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下午已经见过清彦,但因为当时有藏豫在,他从头到尾都没敢抬头,所以清彦长得什么样子他根本没看清楚。现在他猛得一
抬头,不禁又吃了一惊。
面前的人被层层棉被包着,像个活脱脱的玉娃娃一般,五官精制、面容清秀绝然,白净中透着病态的苍白。此刻那人正靠在床头
,朝他的方向侧着脸,水灵的眼睛无焦地停在他的腰处,神情里泛着生涩的紧张,显得孱弱无比。子夜从小在偏远的小村子长大
,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人儿,一时木若呆鸡,反不过乏来。
听不到动静,清彦以为他嫌弃自己,神色顿时黯然。“你不愿意……也没关——”
“没有,殿下。”总算回过神来的子夜,忘了礼节,不等清彦说完,赶紧在床沿坐下来。
清彦感到被子被压住了,仿佛得到了鼓励一般,又怯怯地伸出手。这次,他很快就碰到了子夜的手臂。
“唔……我、我想看看你,可、可不可以?”
子夜又搞不明白了。清彦眼睛看不见,要怎么个看法?
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说:“子夜以后就是殿下的人了,殿下要怎么样都可以。”
“嗯。”清彦脸一红,使劲咬着嘴唇,手沿着子夜的手臂、肩膀、脖子向上摸索着。
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下巴、嘴唇、鼻梁、还有眼睛,力道非常轻,仿佛怕会弄坏了他。子夜忍着痒,等清彦的手指离开眼睑
,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双眼半垂,无神的目光停在左下处,神色无比认真。他只觉得嗓子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心
里有种莫名奇妙的悸动,脸不知不觉地也红了。
很多年以后,当子夜再次回想起这一幕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早在这个细雪飘扬的冬夜,就已遗失在清彦羸弱柔软的指尖下
了。
第六十九章:惆(4)
年三十的那天,静辕王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下人从几天前就在府里进行了彻彻底底的打扫,岁除一早已经贴好了艳红的
春联和年画,一反往年的清冷敷衍。
——尽管紫宸看不见,但气氛还是要有的。这是紫宸在紫藤阁外面过的第一个年,一定要像样才行。藏豫下令布置的时候是这样
对伊竹说的。
王府上下都忙着准备年事的时候,王府的内院却是静悄悄的。
难得太阳高照的时辰还能悠悠闲闲地赖床,藏豫舒怡地一叹,接着翻了个身,稍稍收紧了搂着紫宸的手臂。
“……嗯……”睡梦中的紫宸好像小猫一样,只要藏豫动一下就会马上往他怀里蹭,发出好像抗议般轻微的嘤咛。
欣然而温柔的微笑顿时染上藏豫的唇角。他俯首在紫宸飘着茉莉花香的发丝上落下一吻,接着又伸手拨开几缕卡在他睫毛上的头
发,轻柔地亲吻他的眼角。
紫宸哼哼了一声,无意识地抬手拂开了藏豫垂落在他脸上的头发,又在他怀里重新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极少见到紫宸这么嗜睡的样子,看来昨晚真的累得不轻呢……
藏豫一边在抚摸着被褥下紫宸赤裸、细腻的肌肤,一边回想着昨夜紫宸在他身下那娇媚的呻吟,推拖着、索求着、一遍一遍……
“……唔……王爷……”回过神来,发现紫宸正惺忪地揉着眼,语气含糊不清,孩子气的很。
“嗯,不再睡会儿么?时辰还早呢。”
紫宸摇摇头,睁开迷茫的淡银色眸子,问:“什么时辰了?天亮了吗?”
藏豫转头瞥了一眼透过窗户洒进屋里的金色阳光,拉下紫宸在眼睛上揉来揉去的手,回答:“亮了。”
“那,该起了。一会儿还要用早膳。”虽然嘴上这么念叨,他却依然慵懒地趴在藏豫怀里,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无妨,”还早膳?等他们穿戴好了恐怕就该到午膳的时候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王爷年三十还要进宫吗?”
