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的口气软下来,清彦的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摸到藏豫的袖子,轻轻攥在手里,心里更踏实了一点,讨
好地解释:“这次彦儿不知道要去裕禾殿,没来得及叫子夜准备,下次不会了!皇叔不要生气好不好?”
“以后当然要注意,但这次子夜失职,是要受罚的。”
清彦一愣,急急地道:“子夜没有错啊!是彦儿疏忽了、是彦儿的错!跟别人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子夜是你的随侍,本该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旁。可今天他不但没陪在你身边,竟然连你和四皇子出去多时都浑然
无觉,岂不失职?”
“不是的!”清彦使劲摇头,无神的大眼急迫地瞪着前方、藏豫右后方的某一点,颇显无助。“子夜本来的确是要在院子里陪彦
儿的!是彦儿命他下去的!不是子夜的错!请皇叔不要责罚他!”
藏豫眼睛一眯,问:“你把他支开?为何?”
清彦微怔,神情很快从焦急转为落寞。他别过头,轻声回答:“没什么。彦儿就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这下藏豫更是不解。据他所知,清彦只有心情极其不好的时候才喜欢独坐。这段日子他和子夜一直处得不错,他对子夜也颇为依
赖,突然消极,到底是什么原因?
藏豫想了一会儿,放柔声音问:“可是和子夜闹别扭了?”
清彦淡淡地一笑。子夜整天对他事无巨细地照顾,什么事都依着他、让着他,哪会有机会发生分歧?
“没有。子夜对彦儿很好。”
“那为何要支开他?”
清彦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虽然这件事已经对清奕说过一次,自己也在很久以前就接受了这个结果,但面对一直疼爱他的藏豫,
却有些说不出口,觉得说出来,便要让他失望了。
“彦儿?”看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藏豫便知道是大事,不禁开始担心。
“今早,疗完腿后去院子小坐,发现……”他顿了顿。“发现眼睛……已……完全看不见了,一时有些……不适应,所以才想一
个人静一静。”这一句话,他换了好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完,虽然语调平静,但从他攥得发白的骨节能看出,这句话、这件事
于他而言是个多么难以启齿的痛楚。“其实,可能前几天就瞎了,只是彦儿一直在屋里,没有发觉罢了。”
藏豫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讨伐公孙砚、遇刺、出征、还有一大堆繁琐之事忙得不可开交,完全疏忽了清
彦不断恶化的视力。而这个孩子却在自己的忽略中,安安静静地失去了最后的光明。
次日,清奕从莲太医那里得知清彦果然生病了,风寒。
他神情凝重地朝寝宫走着,眉头紧锁,全身散发着某种凝固的冷冽。跟在他身后的随从不禁愁眉苦脸,心想这平日就阴沉冷傲的
主子不知道又在为什么事心烦了,今天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啊!
“你先回宫。”出神之际,突然听到前面的人没头没脑地扔出这么一份附。等他回过神,清奕早已不见踪影。
清奕快步来到清淑斋,刚要推门进去,正好遇上往寝室端药的子夜,后者看见他,双眼顿时眯起来,充满戒备。
“七殿下的药?”虽然对子夜的反应有些差异,清奕依然保持从容,直奔主题。
子夜对昨日他‘劫走’清彦的事耿耿于怀,现下恨他恨得是咬牙切齿。听到问话,下颚微扬,看他的眼神中渐渐浮出敌意。“拜
四殿下所赐。殿下还要休息,四殿下请回吧。”
清奕一愣,随后眉头皱起来,深邃的黑眸中冷厉急骤、含蓄待发。子夜也毫不退缩,眼中冒着他自己的火花、直愣愣地瞪了回去
。
两人的梁子,在清彦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就这么结上了。
第七十二章:惆(7)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春节一过,离大军出征的日子就没几天了。除了除夕夜的那一次以外,紫宸再没提起过藏豫出征之事,
但随着日子越来越近,他的话也越来越少了。藏豫知道他心里难受,偏偏临近征战,宫里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他每天早出晚归,
回府后还要继续批阅公文,往往在书房一忙就到午夜。紫宸就天天陪他坐在书房里,什么也不做,静静的,偶尔给他沏一杯茶。
藏豫担心他老是这么跟着熬夜身体会吃不消,软言细语地哄劝,想让他先去休息。不料紫宸的倔脾气又上来,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弄得藏豫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为数本就不多的日子在忙忙碌碌中悄然流失。藏豫一边忙着出征的最后准备,一边安排紫宸搬入宫中与清彦同住,让他在自己离
