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居然敢装作没看见自己,这笔帐,他哥舒碧可是好好的记下了,到时候连本带利滚三滚要从小花奴身上给全部讨回来!
想到以后可能会有的美妙日子,哥舒碧就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笑容也变得诡异起来,幸好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李琎的身上
,倒没人注意到这个突厥年轻人突然笑得贼忒兮兮的,叫人看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对于自己未来可能……或者说是肯定会有的「美妙」日子,李琎自然无从预知,反倒因为之前的绮思,本就白皙的面孔笼上了
一层淡淡的嫣红,仿佛三月的桃花瓣儿一般,叫人忍不住想去亲近一番。眼波流转处,竟是风情万种,风华万千,越发让人看得
眼都不眨一下,生怕错过每一刻精采的表演。
两人一个台上一个台下,各有各的心思,完全就是「各怀鬼胎」四字的最好写照。
随着一声鼓响,《舞山香》一曲完毕,李琎停在高台中央,而鼓声一停,众人回过神来,都连忙朝他头上看去。
却见深色的砑绢帽上,那朵红槿花正稳稳当当的置于帽边,一曲舞毕而花不坠,李琎的鼓技,可以说几乎已经登峰造极。
顿时,宫门楼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来。
玄宗大悦,抚掌夸道:「花奴姿质明莹,肤发光细,果然非人间人,乃天上神仙谪坠,入我大唐!」
李琎这才小心翼翼的取下红槿花,然后向玄宗行礼谦谢,「陛下过奖,臣侄愧不敢当。」
因着李琎的精采表演,玄宗心情大好,当下命人赏赐金器绸缎给李琎,同时宴席再开,君民齐欢。
李琎只觉得之前的表演自己出了一身汗,向玄宗说明之后就先行告退下去沐浴更衣了,转身的时候,目光不小心扫过安庆绪,对
方举杯含笑向他点头示意,李琎也礼貌的微微点头,就径直进去了。
一转眼,宫门楼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那日宫门楼上,念奴的天籁歌声与汝阳王李琎精湛美妙的鼓技,依旧还被人们津津乐道
,亲眼目睹的人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把那日的情形描绘得犹如仙境似的,让无缘得见的人听得艳羡不已,一传十、十传百,竟把
念奴和李琎说成了天上的谪仙一般。
这些话传进哥舒碧耳朵里,也不由得有些好笑起来。
翠涛居乃是长安城中最有名的胡姬酒肆,店主朱颜是由波斯来的胡姬,却说得一口流利无比的长安话,再加上身段窈窕、貌美如
花,翠涛居自然是客似云来。而朱颜和哥舒碧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哥舒碧闲来无事就待在此地,酒肆人多嘴杂,那些流
言蜚语就挡也挡不住的传进了他耳朵里。
什么「念奴谱了新曲」啦、什么「汝阳王府里新酿了好酒」啦,诸如此类,东家长西家短,传来传去,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也无从
分辨起,只不过听的人一笑置之,说的人嘴巴逞逞威风罢了。
哥舒碧哪里会不知道这些,听见店内客人们话语纷杂,也懒得理会,只是喝酒解闷,盘算着改天什么时候再去李琎府里厮混……
啊,不,「讨债」!
