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簋 下——潘郎

“我活着。”便是最好的理解。

“那就继续活着。”简又点燃了一支烟：“五年前，我开始筹备医院的事情，NPC们都很支持，你觉得我们很残忍，对吗？很多时候，不能选择，我们只是想让人死得舒服点儿，因为没有医生药品急救器材，只能那么做，连我们自己也一样。我就杀过一个NPC，是个可爱的男人，说着带意大利口音的英语，非常有趣，他在制止玩家暴动的过程中被捅了一刀，肝脏出血，我不忍心看他一直痛下去。因为这件事，我开始认真对待筹建医院这件事，打过无数次报告，委员会根本不批，他们想看到玩家和NPC互相残杀的画面，类似于平民起义和末路的暴君，我们都是委员会的棋子，超级赌徒的玩具。蓝绣标漂亮吗？在某些人眼里，不值一提。”她略微沉思，笑容缓缓明朗：“然后克莱门特帮了我，他站了出来，和委员会谈判，冒着被制裁的危险。实际上，他很有手腕，委员会里有他的暗线，几次仲裁后，委员会批准了医院建成的决议，条件是由NPC们自己出资。而最初的启动资金是由克莱门特出的，他是我们的神，一点儿也没错！”简杵灭了烟：“而现在，神恋爱了，给我们的打击很大——”

“他只是人。”我应该受宠若惊的，可，他是沃克。

“那只是你的想法，很多NPC都仇视你——”

“因为我把克莱门特拉下了神坛？”

“是的。”简挑着眉：“可我倒觉得他谈个恋爱也不错！哎，也只有讲给你听了，那些玩家都认为NPC是侩子手，有出钱给他们治疗的侩子手吗——”

“你也杀了他们。”

“他们？”简歪着头，稚趣：“还是那个女人？”

这个女人，敏锐，我仍然记得起那个女人的哭声。

“那个女人死了会幸福一些，我不知道她究竟遭到了怎样的对待，身上都是伤，阴道里夹了一只死老鼠，趾骨粉碎性折断，精神崩溃——”简和神奇有类似的观点：“克莱门特跟你说过我们没有心理医生对吧，实际上，我们连医生都没有，委员会只允许我们聘用护士，非常高招的侧面打击。所以一开始我们只有护士，医院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步入正轨，够慢的，之后才慢慢钻规则漏洞聘到了能做手术的外科医生，虽然被称为护士，可那些家伙的水平可是一流的！当然，我不希望你有机会尝试。而针对心理疾病，我们束手无策，处决精神失衡的病人是最佳方案，在判定为没有自我治愈的能力后——”

“医疗事故？”那些说辞，回荡耳际。

“你领悟得很快。”简扬起嘴角：“PL5，你比我预想的聪明。”

“谢谢。”

“你应该谢谢克莱门特，在得知你装病的时候，我真想杀了你！”简把双腿架到办公桌上，粉色丁字裤，吊带袜，袖珍枪：“你在侮辱我——”

“我是无意的。”神经过于强大会显得怪异，更何况，我完全承认自己是心理上的弱者，生理也丝毫不占优势。

“算了，说到底，我只是个局外人。”电话响了，我的报告新鲜出炉，简接过护士递来的文件，仔细检查后，叹了口气：“你自由了。”

我自由了，局外的人，再无瓜葛。

第一一三章：神奇女侠42

病房里摆着我入院时的物品，衣服洗过了，有橙花的味道，包还是那个样子，连太阳能充电的电动剃须刀都在。简递给我一叠文件和一支笔：“清点一下你的财物，还有你的健康报告，看过没问题的话，在上面签字。”

我对英文无能，只看懂了187cm和56kg，比我预计的好：“签中文名字可以吗？我不会英文。”

“签你的代号就行了，PL5会写吧？”简有些不耐烦：“把手递给我，戴表的那只！”她按下了我的表的启动程序：“从这一刻开始，你重新进入游戏，延续你入院前的成绩，等级C。明白吗？”

“明白。”

“没其它事的话，就再见吧。”简顿了顿，笑道：“不要再见的好，进医院没什么好事！除非你和克莱门特想使用那个房间，我很愿意为你们打掩护。”

