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簋 下——潘郎

中餐馆大排长龙，领取食物只有两个定点，街上都是饥饿的人，多数无等级。我排在两个街区之外，时间流逝得飞快，好容易到我了，眼看就要关门，望见了李斯特，他穿梭在负责分发食物的NPC里面。“一份餐，是吗？”他挤掉了负责对我分餐的NPC，微笑道。

“嗯。”我无措，关心的不是食物。

“好了，你的餐点，请拿好。”他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便示意下一个。

我退出了队伍，即便想要知道什么，可眼下，真不是个好场合。那么多人都在等待食物，我飞快的跑回了塔楼，食物几乎成为了玩家掠夺的焦点，我只希望守好我的一份。把面包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做晚餐，却没曾想掉出一张纸条，真够电影风格的。“晚上我来塔楼找你。李斯特。”然后，我开始期盼天黑。

子夜。李斯特拎着两大袋子的东西进了门：“哇呕，太沉了！”

“什么东西？”我分担了他的负重。

“吃的。玉米熏肉罐头，压缩饼干，巧克力，薯片，糖果和香烟。”李斯特把东西一样一样的摊了出来：“哈！这瓶酒是我私人送你的，1982年的佳酿！”

“干嘛送这些给我？我可以排队领餐的——”

“很快我们就不会供应食物了。”李斯特沉了一刻，缓道：“城市会陷入恐慌，克莱门特希望你哪儿都不要去——”

“为什么？太突然了——”

“一点儿也不突然。我们已经计划了整整三年，晨宁，你不会明白城市的无奈，我们只是想扭转一切。”李斯特叹了口气，微笑道：“实际上，我们准备把实权从委员会手里夺过来，然后以管理者姿态切入赌盘管理。如果不成功，城市就死亡。”

“你们呢？”

“一样，死亡。换个角度想也挺好的，至少少了一个人类屠宰场——”李斯特把糖果揣进我的衣兜里：“克莱门特说你低血糖，让你时刻带着——”

“你们会失败吗？”我抓着他的手，抓紧生命的弦。

“不知道，胜算一半一半吧。克莱门特安插在委员会里的暗线掌握不了核心资料，当然，我还有其它的途径取得消息，NPC们都有各自的手段，单纯硬拼肯定没问题。但是，他们掌握着赌盘，也就掌握着大笔流动资金，军事火力我们处于绝对下风——”

“我要见克莱门特！”我想见他。

“抱歉，你现在见不了他，他不在城市。”李斯特摸出裤兜里的烟，点上：“一半的NPC都离开了城市，一部分参与暗杀委员会成员，一部分介入对超级赌家的说服谈判，我不知道克莱门特在哪部分，老实说，哪部分都挺需要他的。过段时间我也会出去——”

“神奇怎么办？”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到了神奇。

第一二一章：神奇女侠50

李斯特的笑，雾了：“你这么问真有意思。我和她的关系从头到尾就没脱离过玩家和NPC的范围。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和克莱门特的，但是就当前的情况来看，什么关系都没有是最好的，我不想让那个女孩儿为我担心。如果我死了，请你告诉她，我爱她——”

“李斯特——”

“算了，别告诉她，没什么意义。”李斯特片刻颓唐：“行动不成功的话，这里应该会很快进驻另一批NPC，到时候，你想办法联系到神奇，这座塔楼跟外面是通的——”他摸出一张图纸：“延着这条路走下去，会到达城外的山洞，我在山洞里为你们准备了车跟食物，哦，对了，你们的证件放在前台置物箱里，别忘了。一旦行动失败就立即离开，朱莉会注销你们的居民代号。我也会尽快跟神奇联络让她看准时机来找你，但是没有得到明确的讯息之前，你一定要尽量呆在这儿！我知道要取得你的保证很难，但请你尽量，可以吗？克莱门特一直担心你——”

“好的，我保证尽量呆在这儿。”如果这是他要的，我保证。如果这是克莱门特要的，我用生命保证。

“图纸收好，我得离开了。”李斯特吊儿郎当的对我敬了个礼，恢复了一贯的派头：“但愿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我坐到了天亮，才消化了事实。浴缸里接满了水，进入“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期，多少荒唐。不敢睡觉，脑子里都是克莱门特的样子。“你是中国人？”“我是克莱门特。”“以前杀过人吗？”“嗯，你得学会杀人。”“再见！欢迎你来喝咖啡！”“我们这儿的招牌甜点。沈，你也试试吧——”“沈，或者你离开游戏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真名。请相信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你得明白，游戏规则如此——”“沈，我不会干扰你的现实生活的。”“晨宁——”“我让护士来给你重新扎针，扎左手，不耽误你画画，如果你答应，我就去帮你找你的石头——”“晨宁，你要好起来！”“晨宁，可以跟我说说话吗？”“我明天来看你。”“今天你开心吗？”“真好，送你个礼物，喜欢吗？”“晨宁，我很喜欢你——”“还喜欢今天的礼物吗？”“这儿是天堂。”“叫我沃克。”“你生气了么？对不起，我控制不了。”“我爱你，晨宁。”“爱你。所有的。”“这个，可以送给我吗？”“我希望你真心喜欢——”“算表白吗？”“总有一天我会真正放肆的。不要再取下来了。”不要再取下来了，我的戒指，C的烙印。克莱门特，真希望你可以当面跟我说这一切，再跟我说一次“我爱你”，一次就好。