刚发呆没多久,就看见朱颜柳腰款摆,婀娜多姿的走了过来,然后毫不客气的在对面坐下,一双绿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那目光古古怪怪的,瞧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哥舒碧也不由得心里开始发毛。
「……干嘛?」
朱颜扬扬柳眉,背在身后的手这才伸了出来,白玉般的手指捏着一封请柬,然后慢条斯理的开口道:「这是刚才汝阳王府里小厮
送来的,指名要交给你。」
「快给我!」闻听是汝阳王府送来的请柬,哥舒碧连忙伸手去拿。
可朱颜动作更快,马上就把手又背回去,漂亮的脸上现出促狭的笑容来。
「哪有这么容易就给你。」
「喂……」哥舒碧不满的瞪向她。
朱颜和他自小青梅竹马,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反倒冲着他做了个鬼脸,然后伸出一只手掌摊开来。
「……」
「……」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人对视许久。
哥舒碧先叹了口气,缴械投降,「算你厉害,好汉不和小女子计较。」他一边说,一边掏出钱袋,问道:「这个月酒钱总计多少
?」
「八十钱。」朱颜笑嘻嘻道:「加上帮你取信的辛苦费、跑腿费、劳务费、流汗费、补妆费————」
「停停停停!」哥舒碧连忙求饶,「少来这一套,你就说你想要敲诈我多少吧?」
「不多,二八一十六,看在老朋友份上,就一百五十钱好了。」
朱颜笑得一脸天真无辜,看得哥舒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嘀咕道:「真不知道谁才是奸商。」
「好说好说。」
哥舒碧乖乖的取出一百五十钱放到朱颜面前,朱颜把钱收进钱匣,才把请柬递给哥舒碧。
「以后我让他送信直接交给我,绝对不能让你这个家伙用来敲诈我!」哥舒碧愤愤不平道。
朱颜晃晃脑袋,不以为然的一摊手,就又施施然去了,留下哥舒碧摇头叹气,哀叹自己怎么就遇到这么个青梅竹马,同时一边拆
开请柬看去,只见洒金红底的请柬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如下字样——
突厥蛮子!本王的鼓技美妙吧?本王知道那天你还没看够,是不是很想再看一次好好过瘾呀?那就速速滚到本王面前来,想看吗
?那就求本王吧!
署名是两个张扬的字体「李琎」。
怎么也没想到请柬内容会是如此的劲爆,哥舒碧忍不住捶桌狂笑起来。
小花奴,你果然是个妙人啊!
真是……如此盛情的邀请,自己若是不去,岂不辜负了小花奴一番苦心安排?
他笑得前仰后合,引来周围客人们惊诧的目光,朱颜毫不客气就一脚把他踹出了酒肆,理由是别吓着她的客人们。
哥舒碧爬起身来,一边忍笑,一边拍拍身上的灰,仰头看了一下天色,就毫不犹豫的往汝阳王府赶去。
第三章
小石子觉得好委屈。
他今年十四岁,从十岁那年就跟着汝阳王爷,成了王爷的贴身小厮,年纪虽小,却是出名的机灵伶俐。
王爷虽然平时是爱喝酒了一点、爱玩了一点、不务正业了一点、无所事事了一点,但是对待下人还是很好的,也不会随便打人骂
人,可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王爷变得特别爱发脾气!
尤其是……在那个突厥商人哥舒碧每次来过王府之后,王爷就会连脸都绿了,说话都是咬牙切齿的,当然,也就变得特别爱迁怒
。
就好比那天,王爷要进宫,自己如同往常问了一句「是骑马还是坐轿」,王爷就铁青了一张脸,对着他咆哮。
「你是瞎子吗?看不到那突厥奸商早上才走啊!本王当然是骑……啊,不,坐轿……」随后他还冷笑,「看你这么没眼色,叫什
么小石子?干脆给本王改名叫小瞎子吧!」
呜呜呜呜!他这是招谁惹谁了?莫名其妙就被改名成了「小瞎子」!
问题是王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此后,王府里没人再敢叫他原来的名字,都叫他小瞎子了。
他哪里犯错了嘛?再说了,王爷和哥舒少爷的事情,全长安城都知道,又不是他说出去的——呃,好吧,他也有说一点点,就是
告诉了厨房的张大嫂而已嘛,而且王爷不是也不怎么在意这些传言吗?可是为什么每次哥舒少爷一走,王爷就跟吃了火药似的一
碰就炸呢?