开的日子里能有个人陪伴。而且,万一出什么事还有藏殷照看着。其实最能让他放心的安排是把子墨留在紫宸身边的,可他刚把
这想法随便跟紫宸一说,就遭到了对方的坚决反对;而子墨那边也是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就算抗旨也要随他北上’,于是,藏
豫的这个想法被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亲王的男宠入住皇宫本不合礼数,不过因为清淑斋位置偏远,清彦平日也颇为低调,所以紫宸入宫之事,并没引起任何注意。
出征的前一夜,藏豫与紫宸在清淑斋侧室的床笫间疯狂地缠绵。灼热的气息让幔帐后的窄小空间充满了旖旎的水汽。两人内心各
自揣着压抑和仿佛掺了丝许绝望的放荡,默契地没有只字片语,完全沉浸在彼此沉重的喘息和如雷贯耳的心跳之中,似是要用彼
此滚烫的身体和一次次癫狂的快感将这一瞬间深深刻入对方的心里。
末了,两人安静地平躺在床上,皆是筋疲力尽。紫宸身子弱,通常交欢之后便会体力不济,昏睡过去,第二天通常会晚起一个多
时辰。藏豫本想今晚放纵,让紫宸睡过明日大军出发的时间,免得他离别时伤心。岂料今夜紫宸一反常态,虽然安安稳稳地躺在
他怀里,但依一直醒着,食指缠住他的一缕发丝,缓缓旋绕于指尖,
“明早什么时辰走?”紫宸平静地问。
“卯时三刻。”藏豫沉忖片刻,道:“明天你就别起来送我了,那么早,而且——”
“我去送你。”
“紫宸……”
“我要去。”
“明早皇上要为大军祝词,我身为主帅必定要在大军之首,到时候你最多只能在偏殿,离我甚远,又何必呢?”
“我无妨,就算不能在你身边,我也要去。”
“紫宸……”
“我一定要、亲自、送你!”
藏豫沉叹,低头在紫宸丝滑的头发上落下一吻。“好。”
一时间两人没了话,只有呼啸的夜风吹在纸窗上沙沙作响。
“春天的时候白天暖和晚上凉,记得多穿些衣服。”
“嗯。”
“彦儿刚刚失明,我又要离开,他情绪可能会不太好,你多安慰安慰。”
“我会的。”
“出征的事我没告诉彦儿。他身体不好,就别让他知道了。”
“好。”
“你也是,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你不用操心。”
“若我回来以后发现你瘦了,要罚。”
“好。”
“我这边你也别太担心,子墨和韩玉都在,不会有什么事。”
“嗯,但那个锦符你要一直带在身上,任何时候都别拿下来。”
“好。”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仿佛想以此掩饰心中的不舍与悲伤。
藏豫无言地紧了紧环在紫宸背上的手,侧头将脸埋进紫宸飘着淡淡茉莉花香的青丝中,有些自嘲地道:“以往出征数次,却从未
如此惆怅不舍过。”
藏豫思忖再三,沉声开口:“紫宸……”
“嗯……”
藏豫顿了顿,仔细斟酌用词。“我、如果、万一、无论发生什么事——”
“王爷——”
“不,听我说完。我说过,那一剑我不是白挨的、有一天我总会要你还回来!现在,我要你还回来。我要你答应我,无论我发生
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的、活着!”
“王爷,别——”
“我不是说一定会有事。”藏豫放软语气哄着他。“但是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我要你做什么都可以!我要你活着!我需要
你答应我,这样我才可以安心。”
紫宸僵了许久,缓缓道:“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答应我,你会好好的、完好无损地回来。”
“紫宸……”
“我答应你了,所以你也得答应我!”
“好。”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破晓,伊竹便轻手叩敲侧室的房门。
藏豫本就睡得很浅——确切来说是不舍的用和紫宸最后的时光来睡觉——听到叩门声马上在就醒了。
“进来。”他压低了嗓音,转脸看看依然睡着的紫宸,开始轻手轻脚地抽离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以免惊醒了他。可他刚在床上坐
起来,紫宸就醒了。
“什么时辰了?”他的声音带着许久不说话后的涩哑,却没有平时刚刚睡醒时那般孩子气的惺忪,显然也并没有睡得很深,或很
稳。
藏豫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腰,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角,柔声道:“卯时刚过,还早呢。我起来更衣,你再睡一会儿。”
紫宸摇摇头。“不,我来。”说着,起身,摸索着准备下床。
“嗯?”藏豫一时没听明白他什么意思。
“我为你更衣。”
伊竹很识时务地推出了寝室。紫宸下床,稍稍挥动双手在四周一探,找到昨晚伊竹便准备好的衣物,开始一条不紊地为藏豫更衣