“后悔了？”Long在我身边，轻声，吟笑，调侃：“这酒不错。中餐馆不供应高粱酒了，真可惜！喂，你有听我说话吗？PL5？”他捧着我的脸，研究：“你伤心吗？为什么？因为克莱门特？别伤心，他会回来的——”

“会吗？”我想要他回来。

“会啊！我想不到别的结果！那孩子很聪明的！没有谁比他更聪明了，你要相信他，因为他爱你。”Long的温情，孩子气。

第一二二章：神奇女侠51

他爱我，却不曾展示自我，送我一个名字，以为抵消得了缺失。沃克，是你太聪明，还是我太笨？

“我要喝这酒——”Long拔开了剑，轻巧的一削，酒瓶颈身断开，平整：“虽然我不太喜欢葡萄酒，总好过没酒喝！你要吗？不要？好吧，都是我的。”他糟蹋了李斯特的好意：“PL5，我又好好想了一下，我应该是有中国血统的，上次说不算！这回你肯定没法反驳我！我姓萧，外国人不可能姓萧！嗯，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来看，我应该是个中国人，中国人的儿女都是跟父辈的——”

“你顶多算个窜儿！”我烦透了关于国籍的一切。

“窜儿？”Long憋着脾气想了好大半天：“窜儿是什么？”

杂种。“混血。”

“哦。”Long把空酒瓶扔到了角落：“可我挺想当个中国人的。”

“你跟胡boss说去！我决定不了！我想睡觉了！你也回家睡觉吧！祝你做个有中国社会主义特色的好梦！”我把自己埋到被窝里，Long的三色金太闪！

“作为回礼！我也祝你做个有克莱门特的春梦！”他并不在意我的无礼，附到我耳边，欢乐：“晚安。”凭空消失，如来一般鬼魅。

我的恐惧变得单纯，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只得祈祷，找不到神谕，匍匐于忏悔。沃克，请你活着，因为我也活着。

城市每况愈下，一个星期后，所有的店面都关闭了，不再供应食物，NPC不知所踪，这儿成了孤岛。人们为了食物厮杀，最后，只是为了厮杀而厮杀。缺乏秩序，人性泯灭，蚕食。网络时好时坏，收不到讯息的时候，我就趴在窗台看下面的人打架，这个死了，那个也死了，冷眼。像一个庞大的动物园，禽兽们争抢地盘，我闲散的坐在围栏边，不，我才是被围栏圈住的，比禽兽都不如。空气都是血腥味，深呼吸，闻得到腐肉的臭味。城市死亡？一直在死亡，逐渐走向空寂。我只是等待，等待一个消息，最好的，或者最坏的。

“晨宁？晨宁！”手腕上的表显示有两格信号，即时通讯，神奇：“你在吗？回答我！”

“在！”我有点儿想她，火红色的女孩儿。

“太好了！李斯特说你在塔楼，对吗？”

“是的。你要来吗？这里很安全——”

“不，Gui在追踪我，我不想给你惹麻烦！现在城市失控了，我也没办法接近塔楼——”

“神奇——”

“别担心我！我现在还能应付！网络失效对我有一定程度的好处，至少Gui没那么容易勘到我的轨迹。你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李斯特他们失败了，我们就离开这儿，我会来找你的。但是失守后的四十八小时我都没来找你的话，你就自己离开这儿！一定要把图纸收好！”

“神奇！”

“我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这儿实在太乱了！我们都现实点儿！晨宁，我很高兴你陪我来这儿，抱歉带给你那么多麻烦！”神奇沉默了一响：“晨宁，你始终是我的美人——”

“神奇！神奇——”网络中断。

第一二三章：神奇女侠52

什么都做不了，戒指陪我。那个下午，我该给克莱门特更多，身体，感情，他想要的一切，统统给他，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微弱的光咫尺天涯，不如抓住假象。

信号越来越不稳定，一开始盲区时间一天之内只有十几分钟到几十分钟不定，后来是以小时起算，再后来一整天一整天的没有讯号。这块表就真的成了表。我不担心消息，没有消息也好，我可以认真等待。我下了这样的决心，现实却不给我实践的勇气，突然跳出的信号条，突然跳出的邮件——“晨宁，务必呆在塔楼，委员会最近会放一批杀手进来，绞杀余下的NPC和与NPC要好的玩家。朱莉。”。神奇！我没法再心安理得的呆在塔楼里了，神奇和李斯特交好是城市里人尽共知的事，而我和克莱门特从始至终只存于NPC范围内，她比我危险。