他越想越委屈,嘴也瘪了,眼眶也红了,蹲在走廊上抽抽噎噎。
哥舒碧一脚踏进院子,就正好看到这样一幕。
他还蛮喜欢小石子……啊,不,小瞎子的,年纪不大但是聪明伶俐,特别招人喜欢,当然,关于小石子为什么会改名叫小瞎子的
理由,他也早就听说了,只觉得好笑,如今见小孩儿蹲在门外眼泪汪汪,心知定然是又被李琎咆哮了一顿,当下慢条斯理走过去
,也有样学样蹲在旁边,伸手拍拍小瞎子的头,笑嘻嘻开口道:「怎么?又被你家王爷骂了?」
「嗯……」小瞎子瘪着嘴点点头。
「哦?」哥舒碧扬扬眉,好奇问:「这次是为什么啊?」
小瞎子抬头看看哥舒碧,很是困惑不解的样子,歪头回想了半天,才犹豫着回答:「我也不知道王爷为什么生气,他突然问我…
…呃……」
「问你什么?」见小瞎子大惑不解的表情,哥舒碧越发有了兴趣,继续问道。
「呃……问我……」小瞎子回答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怪异,明显是当时李琎的问题太让人意外,所以才会让他到现在都还是满脸
诧异的神情,「王爷他问我……问我……市井平民是怎么骂粗话的。」
「嗄?」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哥舒碧不禁一愣。
「王爷他问我,市井民间骂人的话都是怎么骂的……」小瞎子伸手挠挠后脑勺,苦着脸道:「可问题是,就算我知道,也不敢在
王爷面前说出那些话啊……」
除非他不想要脑袋了,不然谁敢在堂堂的汝阳王爷面前「王八蛋」、「龟儿子」的骂个不停啊?
听到小瞎子这样说,哥舒碧眼珠转了转,已经猜到了李琎的心思,知道对方是不满上次骂不出来粗话反倒被嘲笑,所以想学粗话
用来骂他这个突厥蛮子,但是下人谁敢教他啊?真是白费力气!
哥舒碧心里笑得快抽筋,可脸上还是绷着严肃的表情,拍拍小瞎子的头顶,正色道:「我想王爷也是为了体恤民意,才询问你民
间的俚语,你不敢说也是情理之中,果然是一顿无妄之灾。」
说完,他还掏出一小袋桂花松子糖塞到小瞎子手里,然后继续拍拍,摸摸,再拍拍,「吃糖吃糖,别想不开了。」
小瞎子毕竟年纪还小,见有糖果吃,早忘记了之前的委屈,眼角泪珠儿还挂着,就已经喜笑颜开起来。
哥舒碧趁机又问:「对了,你家王爷现在在哪里?」
「啊?」小瞎子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突厥商人是王爷叫来的,王爷还为此专门嘱咐过他,当下来不及咽下嘴里的糖果,就朝向前
方厢房一指,口齿不清的道:「王呼活(王爷说),泥乱了后节节横灰(你来了就直接进去),横泥活够(请你喝酒),淮化额
扑翁时候(还叫我不用伺候)。」
亏得哥舒碧居然听懂了小瞎子这乱七八糟的话,扬扬眉,看了看对面紧闭的厢房门,慢条斯理站起身来,同时对小瞎子道:「那
你快点去玩吧,下次再给你带糖吃。」
「好!」小瞎子闻言顿时乐得心花怒放,刚转身,大概是觉得吃人嘴软而且哥舒碧又这么的和蔼可亲,又转过身来,踮高脚尖,
悄悄对哥舒碧小声道:「对了,刚才端酒菜进去的时候,我看到王爷有拿一壶很古怪的酒出来哦!」
居然一袋糖就毫不犹豫的把他家主子给出卖了!
这下哥舒碧再也绷不住脸,差点就哈哈大笑出来,连忙捂住了嘴巴,才不至于出声,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便低下头,
也小声问:「怎么古怪?」
小瞎子挠挠头,「嗯……看起来和寻常的酒差不多,只是看王爷很小心的样子,那酒大概比较珍贵吧!我看到上面还贴着个标签
,写着叫『一瞬烟花』。」
「噗!」听到酒名,哥舒碧再也忍不住喷笑出来。
一瞬烟花啊……原来如此,小花奴啊小花奴,该说你是天真还是傻呢?以为用一瞬烟花就能「雪耻」?你也想得太容易了!
哥舒碧行商多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物没见过,一瞬烟花是做什么用的,当然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是唐人平素爱喝的一种酒,不过多用于闺房中,因为此酒具有很强的催情功能,人喝了之后手脚酸软,情欲如潮,可作为闺房
之乐用,如今李琎把这个酒拿了出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看来今天李琎设的这场宴,摆明了就是场鸿门宴!
