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雪纪月——苔苏小混

看着体力透支正在大口喘气的小孩，他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水痕，遮住了头顶耀眼的阳光。

我看着他，伸出手去，“起来吧。”

他却不领情，自己用力翻身支起胳膊自己起来了。

他站起看着我，甩甩满手的水滴，说，“我去换衣服。”

我点点头，看着那个小小倔强的远去背影，不禁笑了。

吃了午饭后，魅魉又来到河边自己开始练习。

我看着他又一次从水底冒出来，说，“你不必急，这个可以慢慢练。”

魅魉看看我，没有说话，只是又一次无声的潜入河里。

总是不够火候，魅魉的盾水术还是没有成功，直到夕阳西下，我看着那个气恼的小孩，无奈的拍拍他的头。

魅魉果然生了气，晚饭故意放了很多辣椒，明明知道我吃不了辣，却故意这么放，这个不是拿我撒气的意思么？！

我咧嘴皱着眉看着他，他看着我恼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突然低头一笑。

他那个一瞬的笑容，让我看着不由一愣，然后也笑了……

夜里，晚饭过后，魅魉没有再去河边。不过，我看着他，心里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去。

午夜，我来到魅魉的房间，果然，他没有在自己的床上。

我轻轻走出，来到了白天的河边，远远看去，河里有着一个小小的黑影。

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站在远处看着他……

水花扑腾，还有不知在多少次的失败之后狠狠地拍打水面的一掌……我都微笑安静的看着那个远处的他。

远处的启明星悠然升起，还是再一次的失败。

他爬上岸来，仰面躺倒在河边的草地上，我想，这个小鬼，应该不会就此放弃吧？

很快的，他起身再一次潜入河里。

平息好自己的呼吸，他闭气潜入水底，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带着笑意悄然走过去。

念咒，水为透明的结界，波动咒语以结成寒冰，然后很快的，再变幻成为冰墙，魅魉一气呵成。这一次，流动的水再没有冲破凝结好的薄冰，而是从两旁流过……悄然无息的成功了……

魅魉带着笑意从水中冒出，却一个气息不稳，力气弱了下来，正要沉入水中，却停住了，在水面上，他愣住了。

他没有往下沉，是因为有一只手拉住了他。

我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让他缓了气，安静的呆在水中，放开了他。

然后再一次伸出手去，停在他的面前，“怎么样，上来吧？”我笑着问他。

魅魉愣愣的看着我伸出停在他面前的手，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伸出了他的小小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中。

轻轻的使劲，把他从水中拉了出来。

“不错嘛。”我带着赞赏看着他。

他没有回答，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我知道他笑了。

那一次，他和我在一起正好一百一十天。还有二十天，他正好九岁。

从此，他不再抗拒我伸给他的手。不知道何时，他也能很自然的拉住了我的手。

太自然了，让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然？只是可惜，当我们意识到自然的时候，一切的一切却又变得不再自然……

流星的光辉划过天际，清辉伴着凉风，酒意，似乎清醒不少……

原来是一场梦……很久远很久远之前的梦罢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桃花瓣从空中飘落，还是闻到了那一股浓烈的酒香，随之袭来的是一阵不可抗拒的失落。

“你醒了？”柔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抬起头，看着那个一直坐在我身边的那个人。

“是，醒了。”他那清美秀逸的侧脸带着淡淡的疏漠，仿佛离我很远，语调却是难得的关切，真是看透了我。

我苦笑，摇摇头，“睡了很久么，有点困了。”我问。

“不，你是醉了很久。”他转过头，看我说道。

“醉了么，我怎么不知道。”我坐直了，伸了一个懒腰。

“你很早之前就已经醉了。”他淡柔的说，语调却有着诱惑人心的力量。

我拨动着随意放在一边的酒杯，没有答话。

“还记得么，你那时故意撕毁了师傅的碧烜缎。”突然之间，他笑着问我。

我愣了愣，也笑了，“是，”想了想，“那时的我，真的很任性又无知，一个法术练不好，就生气撕毁了那匹缎子。”

“那可不是一般的缎子，三百年的天女织好不容易织好的，本是送给师叔的礼物，却被你一个心情不爽给毁了，惹得师傅大怒，罚你做了一个月的杂物事。叫你认错，你却不肯，那时罚跪着还很嘴硬的说不后悔。”纪岚回忆时带着柔柔的笑意说。

