动了仪式,三人进了墓穴,里面一片漆黑,扑面而来一股腐朽的尘土味道,文静湘隐约觉得与上次来时有些不同。秋卿晏进来后就没有说话,他确信子瑞已经进来,但此时眼不能见,这情形有些奇怪,遗族的坟冢不该有这种味道。
秋卿晏打了火折,火光稍纵即逝。
“看来子瑞布下了结界。”秋卿晏擦了一下额头,有些颓败的后退了一步,即使是追过来又有什么用,自己的这个徒弟是遗族的王啊,就算从未接触遗族的天书又如何,他那样聪明,跟着紫莲几日便能照模照样学的八九不离十。
明明就近在咫尺,两方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也许这道墙早就有了,从子瑞被封印住记忆开始便慢慢建筑,让他再也不可能全心全意的信任一个人,那样软弱的一个孩子,却有一颗比谁都坚定的心。
他笨,分不清好人坏人,这个也想救那个也想要帮,到头来被人利用欺骗。受伤了害怕了,却谁也不敢说,只觉得自己是个祸根,既然一个个救没有用,那就把大家都救了吧,这样总没有错,自己死了却能成全这样的好事呢,也许师父会想念吧,静湘会失望吧,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的使命就是如此啊。这孩子就是这样想的,一颗小小的硬成冰块的心,放在怀里捂不暖,想好的事情怎么劝都听不见去。
“子瑞,我知道你在里面。”秋卿晏再一次点燃火折子,这一次火没有熄灭,火光渐渐变大,将眼前的一切照的明亮,依旧是布满尘土的灰暗地面,延伸到未知的前方。
“子瑞,你看着我们。”秋卿晏继续说着,“我们追了一个晚上,没有停留哪怕半秒,只怕错过了时间你干了傻事,脚走的起泡,划破了衣裳,师父我几十岁的人,你何时看到我这样着急过?你回了山,整个人瘦了一圈,我每日用最好的药将你养着,你吃的饭菜里面,洗澡的水里面哪一样我没有偷偷加了料,多少年舍不得拿出来的药都拿出来生怕养不好你。可你就是不好啊,你的心里难受师父知道,可师父没用开解不了你,只能拖延那两个混账上山。子瑞,师父尽力了,你说该怎么样,你才能放过师父,放过师父最疼爱的徒弟,让他平平安安的回来,带着我的两个可爱徒孙好好在山中生活,让我享享天伦之乐。”
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反应。
秋卿晏又急又气,“你这是何等的糊涂,思卫苏醒在即,你上有孤母下有一对小儿,怎么舍得狠心抛下他们不顾。你如今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说说到底是要什么,你若不想见那两个,我立即将他们踢下山永生不得再踏入半步。”
眼前依然一片宁静,让人怀疑是否有人真在聆听。
秋卿晏的牙几乎要咬出血来,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你到底要什么,为何到现在的地步都不愿意让我们看到你!你就算是死,我为你师父十八载,难道连看你最后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你就这样想要气死我?是谁给了你这样一副铁石心肠,用到我的身上!”
话音刚落,一丝光亮从前方闪现,渐渐明亮起来,三人屏住呼吸,终于看到子瑞站在最后面,两行人中间隔着长长的一条花海,双生花摇曳生姿,将遗族人的躯体掩埋在花海之中,说不出的惨烈和颓败。
“师父,徒儿不孝,不能侍奉膝下。”苏子瑞站在花海另一端,慢慢下跪,对着远处的一人深深行了大礼。
“你敢!你若是敢做傻事,我今日便死在你面前。且不说我,你看看文静湘,还有秋卫懿。他们二人哪一个不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命,我们三个就死在你的面前,陪着你一起祭奠,一起死!”秋卿晏大喊。
两个熟睡的孩子被这声音惊醒,也跟着嘤嘤哭了起来。
苏子瑞再抬起头,脸上一片凄凉,却没有一丝后悔的表情,“我的心早已死去,留下这躯体不过行尸走肉,师父何必强留我。我的命不值得你们这样强留,我只是想要还我族人一片安宁祥和,此念已定,再不会改。”
“你若是敢救,我便敢杀。”一直未说话的秋卫懿看着远方的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决绝,缓慢开口。“救一个杀一个,救两个杀两个,全部都救全部再杀,我已经屠过一村人,不在乎手上再沾染多少鲜血。”
苏子瑞惨淡一笑,心中一片空灵,“剩下的事情我无力再管,只是你若念旧情,念我孩儿皆是遗族遗孤,便放我遗族人一条生路,若是……若是不愿,我亦无法。”
