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地问:「那么他后来最终是打算要传给谁的呢?」
紫式微半晌没有说话,末了叹息了一声,道:「那个人走了。」
我闭上闭眼睛,道:「李可也姓紫,对么?」
紫式微苦笑了一下,道:「确实,他其实是我的堂弟,属于东紫的人,他小的时候父母均被皇太后的人马追杀,自己则被一对李
姓夫妇收养,改名叫李可。」
我一阵恍惚,想起我摇晃着坐进茶馆,泡了一壶好茶,一名俊秀的青年登台,惊堂木一拍便吸引住了我的所有的目光。那么久远
之前的一眼,我是无心的,他却是有备而来。
也许是解了心中一个大的疑团,我周身都有一种乏意,拥着被子睡了过去。
梦里烛火一直在不停地跳动,迷迷糊糊中紫式微在灯下坐着,我几度睁眼,他都在看我,我轻声说了一句:「胡不归,你还没有
不告而别吗?」
紫式微轻抚了一下我的额头,道:「再不会了,再不会了,那是我一生当中干过的最错的一件事情。」
我没有睁眼,只淡淡地道:「不,你爱二哥,奋力一搏又有什么错,只是我太累了,不想再惦记,也不想叫人惦记。」说完,便
又沉沉入睡了,梦里面紫式微的手始终抚着我的额头。
我病殃殃地回晋王府,发现居然晋王府即没被抄没,也没被围封,元宝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外迎候我。我一下马车,元宝整个人都
愣住了,隔了半晌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道:「王爷,你这是怎么弄得为何会瘦成这般模样。」
我叹了口气,道:「哭什么哭,王爷我下一次记得要保重就是。」
元宝似乎也得了消息,见到紫式微虽然没有谄谀献媚,但语气柔和低调很多,看他那幅委婉的样子,我真想上去踢一脚。这现实
的狗奴才,倘使紫式微不是就要荣登大宝,他只怕早就大吼大叫,扫把笤帚齐上表忠心了。
我一拂袖自个儿进了王府,元宝兀自在后面道:「紫公子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他那声紫公子害得走在前面的我差一点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紫式微则道:「今日就不了,你家王爷大病刚痊愈,你要好生伺候
,有什么缺的你只管差人来问我要。」
元宝连声称谢,只管差人拿东西,这简直就是元宝的最爱了,我叹息了一声。
紫式微一走,元宝颠颠地跑过来,道:「王爷,王爷,你不是好马不吃隔夜草,怎么又吃上了。」
我气得上去就照着他的脑门一个响指,道:「你哪只眼睛看我吃隔夜草了。」
元宝揉着头,道:「怎么不是吗,可明明有人来报信说你受了伤,但却被紫式微救了。」
我冷笑了一声,道:「这是哪个嘴碎的胡说八道。
元宝纳闷地道:「难道不是吗,顾大人明明说紫式微抱着你急得差点要号啕大哭那幅样子三军都看到了。」
他一提,我猛然想起了不知道顾冬青是不是也参于设计了我,便没好气地道:「他上门来做什么?」
元宝道:「他被皇上罚了,皇上说他不懂军纪,让他先上礼部跟着编撰西夏皇朝的礼仪典籍,好好学学规矩。所以顾大人现在空
得很,有闲就四处窜门子。」
我一滞,苦笑了一下,心里想着还好是问得是元宝,否则我当面斥骂顾冬青,又如何对得住他,难为他还过来为我通风报信。
「外面是怎么说这件事情的?」
元宝吱吱唔唔了一声,却不回答,我将脸一拉,道:「本王让你说就说!」
元宝才小声地道:「皇上把你表彰了一番,说你大义灭亲,不参于霍乱朝政,做了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
我听了大气,破口大骂道:「这狗日的洛川寻!」
第十六章
回到了府里确实比之那个小渔村要舒适许多,尤其是元宝熟知我的习性,饮食冷暖都深知我好。
紫式微更似把大内库里最好的疗伤药材都一趟又一趟地往这边送,他中间来过几次,我都避而不见。
元宝有一次坐在我的床前小声地道:「王爷,千前难买回头药,我瞧紫式微也还是不错的,王爷爱玩,他爱闹,而且他的派头也