“是，那时年轻气盛，做什么都不后悔，错了便错了，罚了也就罚了，有什么可后悔的？”我笑着把酒杯放入清泉之中，装满了一杯寒冰泉水。

“那么，成为若华术士，你可曾后悔？”纪岚突然一问，我的手，在半空中停滞。

雪夜，你可想好这个决定？

当然想好了。

不会后悔？

自然。

很多的人在成为若华术士之前都是这样肯定得不能再肯定的说出这句话，但是过了很久之后，大家都会后悔……

后悔？我才不会。

每一个人，在这个时候都会这么想……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后悔。

是么……

“后悔？那你呢，后悔么？”清泉倒入泉中，激起了一阵酒香。

“是，后悔了。可是再怎么后悔都无法挽回了。”纪岚淡淡的说，很久了，再感受不到他的那样的惆怅，可是却愈发感到了他那隐约的痛，浅浅的，却永不能抹去……

“是么。”我随意的问答一句。

“既然你知道是不能避免的，那你为什么还要迷醉自己不去面对？”纪岚饮了手中杯里一口酒，接着问。

“逃，要怎么逃呢，面对，又该怎么面对呢？”我惆怅，心里难言，“明明就知道避免不了，可是还是会心存一丝侥幸，希望能够如此，远远的陪着他，也就够了。”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纪岚饮尽了杯中酒，“你不后悔？”

“后悔？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问这个问题？后悔，究竟应该如何后悔？”我摇头，“累了，也就没有力气去后悔了。”

纪岚一笑，点头，“的确，累了，我们都老了。”

我笑，“要是以若华术士来说，我们还算年轻的，可是，现在的我们却似乎比谁都要老啊。”

纪岚递过酒坛，为我倒上满杯酒，我仰头饮尽。

“你醉了。”纪岚说。

“是，很早之前就已经醉了。”我同意。

与他痛饮了几坛烈酒，之后醉眼朦胧的离去。

醉了，我知道……不过，一个人，究竟能够醉多久呢？我想要知道。

16.月色浓

月色渐浓，我独自走出山谷后，没有召唤影奴，而是步行了很久，才慢慢的回到住所。

回到那里，月亮已经慢慢地升起来了。

细碎的树叶丛中漏下一丝一丝如夜风般柔凉的月光。我站在树影下，扬起头，闭上眼睛，月，接近满圆了。

明明就是注定好了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改变？

心里，回想起曾经的一些话。

你个家伙，真是倔驴脾气。

你不是做好决定了吗？会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要怎么后悔？

是么，你醉了。

是的，醉了，在很早之前……

眉头，渐渐地舒展，感觉到月光撒在自己的身上，无比的柔软细腻。月光就是月光，比阳光多了一分的柔和细致，会让一个人的内心慢慢地平复下来。

月光，明月……我想起了那两个人。

他说，他的心中只有那一轮早已消逝的明月。可是，他知不知道，其实外面的月光也很温柔。

伫立许久，他从房间里慢慢走了出来。

站在台阶上，如水的银白色的月光在寒冰石的台阶上镀上了水色的银光。

他那月华柔和的白色衣衫微微随风舞动，散乱的发丝映耀着银色白光，他安静的看着我，眼含笑意。

少见的温柔，我也对着他笑。

两个人默然不语，一时时间停滞，唯有月光流动。

默契的相视而望，在一片如水温柔的月华之中，我觉得，此时的我与他或许不再需要言语。

久久，他背在身后的手伸出前面，手中拿着一坛酒，对着我摇了摇。我知道，这是对我发出的邀请。我点点头，欣然应邀。

还是桃花树，也是桃花夜，依旧是两个人对坐痛饮，不过不同的是，少了那个时候的随意洒脱，多了一丝看不清的寂寞。因为我们都知道，离月圆之夜，仅有一步之遥，那么，就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要结束，都要有着一个了结，无论好坏，即将离我们而去……

我知道，冰月已经解破了流苏水晶花蕊的灵力，月圆之时灵力汇聚到自身最大值，再加上反噬幻力的释放，这样的他，是否真的能够完成他一直渴求的那个任务？

没有问他任何，而是一杯又一杯的举起酒来沉默对饮……

喝空了好几坛酒，地上的桃花瓣颜色浅柔，就像春日里小姑娘那鲜嫩的水色嘴唇，让人不采撷。

我看着面容已经浮上一层柔红的他，轻轻地说，“你很美。”

说罢，站起，一瓣酡红的桃花纷飞下落，在我与他之间缓缓的飘落静止。

转身，回到了房间，没点燃蜡烛，只是倚在窗边看着帘外如水的月华，一如曾经。

每一次，我都是这样坐在窗边，安静的等着他回来，与他对谈几句，就是很好。

不过，明晚月圆之时，所有的一切，即将终结。

我看着外面那轮就快要满圆的明月，心中有着不尽惆怅与眷恋。

从窗外闪进一个柔白如月华的影子，那是他。

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他站在我面前。

缓缓的，他笑了。

“你说过，我很美？”他带着醉意问。

“是。”我仰着头看着他，也带着调笑的意味说。

他却不笑了，只是略带忧伤的看着我。

月光很安静的流淌在我们之间。

我站起来，来到他的面前，与他离得很近很近。月光下，他看着我，站在我面前。

他没有闪躲。

月光一下暗了下来，无风，垂下的竹帘却轻轻摇动……抱起他，纠缠着的两个人衣衫翻飞，吻……轻轻的落下。

慢慢地闭上眼……融入月光里。剥落的衣衫从竹帘上方飘落，我在那一瞬之间却看到轻掀的竹帘缝隙外那一张苍白绝望的脸……

冰月在我的身下微微喘息，狂热的吻早已让我们两人浑身发热湿透，迷醉的眼神，如月光般光洁的肌肤微微的战栗，两个人，只余喘息……我伏着身子看着他，心中……有着不可思量的迷茫……动作停滞……