最后四个字说出来,几乎让人痛彻心扉,秋卫懿瞪圆了双目,死死的看着远方的那个人,朝思慕念的那个人,他从来都很美,如今他褪去了青涩和天真,却美得更加惊心动魄,仿佛要在生命最后一刻将这容颜和灵魂燃烧到最美丽。心头的那把火几乎将最后的一丝情绪焚烧殆尽,残余爱情惨淡的灰烬。
第二百零八章:结束
文静湘一直没有说话,他远远的安静的看着苏子瑞,他的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都懂。子瑞只看了他一眼,是惭愧和祈求,那一眼就足够。
其实并不需要这样的情绪,从头至尾都是自己心甘情愿,这爱来的突然又持久,都是命中注定。文静湘将轩辕剑取出,狠狠的插在地上,然后盘腿坐下。早在心中说过,要一生相守。因为都是自己的执着,所以无所谓惭愧,更无须祈求他的离开。
苏子瑞远远看着文静湘的动作,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他再也看不下去听不下去,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绝望而冰凉,哪怕是一点,一点点的希望和温暖都让他忍不住想要逃开。忍住吧,苏子瑞闭上眼睛,只需要一小会,就可以结束,希望和温暖不过是镜花水月,还在奢望什么,还在期待什么。
傻瓜,不就是因为期待了太多,才变得如此脆弱。
“流光,准备好了吗?”苏子瑞盘腿而坐,在心中默念。
“长清。”流光只是轻轻呼唤一声,知道他心意已定,也不想劝解,护灵最亲近的就是自己的原身,若是苏子瑞做好了决定,无论是什么,流光只想将事情做到最好,赴死亦然。
“吾乃出云遗族第十代族长,遗族凋落皆为吾身之原罪,今幡然醒悟,因果报应终有尽头,今日愿以吾身吾命为牺牲祭献我遗族昔日盛世。祈历代先祖之怜惜,达成吾愿。”苏子瑞的每一句话都说的极为艰难,他的声音原极为清亮出色,如今却因为哽咽显得有些滞涩,每每念出一个字,他便觉得生命的一部分在慢慢流逝。
本想就这样安静的死在黑暗里,没想到师父他们竟然还是追来了。这样也好,让他们看清楚自己死亡,此后世间再无苏子瑞这一个人,了却了牵挂。
结界外的三个人,看着苏子瑞的身形半隐没在凄凄双生花丛之中,他身体渐渐放出一轮柔和的光亮,双生花开始疯长,原本长在这黄土之下,生命周期本就漫长,双生花的花期此时正走到尽头,这里的花却才长起来,如今迅速的枝繁叶茂,大片大片的开花。整个结界中越来越明亮和白昼一般,双生花的灵气充盈了整个空间,将这幻境拉的越来越大,三人只觉得子瑞离的越来越远,远远的看着他阖上了双眼,似是什么也感受不到,一个人安静的盘坐在双生花中,双手合十,似是在虔诚的祈祷。
双生花疯了似的成长,遗族的遗体很快被淹没在枝叶之下,偶尔露出的一截干涸手臂竟慢慢褪去了尸身的暗沉,渐渐丰盈白皙起来。这些花好似跟着苏醒一般,凋落的花瓣在空中飞舞,结出的红色果实殷红小巧,花海中有窃窃私语又有细风轻笑。
三个人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疯了,疯了的子瑞,疯了的花海,还有掩埋在花海之中正在复苏的残破的躯体。
然后是极轻的一个声音,如泡沫的破碎,这声音秋卿晏如何不熟悉,从未湿润过的眼睛不自觉掉下一滴泪,胸腔涌起一股苦涩直至口腔,又一个遗族灵魂的破碎,曾经他听到这声音,只觉惋惜。而如今,他最爱的徒弟,最惹人心疼的徒弟,以这样献身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结界已经消失,苏子瑞的身形渐渐有些透明,花海的生长停止,鲜花迅速的凋零,三个人在花海中蹒跚着前行,那个孩子的身影越来愈近,却越来越淡,他安静的低着头,虔诚的用生命祭祀遗族的新生。
秋卿晏几乎要晕倒在地,他最怜惜的一个孩子,竟然会死在这样冰冷寂寞的坟墓之中,葬身花海。颤抖的伸出指尖想要再触碰他恬静容颜,却在前一秒,白皙的几近透明的脸庞如破碎的玻璃一般片片裂开,一阵风将这碎片卷起向上,苏子瑞的整个身体开始瓦解星散。
“啊——”秋卫懿大喊一声,上天你何等残忍,子瑞你又何等绝情,为何连最后的身体都要带走,你怎么忍心决绝到不愿在这人间留下半点痕迹!
三人已然崩溃,几乎恸哭之时,一道破风之声呼啸而来。
百里长宁才到了墓穴,便看到子瑞飞升的场面,只觉肝胆俱裂,他不知道这骨刀是否还有作用,却已不自觉将骨刀飞出。只看见骨刀破风而去,钉在了苏子瑞尚未离散的心脏处,溅出一股鲜血。
苏子瑞的身体无力的瘫倒在地,原本淡的几乎不见的手臂开始渐渐显形,之后到脖颈,再到脸庞……
百里长宁终于吐出一口气,才发觉整个身体已经僵直,还未走出一步已经跌倒在地。但已经顾不上多少,踉跄的站起身朝着花海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