“不用。”藏豫一脸坏笑,动作敏捷地翻到紫宸身上,将他牢牢锁在双臂之间。
紫宸这才察觉他意图不正,眉头皱起来。“王爷的伤势——”
“我自有分寸。”
藏豫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引得他全身一阵酥麻。紫宸舒服地一叹,伸手环住藏豫的脖子,刚想调整一下姿势,不料牵动了后
庭,腰间顿时酸痛。
“怎么了?”藏豫感到他身体突然僵住,不禁从他颈侧抬起头来。
“唔……还……疼……”紫宸脸羞得通红,细声别别扭扭地回答。
藏豫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自己也是累得筋疲力尽,毕竟伤还没完全好,还没来得及给紫宸上药就睡着了,不禁暗暗自责自己疏
忽。他立刻从紫宸身上下来,伸手从床下掏出药箱,将里面的凝雪露倒在掌心,待体温将药膏暖热了后,才撇了一指,探进菊穴
。
“……唔……”一声暧昧不清的呻吟从紫宸的唇间洋溢出来,无法判辨是因为不适还是别的什么。
最终,紫宸还是未能逃过一劫。等藏豫上完了药,他已经全身酥软,懒洋洋地趴在床上不想起来。
晚上,按照藏豫的吩咐,紫宸吃到了他的第一顿正规的年夜饭——五种不同馅儿的饺子、甜的、咸的、还有红烧鱼、清蒸鱼、和
炒年糕——满满一大桌子,琳琅满目、色逸飘香。紫宸虽然看不见,闻着满屋子的食香也知道面前的饭菜定是色香味俱全。加上
藏豫一直在一旁为他夹菜、细心照顾,这一顿年夜饭他是吃得无比满足。
晚膳过后,藏豫让伊竹呈上甜米糕、桂花酥等点心,自己搂着紫宸坐在床上准备守岁。因为下午洗浴时的又一次放荡,紫宸有些
倦倦的,半垂着眸子依偎在藏豫怀中,不经意地把玩他的手指。
“困了么?”藏豫微微侧首。“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不,我要和你一起守岁。”
藏豫宠溺地吻了一下他的头顶,没有再坚持。
亥时,外面下起了雪。半透明的霜花静静地在藏蓝色的夜空中飘落,沉积在树枝上、草地上、栏杆上,因为侵占地无声无息而透
着某种神奇的安宁。
“哦!我差点忘了,来人!”藏豫忽然道。
紫宸微微起身,侧过头对着他,问:“怎么了,王爷?”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藏豫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随后对应声进屋的伊竹吩咐:“把东西拿上来。”
紫宸不解他突然的神秘,但片刻后,房门被打开,伊竹的脚步声响起,却是比平常更重了些。随后,又是一阵‘铛铛’声。他侧
耳倾听,却依旧辨不出什么名堂。
“来。”藏豫一手环过他的腰,一手扶着他的手臂,将他搀着下了床。
紫宸不明所以,眉头微攥着。藏豫执着他的手,引导他的指尖触碰着什么。他仔细摸索片刻,顿时面露喜色:“是琴!”
“嗯。”藏豫扶着他坐到琴架前的木凳上。“送你的新年礼,还喜欢么?”
此刻紫宸根本无暇回答。他双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整个古琴摸索一遍,又抬指拨了几根弦,倾听音色。
“这琴……”紫宸怔了片刻,放下手,向藏豫侧过脸来。“音色纯澈悠远、琴弦坚韧有度、琴身的木料更是手感奇佳,该是琴中
极品……”
藏豫一笑,俯身将他的下颚抬起,蜻蜓点水般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果然识货。”
“王爷,府上已有琴,为何……?”
“我那琴虽好,但我本不是爱琴之人,充其量也就是个上品,偶尔闲了摆弄两下。你是好琴之人,琴艺又出众不凡,弹那琴,岂
不可惜了?”他又是一笑,从背后将紫宸搂住,将下巴搁在他的颈窝里。“这份新年礼,可还满意?”
“嗯!”紫宸依进他怀里,偏过头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喜欢得紧。”
“那……最为回礼,可否为我弹奏一曲?”
闻言,紫宸却神秘地一笑,道:“不,我的回礼另有他物。”说着,他站起身,伸手在周围探了探确定了位置,然后小心摸索着
走到置物架前,拉开下角的抽屉。
藏豫看他这一系列动作虽慢,却基本流畅,再一次赞叹紫宸已经渐渐地开始独立起来。
“王爷?”紫宸一手扶着圆桌,侧着头有些为难地唤道。因为不知道伊竹具体把那架琴放在哪个位置,不太确定步数和方位。
藏豫应声走过去把他扶到床上坐下,轻轻点了一下他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紫宸扬唇,将手里的锦囊递给他。“岁岁平安,王爷。”
藏豫稍滞,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惆怅胀满胸襟。诸多祝语,他却单单选了这么普通的一句,其中的用意不言自明。
“谢谢。”他接过锦囊,解开。装在里面的是一枚绣工精巧的锦符,绦紫色丝线的绣底,用雪蚕丝精心钩的浮云图,上面用金丝
线绣着行书体的‘安’字。藏豫反复看了几遍,突然道:“这个锦符好像跟城西祥云寺摆在大殿里的那个锦符颇为相似……”
紫宸甜甜地一笑。“就是祥云寺的那个。”
藏豫瞠目。“素闻祥云寺的主持意空大师对此锦符偏爱有佳、爱不忍释,你是怎么得来的?”
“我在意空大师的禅房门外跪了三个时辰,大师被我烦得不行,就给我了。”紫宸忽然歪头皮皮地一笑:“从来不知道,我死缠
烂打的功夫原来也不错。”
可藏豫丝毫不理会他故作轻松的语气,剑眉紧皱着。“难道你前些日子身体欠佳是为此?”三个时辰啊,紫宸的身子怎么吃得消
?怪不得一直低烧不退!“你什么时候去的?怎么去的?”