心中叹息一声，正要低下身子，冰月却推开我，坐了起来。

“可以了吗？”冰月脸色潮红，语气却淡淡的。

“……”我看着他，他光着的上半身如玉美好，在室内的月光照耀下有着淡色的光芒。

“我们不过是彼此心中的替代品罢了，你心中的那个人，已经走了，所以，我们不必再假装继续下去了。”冰月起身，没有捡起零落在地上的衣物，而是就这样，轻轻走了出去。

我坐在床上，沉默的看着他离开。

的确，多年以来，他与我早已相知。我们知道彼此心中所爱所想，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对对方伪装下去了。

心中想起那一张苍白绝望的芙蓉脸，不由隐隐作痛，但是，既然早就做好决定，又何必再后悔？

独自呆呆的坐在床榻上，看着月光变淡，然后消融在第一缕晨光之中，我知道，这是终结的一天。纪岚，今夜就会敞开石门，迎接不可预知的结局……

我摸起一旁散乱的衣衫，穿起。

出门。去见他……

来到石门外，用灵力启动嵌入，星月印迹交换相溶，映耀出淡黄的华光，整个石板门缓缓发出轻微的响动，开启，我慢慢地进去。

“为什么那么快就来了？”他那一袭灰白色的旧袍，还是那般的自在悠然。

在这让人产生错觉的月清风高的夜半，他异色的重瞳正灼灼看着我，似笑非笑。

“想听你抚琴了。”我淡淡的说。

“是么？等待很漫长啊，看来，他已经被你伤透心了？”他长发掠过脸庞，多了几分自在，还有释然。

“……”我不语。

琴声响起……清清冷冷，直落天际，宛如一滴天水色的露珠从半空月光里轻轻落到了碧绿的青草叶片上，在空气中滴落一曲晶莹透亮的琴曲。

琴声幽幽，诉说落寞，让人听着，心中也仿佛带上了些许寒气，洞顶辽阔的星光随着夜色更浓，听闻的琴声就如那檀香缈烟一般飘无……清泠的月光如水般与避寒泉融在一起，泉水漫出光洁银白的一角，似一卷薄纱。

琴声温柔，滴落的泉水也随之清朗……琴泉似配合成一曲。

听着琴，闭上眼，回想起一些事情，想起那些曾经的画面……

“喂，你好笨啊……”

“叫师傅！”

“又错了！”那个原本应该冷漠但是事实上稚嫩的声音又一次怒气冲冲的响起。

我汗颜，一个堂堂若华术士，竟然被一个臭小屁孩怒斥？！

我握着手中的剑，低着头，就像一个犯了事被师傅责罚的小徒弟。有没有搞错？明明他才是徒弟！

“要想学好，就别犯楞！”小小苍白清秀的脸板着，带着怒意又一次训到。

我提着剑，再一次挥舞起来，本是向前刺去然后再一抖剑花，一瞬间，剑的方向就朝着自己刺过来！然后自己再往旁一躲，就成为了一个很漂亮的剑势。

只可惜，“磅啷”剑又一次掉落在地上。

原本我是一个若华术士，所以对于那些花哨的剑势本不熟练，但是有一次我带着这个倔强别扭的小徒弟上了那一次集镇看了一次别人舞剑之后，就对那个剑法赞不绝口。

一天要唠叨好几次，听得某人耳朵起茧～于是他实在忍不住就负起了要教我那个剑法的重任。

话说我学习法术天资过人的若华术士，竟然一连几天都练不好这个剑势？！

“只是一个小把戏，竟然也学不好？”他嘟起嘴，从地上捡起了剑。

“……”我看着他那副气鼓鼓的小模样，心中又是叹气又是好笑。

“算了，”小小的他突然泄了怒气，又一次软脾气了下来，“我再教你一次吧。”

……

那一年，他九岁零六十天。

睡眼朦胧，记得好像喝了很多的酒，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坐在花瓣纷飞的三月桃花树下，不知何时，就这样安静的睡着了。

似乎看到魅魉站在我的面前。为什么，怎么了，魅魉不是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吗？

酒劲还是没有消退，看着魅魉，他苍白的脸庞染上淡淡的绯红，美如芙蓉，尖尖的下颚，乌黑莹亮的眼睛看着我，带着里面一丝温柔又倔强的眼神。这样的眼神，有点迷离，却又带着坚定，他看着我，在月夜的桃花树下，安静的站起来，站在我面前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