没那位大。」
我冷冷地道:「怎么,这人还没登基继位,你就先做起忠君之事来了?」
元宝跺脚道:「你这人就是爱别扭,怕寂寞,眼神又不好,总招白眼狼,于其你再弄只新的,我宁可你跟前面那只知头就尾的旧
的。」
我淡淡地道:「你放心,以后都不会了。」
自然以后都不会了,以后我都不会再掏出整个心只为了放于一个人的掌心之中,又怎么还会伤心。
这一点自然元宝不会明了,所以他一脸的不信,我也只是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裹着被子睡觉。
这么将养着半个月,我似乎又面色红润了起来,揽镜自照,已经看不出来半个月前形容枯槁,张嘴唤道:「元宝,伺候王爷我更
衣。」
元宝跑了进来,惊讶地道:「王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这一年来更衣出门,自然是左拐直奔大理寺,想必现如今连元宝也想不出来要去哪里。
我哈哈一笑,道:「本王去万竹馆转转!」
元宝皱了皱他的蚕豆眉,道:「王爷,上一回你向万竹馆租了许多相公回来玩儿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不是说不喜欢,这会儿
怎么又想起来了。」
我提起书案上的棉竹扇子,敲了敲他的胸道:「这世上有好多东西,非到一定的境界不足以体会它的妙处。」
元宝见我支了千金一身风流出了大门,嗫嗫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在我背后道:「早一些回来!」
本王一踏进万竹馆,迎面便有管事的过来侍奉,我远瞧他相貌还算清俊,走路如风,体态也算风流,近了细细一瞧,略施薄粉的
脸上略有几道折皱,便心中一叹,难怪他现在只是个管事。
他走近了一弯腰道:「小于见过晋王爷。」
我跟万竹的缘份其实只那么一次,还叫紫寻给撞上了,其实整个过程我一直觉得寥寥,最精彩的不过是紫寻发现自己现身于一群
男妓当中的脸色。只那么短短一次交涉,没想这位整日里迎来送去的管事却能一眼将我给认了出来。
我微笑了一下道:「今儿有一些疲乏,就不留宿了,可有什么新鲜会说话的妙人过来陪着说说话。」
于管事想了想,道:「王爷,不如我叫上几个红牌,您瞧瞧?」
我点头,道:「这也好。」
他将我迎入了万竹馆的贵宾房,我见里面丝竹长笛,文房四宝,可谓应有尽有,不像是一个妓馆,倒像是某户人家的书香门弟。
桌子上摆着四色茶果,东西也没有什么特色,我随意捻了一个瓜子放入嘴中,轻轻一嗑,那瓜子仁便入嘴中,只觉得香气四溢,
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香料味。
我一连嗑了半盘瓜子,于管事才推门带着几位翩翩少年鱼贯而入。
我抬头一瞧,只觉得眼!紫嫣红,四色具备,有清淡的,有妖艳的,有书卷味浓的,有风尘味足的,于管事笑道:「王爷,您随
便挑吧。」
我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个个扫过去,见他们的目光里都留着期许,似乎都盼着本王能将他们留下,我微微一笑,道:「都留下
吧!」
于管事略略一惊,道:「王爷,这些小倌都是本馆的红人,价码是五金一晚,王爷都留下吗?」
我丢了一个钱褡子在桌上,道:「我说了都留下。」
于管事略略有一点尴尬,道:「小于不是这个意思。」
我笑道:「知道,你也留下吧。」
万竹馆的相公此时才显得有一点于众不同,他们即不显得惊诧,也不交头结耳,比之朝堂那些士大夫的教养真是要好不知道多少
倍。我一伸手,道:「都坐过,自己拿凳子。」
我见他们都围坐在自己的周围,每个人都含情脉脉,便笑道:「都说说你们自个的故事吧!」
这一回他们似乎都显出了一点诧异,毕竟花五金一晚来听人故事的不多,他们迎来送去的客人几多,根本没人会在乎他们背后的
故事。
于管事道:「王爷爱听,你们就说吧,就说说你们都是怎么进来的。」