“王爷进宫的时候,我让伊竹带我去的。”
“简直胡闹!”藏豫轻斥。“市集龙蛇混杂,你身有不便,伊竹又是女子,实在危险。你要出去,可以和我说、我陪你去!”
“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啊!再说出去的时候都有侍卫跟着,不会出事。”
藏豫有些无奈地将他揽入臂弯,叹道:“区区一个锦符,值得如此大费周折?竟然跪了三个时辰,身子哪能受得了?”
“不只是一个普通的锦符,听说是被祥云寺已经圆寂的老主持生前开过光的锦符,可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王爷初春就要出征,
有了这锦符护身,我也放心些。”
这是他这些日子来第一次提及出征之事,语气虽然平和,但藏豫知道他是怕自己担心,故意将不安掩盖起来的。
“区区三个时辰而已,不算什么的。若不是意空大师怜我与他生母一样同为眼盲之人,恐怕再跪上三个时辰也是求不到的。”紫
宸淡淡地挽起唇角。“我还从没像那天那样,庆幸自己是个瞎子呢……”
“紫宸……”
“你看,我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有可以为你做的事。所以,你放心去,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好么?”
藏豫紧紧抱着紫宸,把脸埋进他柔软的头发间。许久,待嗓子里的哽咽散去,才轻声回应。“嗯。”
除夕的夜,屋外细雪纷飞,屋内却是一片灼热旖旎,彻夜缠绵。
第七十章:惆(5)
年夜,宫宴仍在金銮殿进行着。满屋的文武百官眼中稍染醉色,时不时地传出一堂哄笑。藏殷坐在大殿中央的王座上,俯视满殿
醉臣,一贯的随和的表情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身旁,皇后繁琐的云鬓上插着一只镶着红玛瑙的盘丝银凤钗,脸上挂着仿
佛刻上去的微笑,庄重得体、矜持有度。
时过夜半,藏殷撇过头对皇后低声道:“朕先回寝宫了,皇后慢坐。”
“是。”皇后微微欠身。此刻皇帝的神情依旧儒雅柔和。事实上嫁入皇室这么多年,藏殷一直对她温文有礼。虽然不能说是恩爱
有加,但起码是相敬如宾,即便她只为皇室诞下一个帝姬,他也从未让其他妃子凌驾于她之上。也许在外人看来,作为帝王,他
已经是一个不可挑剔的好夫君,可她知道,她知道他微笑后隐藏的残忍;她见过,就在七年前他赐死太皇太后的那个阳光明媚的
下午。
“朕不胜酒力,有些倦了。各位爱卿尽兴。”
回过神来,已见藏殷挺拔的身姿站在大殿之首,以他一贯温文尔雅的从容面对众臣。
皇后不可察觉地抿了抿唇,将心中对丈夫的恐惧隐于端庄贤淑之下。
太皇太后是以心疾顽症辞世,其中的蹊跷,是个她死也必须守住的秘密。
出了大殿,藏殷先像模像样地回了寝宫,让宫女伺候着沐浴,洗去了一身酒气。待宫人息了寝宫的灯,他又起身,换上一身黑衣
,从暗格后拿出事先备好的东西,以绝然的轻巧跃出了宫殿。
都半夜了,也不知道那孩子睡了没有……
他推开清淑斋寝室的窗户,一跃而入。
“……是殷公子吗?”柔弱的声音,满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还以为这个时辰你早睡了呢。”
清彦甜甜地一笑,费尽撑着身体靠床坐起来。“彦儿一直在想,您今晚会不会来。”
藏殷挑眉,倒并没有不高兴,依旧有条不紊地拆开足有一人高的包裹。
“殷公子在做什么?”清彦侧着头,仔细聆听屋子里细微的声响。
藏殷不答,继续忙他的。片刻后,清彦感到他走到身旁。
“给你看样东西。”
“嗯?”还没等清彦反应过来,藏殷已经一把将他抱上轮椅,俯身帮他摆放瘫痪的双腿。清彦双颊顿时火热,唯唯诺诺地嘟囔:
“殷、殷公子、不、不用!我、我自己来!”
藏殷轻轻拍开他顺着腿摸索下来的手,沉声道:“坐好。”
清彦只好老老实实地任他为自己整理好腿、盖上毛毯,然后推着走向不知何处。
片刻后,轮椅停下。清彦不解地朝身后侧了侧头。“殷公子?”
“东西就在你面前。”
清彦不解,怯怯地伸出双手探向前方。很快,指尖触到一根根细长、紧绷着的硬线。指肚在上面左右滑动,便发出阵阵熟悉的、
像萧一样沙哑的声音。清彦已经猜到面前的东西是什么,脸上立刻绽出艳丽的笑容,纤细的手飞快地摸索着。
“是琴?是一架琴,对不对?”他兴奋地问。
“嗯。”藏殷在一旁的圆凳上背光而坐,用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认真捕捉清彦的每一个表情。“你不是说要弹琴给我听么?总得
有琴才行。”
清彦心里又是一暖。原来他还记得……
“那,彦儿现在就给殷公子弹,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