把匕首塞进腰间，背上包，糖果放进口袋，我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磨砂的C，出发。在地下停车场窥探了好一会儿，才摸进了逃生楼梯，阶梯间躺着一具尸体，明显才死不久，血液刚刚凝固，我把他的帽子扣到自己的脑袋上，废物利用：“愿主赐于你永远的安息。阿门。”微型的告别仪式，算作借用帽子的回礼。

酒店大厅空旷，老实说这不是个好地儿，易攻难守，容易被人突袭，所以住宿的人很少，却给了我便利。我压低了帽檐，混入人群，失去了网络，大家处于等级不明的环境，都不敢轻易动手。幸好这儿的白种人和非洲裔够多，我的身高刚好平均。店面几乎被洗劫一空，沿路都是尸体和受伤的人，有些人饿得直接刨尸体的肉，另一些人则聚到一起打人头保龄球。炼狱的形容，轻微。我把冲锋衣拉到顶，遮住了面目，故作高深有一定程度的效果，几个跟着我的人渐渐散开了，装B装到位可以救命，此刻便是。没有信号，我联系不到神奇，只好到她常去的地点找，一圈儿转下来，天黑了透，由于电力系统被破坏，视野有限，紧张在所难免。

穿进小巷，被某个人绊了一跤，那个人比我更慌，一直不停的说着话，我听不懂，但明白他祈求的语气。他大概以为我会杀了他，而我则庆幸他至少不会杀了我，吁了一口气，放松，冲他摆了摆手，结束彼此威胁的偶遇。神奇，你在哪儿？我有点儿痛恨自己，知道自己没用，却不知道如此没用。

我坐在垃圾箱的旁边，休息，试图搜寻信号，犹如一只鸟，惊弓。过路的脚步声都让我捏紧了匕首，之后，我听着一个人被虐杀，从头到尾的听，毫无反应，自保显得可怜，可有命才能可怜别人，抑或自己。那群人走远了，我才敢打开手表的液晶屏，丫的！一格信号！我联接了PL2的通信，压低了声气：“神奇！听得见吗？神奇——”只有“嗞啦嗞啦”的电波声，几分钟后连电波声都没了，无网络。该死！

第一二四章：神奇女侠53

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总会找到办法的。我这样安慰自己，但是什么都想不到，10：37pm，以往热闹的开始，现在寂静，我贴着墙站起来，头晕，摸出了口袋里的糖，苹果味的。一直没有信号，我把邮件又翻出来看了一遍，城市里没有NPC的痕迹，不代表就没有NPC，这是他们的大本营，争取的也是这个，既然这样，我决定先找一个NPC问下情况，谁都好，至少让我知道一些事实。“朱莉。”我抓着这个救命稻草般的名字往广场走，人烟稀疏，没有了GPS，人们更愿意在房子里过夜。安全总是相对的。

我尽可能窜小道去广场，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百货公司也被撬了，狼藉，可架上空空如也，一到八层都是！那些东西不是食物，即便有人喜欢也不会都搬空的，太奇怪了！我试图找暗门之类的机关，始终觉得朱莉在这儿，却没有当杀手的天分，把货架都摸遍了，累得跟狗一样，还是一无所获，索性睡在地上嚼糖玩。这个百货公司的天顶是镂空的，月亮，星星，换个处境浪漫至极，只是，换不了。一阵悉索声，有人朝我这边走过来，脚步声的回响，敲击心脏，我拔开了匕首，那个人不给我反应的机会，急速奔了过来，撞掉了我手里的匕首，勒着我的脖子，急促。擦！老子听不懂他的话：“你丫说中国话成吗？我他妈就是死了也不明白你的鸟语——”

“哈，需要我翻译吗？”Long站在栏杆之上，灰发飞扬，神的境界。

“啊？咳咳咳——”我被那人勒得说不出话，Long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我有了呼吸的间隙。

“PL5，他让你把糖果给他。”Long跳下栏杆，微笑，看戏：“把身上所有的食物都给他。”

“你他妈能不能搭把手——”我直接被那人按到了地上，骑乘位：“操！”

“我是中立方，谁都不能帮。我跟他保证过了。”Long无辜的耸了耸肩：“而且我还跟他约定好了，你死了的话，戒指归我。”

“妈的！”我使劲儿撑开那人的手，才有了说话的力气：“告诉他丫的！老子只有一包糖！”

Long跟我身上的人咕噜一阵，说：“他不相信。”

“老子都要死了！为什么还骗他——”

“因为我告诉他，你有一房子的食物，只要他把你杀死了，我就带他去拿那些吃的。”Long蹲下身，一直微笑，曼陀罗的美。

“你他妈不是中立么！”我快喘不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