于是乎一个挨着一个开始讲卖身的故事,我托着脑袋听着,这些故事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无非是家里穷,又或者是遇上了
粮荒,无奈卖身等等,五六个人说过来,居然都没有新意。其实这些人十个有九个半都是甜言蜜语的好手,剩下半个不说那是为
了另塑风格,但是没想到说起自己的故事来倒是磕磕碰碰,不太顺畅。大约人就是这样,一旦卸了面具,这戏就会演不下去。我
听着就快要打哈吹的时候,离着我最近的妖艳少年笑道:「大家都说了,那我说一个吧,我是叫自己的情人给卖进来的。」
这么乍然一听,我的睡意立消,只见那妖艳的少年,尖下巴长长的眉毛,末语先笑,很有一点妖精蛊惑人心的感觉。只听他笑着
道:「我本是江湖人士,人称玉面小狡郎……是狡猾的狡,可不是娇气的娇。我原本过得自由自在,江湖当中的神偷,我说自己
是第二,没人说是第一。有一年,我路过奉直,一时兴起偷了江湖四大家族之一司徒家传家之宝名剑承影。」
我一听吓了一跳,道:「可春秋时期的那把只见其柄不见其身的名剑承影。」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王爷博学,确实是那把剑。列子·汤问里说它淡炎焉若有物存,那其实言过其实,只不过那把剑狭长一
些,亮了一些,但说承影若蛟龙却是名符其实。」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仅对那把剑心相往之,点头道:「这把剑值得偷。」
我这句话说完,只觉得那少年瞧了我一眼,似乎对我有所改观,嘴里接着往下说他的故事。他这一次偷剑遇上了司徒家的大公子
司徒正清,两人匆匆交手,都给彼此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司徒正清奉命追回承影,少年笑曰只要他大少爷肯陪他几日,他便
将这把剑交还于他。
那少年虽然武艺平平,但却轻功了得,司徒正清追了二个多月也追他不上,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二个月转眼即过,少年将剑还于了司徒正清,蛮以为两人至此之后便会化干戈为玉帛,谁知道司徒正清一拿到剑,便立刻消失,
连招呼都没于他打一声。少年便追了过去,却发现司徒正清正在准备跟四大家族沈家大小姐成亲。少年一气之下又将剑盗走,然
后言明要司徒正清陪自己一年,他才会将剑还给司徒家,否则他就将剑送于江湖第一淫贼藏花。事关家族声益,司徒正清立时约
他见面,然后跟他说了一番自己也是受迫才与人结婚,心里完全没有这位沈家大小姐。少年自然是心怀喜悦,几杯酒下去之后,
便人事不知,等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跛了,人也被卖到妓院里。「
我听了真是良久无语,末了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道:「你刚才进来,我末见你脚跛啊!」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我踮着一只脚走路,否则别人一眼瞧见我是个跛子,便不要我了。」
我叹息了一声,站起了身,道:「结帐吧,于管事。」
众位少年也不急着散开,仿佛个个都对我恋恋不舍,我哈哈一笑,道:「就再加给各位五金赏钱吧!」
众位少年大喜,连声称谢,要知道万竹馆倒底比不上女子的妓院,它名声在外,但生意其实比之一般的妓院都要差着好许,似我
这么大方的客人只怕也不多见。
我与于管事走出门来,悄声道:「那位跛脚少年我多给他一百两黄金,你问问他是否愿意叫我为他赎身?」
于管事神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半天才吱唔地道:「王爷,承影是骗你的,他哪里是什么情人卖进来的,他是自己把自己卖进来
的,而且他的脚也不跛。」
我哑然无语,末了长叹了一声,笑道:「受教了。」