。从中衣,到内衬、丝袍、外袍、以及腰带,他修长、孱弱的玉指轻轻拂过藏豫的每一寸躯体,温润间夹杂着一抹坚毅。他的神
情很平静,没有往常近乎撒娇的委屈,无焦的双眼茫然地落在藏豫的胸口处,里面泛着若隐若现的水光,却始终未落下泪来。
早膳时藏豫没让伊竹进来伺候,而是独自在房里与紫宸吃。其间紫宸并没有多说什么,仿佛该说的话,昨夜已经都说完了。
藏豫看他双颊苍白,脆弱却又极为倔强,怜惜之余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紫宸苦苦克制自己做出一副从容之态,为的只是让他能走
得安心些罢了。
半碗白粥下肚之后,紫宸放下碗筷,侧着头静静等待藏豫吃完。
“吃完了?”藏豫问。
“是。”
“我也是。”他原本就没什么胃口。刚要叫伊竹进来伺候他穿戴盔甲,却感到紫宸羸弱的手按在他的手臂上。
“让我来。我要亲手为你穿戴盔甲。”
藏豫微顿。“紫宸,盔甲与常衣不同,你不熟悉……”
“我前几日便让伊竹教过,不会有问题。”
藏豫暗叹。长年的失明让他始终无法完全掩饰自己的表情。此刻他眼中的焦灼出卖了他故作淡然的神色,却恰恰因为欲加掩饰,
更惹人心疼。那样辛苦地维持着的平静,仿佛一触即碎,让藏豫不忍、也不敢拒绝。
“……好。”
真正上沙场用的战甲是一副刻有皇徽的暗银色的纯铁盔甲,已经被收在一个特制的木箱里,暂时不用。现在他要穿的是一副由三
层泡过粘浆的帆布制成的行军战甲,很硬,却并不重。
紫宸仔细而反复地摸索着盔甲各个部分的位置、系绳的松紧,神情专注,动作缓慢却熟练,显然的确提前练习过。藏豫沉默地由
着他一遍一遍地摸索确认一切就绪,甚至当他再也找不出任何修复调整的理由,只是将双手停在他的腰侧不舍的松开,藏豫依然
放任不管。直到他黯然垂下双手,藏豫才猛地一把将他拥进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纤细的身躯。
坚硬的盔甲隔得紫宸有些疼,他却不予理会,放软了身体依进藏豫怀里,闭上眼,深深吸吮着藏豫独有的气息。
“好好保重,等我回来。”藏豫的声音有些沙哑,沉重地让紫宸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
藏豫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力道大地几乎要将他揉进怀里,然后突然将他稍稍推开,一手钩起他的下颚,发狠地吻了下去。
按照惯例,有皇室血统的将军在出征前要单独向皇帝请安。藏豫身穿战甲,英挺的身姿从容地在御公公的带领下来到议政殿门前
。
御公公转身,恭敬地向他躬了躬身,道:“王爷请进去吧,皇上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藏豫点头,伸手推开议政殿的门。
以往总是站满文武百官的大殿此刻空旷如也,安静地连针落都能清晰地听见。藏豫以他一贯的沉着稳重缓步走向大殿中央的宝座
,眼睛庄重而恭敬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兄长。
在离登上王座台阶五步之遥停下,藏豫缓慢而从容地单膝跪地,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显而易见。
“臣,参见皇上。”没有丝毫平常的戏谑嘲讽,此刻藏豫一拳撑地,颔首向藏殷请安。
座上的藏殷没有马上准他起来。他什么也没说,久久仿佛出神似的看着跪在眼前的藏豫。
过了许久,他沉声开口:“静辕王。”
没有像以往那样唤他的字,而是用了他的封号。
“臣在。”
“活着回来。”藏殷的语气冷厉而严肃,完全没有平时对弟弟百般宠溺的兄长的样子。“这是圣旨。”
有一瞬间,藏豫觉得嗓子有一丝哽咽,但这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臣,遵旨。”
卯时三刻,藏豫挺拔的身姿稳稳骑在战马‘神韵’背上,立于浩瀚大军之首,英气逼人。
藏殷站在祭天台上,正在对即将征战的士兵致辞。但无论是他沉稳、洪亮的声音,还是士兵激昂的吼声和剑击盾面的噪响,藏豫
都完全没听见。他的视线一直不动声色地望着偏殿柱子旁的那抹白色的身影。而站在偏殿由伊竹搀扶着的紫宸也同样仿佛对跟前
震耳欲聋的声响闻所未闻。他好像能感受到藏豫的目光似的,一直静静地对着他所在的方向,神情异常宁静。
此刻,他俩明明隔的甚远,却一直沉浸在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里。
直到又一番昂奋的击盾声在周边响起,藏豫才猛然意识到,出发的时间到了。他微微晃了一下缰绳。胯下的神韵立刻骚动起来,
急不可待地原地踏步,使得藏豫的身形如海水中的船一般上下起伏。他向藏殷微微点了下头,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眷恋地看了紫
宸最后一眼,尔后,微挣缰绳,双腿在马肚上轻轻一挤,驱使神韵毅然往宫门走去。
斗志激昂的大军如一条刚刚苏醒的龙一般气势汹汹地行出宫门。千百个脚步声、盔甲的击撞声、和配剑的敲击声重叠在一起,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