也罢,看那小花奴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儿好了。
一想到这,哥舒碧就忍不住好笑,嘴角上扬,拍拍小瞎子的头顶,示意他离开。
见小瞎子走得不见人影儿了,他才整整衣衫,缓步走到前方的厢房门前,难得客客气气的敲门。
「进来。」李琎的声音随之传来。
哥舒碧推门进去,眼前所见让他不禁怔了怔。
只见房内陈设奢华楕美,杏木铺的地板,上面一层猩红的波斯地毡,柔软无比,房子中间置着暖炉,一室皆春。几案桌椅都是红
檀木所制,水磨功夫而成,垂下的帘帐上都缀着珍珠璎珞,金丝盘花凤形帘钩轻柔的把帘帐拢住,下面悬着长长的金线流苏。
而帘帐内则铺着一大张白色皮毛,不知是什么动物的,一色的纯白,旁边安置着矮几,上面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还有几碟精
致的小菜。李琎就斜倚在旁,乌黑的长发并未束起,而是披散了下来,垂在肩膀上,穿着一件深绯色家常便服,用丝绦系住,衣
襟微敞,隐约可见精致的锁骨。
他手肘支在案沿,柔滑的衣袖滑了下来,深色的衣物越发衬得那手臂白生生的,肤光细滑,诱人无比,整个人竟是一派的慵懒妩
媚之态。
哥舒碧顿时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美味在前,就算是龙潭虎穴鸿门宴,他哥舒碧也认了!
听见推门声,李琎抬起眼来往哥舒碧扫了扫,就拍了拍矮几,一点也不客气,「过来。」
哥舒碧咧嘴一笑,也是同样丝毫不客气,大咧咧过去坐下,然后就握住了李琎的手,举到自己脸颊边磨蹭,同时贼忒兮兮的笑道
:「不知王爷今日召奴家前来,所为何事?」
其实刚才小瞎子说漏了嘴,哥舒碧早就知道了今天李琎找他来的目的,但还是装作茫然不知的样子,忍着笑想看对方怎么「报仇
雪耻」,一边狂吃李琎豆腐,一边还故意装作娇滴滴的抛媚眼。
李琎见状忍不住激灵灵一个冷颤,想甩开哥舒碧,却被他紧紧把手给拽住,怎么都抽不出来,不由得双眼一瞪,怒道:「你给本
王正经点!」
「正经?」哥舒碧闻言上下打量了李琎一番,目光火辣又放肆,「好好,正经正经,只是我看王爷的这装束,怎么都不像正经的
样子。」
他一边说,一边还轻佻的伸手扯了扯李琎的衣襟,把本就敞着的衣领拉得更加敞开,还顺势伸进去摸了一把。
李琎越发恼怒,狠狠瞪他一眼,本想反驳,但旋即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衣着确实不是很正经,再想到这次找他来的目的,也就只好
把这口气咽了下去,使劲翻了翻白眼,努力无视掉哥舒碧那只正在使劲吃豆腐的狼爪,开口道:「你可知本王今日叫你来做什么
?」
「做什么?难道王爷不是想要小可伺候才专程召小可前来?」哥舒碧故意装傻,一边靠近李琎,一边还伸手在他胸前画圈圈,一
副小鸟依人的样儿。
「当然不是!」李琎几乎是咆哮了,一脚就把哥舒碧踹开,「你这个突厥蛮子!满脑子就只有那……那个念头吗?」
哥舒碧听了心里暗笑,心想难道你今天找我来就不是因为那个念头?不过一看李琎的脸已经涨红得快要滴下血来,就很识趣的闭
上了嘴,免得挑逗过了头,眼前的人彻底翻脸,那可就不好玩了。
于是,他睁大了一双眼,很无辜的看向李琎,满脸「我不知道哦,我什么都不知道哦,真的不知道哦」的表情。
李琎哪里想得到自己早被小瞎子以一袋桂花松子糖的代价给彻底出卖了,还当真以为哥舒碧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这次一定能报
仇雪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得意洋洋的看了哥舒碧一眼,开口道:「这次找你来,当然是有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