往后本王的日子便又鲜活了起来,每日天色一暗我便轻车华服径直奔万竹馆,我记得以前见过的杂书里有这么一句诗:停车傍明
月,走马入红尘,这大约指得就是我现如今天这种光景了。
白天的时候,紫式微还是日日都来,大多时候不出声,本王钓鱼,他给本王递鱼料,本王溜狗,他给碧玉珍珠开路。本王见了他
始终都是客客气气的,拿来鱼料道声谢,开路了说有劳,元宝的好话是说了一箩筐,我始终微微一笑。
有的时候,本王雅兴而来,研墨写字,紫式微坐在花园的假山石上凝视着我。
元宝在后面边收拾床铺边道:「王爷,我看你就将了吧,紫式微虽说过去挺过份,但是他到底明白自己最喜欢的人是谁,都说千
金难换有情郎,不是么。
我歪头打量着自己的字迹,发现本王虽然读书写字不多,但天赋在这里,这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深得草书之精髓,我满意地点
了点头,搁笔寻来自己的折扇。其实过去我都是不摇扇子的,这都是跟紫式微学的,现如今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不拿会觉得双手
空空如也。
我刚打开房门,就听身后的元宝喃喃地念道:「住事已矣……」他抬头道:「王爷,你写错别字了吧,住事已矣,是主持已矣吧
,原来你也知道清风寺的主持没了。」
我脚步一滑,忍着没有回头去敲他的脑袋,大踏步地出了门,然后唤道:「来啊,给王爷我备马……」
今天想必又是一日精彩,过去又何需惦记,我踏进了万竹馆的门,大老远的那些少爷便与我招呼,大呼好想我,我仔细想想不过
才走了六个时辰么。
承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笑道:「王爷,还听不听故事。」
我看了他那利索无比的双脚,微笑道:「我要听的是真故事,可不是你这妖精的胡编乱造。」
承影微微一笑,道:「人世间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王爷,你怎么才能分得清楚。」
我站在那里,想起紫式微提笔写得那四个字风流寄微,想起李可那句以后的日子会很长久,他们写的时候,说的时候,我以为是
真,但转眼变成了假,我对承影笑了笑,道:「假到真时,真亦假,你小心样样皆假,等你要真时,别人也不敢信了。」
承影似乎有一些呆呆想着我的话,本王已经潇洒地跟他擦肩而过了。不过转了几个弯,我推开了一道门,居然惊见二位御史大夫
坐在里面。两个正喝得面红耳酣,见了我吓得立时便起了身。我哈哈一笑,连连摆手道:「这里不是官场,两位大夫无需多礼,
即是同好不如一起来喝一杯!本王请客!」
于管事奔了过来,连声道:「王爷,王爷,您的房间不在这里。」
我仔细一看,不由一笑,原来本王真得弄错了,过去总是左拐的房间,今天却是右拐。
「无妨!」我挥了挥手,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两位大夫也尴尬地坐了下来,但是旁边的少爷却是不敢摸了。
我笑着对于管事道:「你替我把竹鸣叫来!」
竹鸣是我经常留宿的一个少爷,其实承影看起来最妖艳,但却不是一个很好的床伴,本王也不想半夜里起来发现被兴致突来的承
影把脑袋偷了。竹鸣长相虽然不漂亮,但性子温柔,话不多但说起来总是能令你觉得心情舒畅。
我让竹鸣坐在自己的腿上,笑道:「大家同朝,本王最烦那些撰文的事情,这酒令就不行了,不如来划拳,谁输了,他的少爷就
要喝一杯,我要看看哪位的少爷先醉!」
本王说着将酒壶取过,挽起衣袖当真与两位平日里一本正经,动辄就三呼:皇上这不合乎纲常啊……的两位御史大夫划起拳来。
起先两位大夫还有一点腼腆,划多了也都放开了,再被少爷骗了几杯酒下肚,更是血气上涌。其中一位秦姓大夫更是把脚都搁在
了凳子嚷嚷着要与我大战三十回合,本王正赢得顺风顺水,哪里惧怕他的挑衅,手一扬道:「给本王再取三坛竹叶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