这个笑话充满希望。“可以的话，我想问问MrW的事。”作为诱饵，我非常尽责；作为我自己，不想再被人上。

“你想狩猎MrW？”简阴郁。

“有这个计划。”

“我劝你不要，他和Long不一样，是恶魔——”

“Long也杀了很多人。”我们都是恶魔，程度区别。

“Long杀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悬赏名单上的，换句话说，他在为民除害。”简捂住脸，不好意思了：“这种说法太浪漫了——”

“那MrW呢？”

“他杀人，所有的人，连NPC都不放过——”

“可以告诉我他的样子吗？还有他的杀人手法，了解他的杀人习惯最好。”了解他的床上嗜好最最好。

“PL5，你是认真的？”

“这是我进来的唯一目的。”即便这个目的的初衷与我无关。

“好吧，祝你走运。MrW是个很普通的亚洲人，应该是越南难民，他好像很小的时候就来这儿了，最早的居民之一，中间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城市里传得最广的一个传说就是他是被变态虐待成变态的，超级变态。至于样子，我还真不好形容，毕竟我只见过他一面，而且都六年了，嗯，让我想想，那时候的他还很年轻，非常普通的长相，个子不高，可反应力和爆发力惊人，我就这么被他掐着脖子悬空了，这个场景很漫画，对不对？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当时有多恐怖，他是撒旦——”

“谢谢你的信息。”我背好了包：“可以的话，请不要将我的计划告诉克莱门特。”

“为什么？”简笃起眉：“我的意思是，我没必要听你的——”

“不想让他担心。”不想，他只要好好爱我就够了。

“PL5——”

“我也是浪漫的人。”我拉了下冲锋衣的领子，微笑：“不再见了，拜拜。”

阳光刺眼，雪白的建筑，一堆雪。我站在大门前，路那么多，不知道要走哪一条。11：29am收到了委员会的短信——欢迎我重新回到游戏，欢迎我活着。这局用生命参与的游戏，真是高级喜剧。

“晨宁。”神奇在老远的地方呼喊，奔了过来，一团火，喜极而泣：“我想你！”女孩儿跳到我的身上，拥抱，死命。

“可以下来吗？我现在抱不住你了。”我抱不住她，但愿，保得住她。

第一一四章：神奇女侠43

女孩儿不情愿的松了手。“我们去喝酒！”这是神奇唯一想得到的庆祝方式。

“你不怕李斯特了？”我试图玩笑，怕过快的陷入紧张的局势。

“怕！”神奇挠了挠小小的脑袋，苦恼：“可是，我更怕没酒喝。你住院的时候，我只有去找他打听你的消息——”女孩儿抿着唇，为难：“那些NPC不喜欢你，为什么啊？你那么漂亮！连朱莉都和他们一样了——”

为什么啊？因为我证明了他们的神只是凡人。凡人不好，被感情牵制，肉身腐朽。“我们去喝酒吧。”我不让她知道沈晨宁的柔软，那是小簋才能拥有的特权，唯一特权。

酒吧，一点儿没变，担得起醉生梦死的妄名。李斯特对神奇招手：“还是伏特加吗？我有好货！”

“不要！我喝苦艾酒。”神奇调开了视线，红晕可疑。

李斯特微微一笑，全然温柔，拿出一支杯子往里面放上一颗方糖，倒上酒，等方糖吸饱了酒后用平底勺把糖取了出来，点燃，一块温润的糖被蓝色的火焰包围了，褐色的糖液滴进酒杯：“波西米亚人的喝法，试试？”

神奇不解风情的一口闷掉了酒：“也就那样——”

“你们可以顾虑一下周围观众的感受吗？”我突然觉得所有的人都变浪漫了，找吧台里的侍应要了杯龙舌兰，酒精式的冷静。

“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顾虑。”李斯特给自己倒了杯伏特加：“最需要的也是顾虑。”我不擅长玩文字游戏，跟一个外国人正经八百的聊方块字的精髓无异于折磨，神奇比我更快的意识到这一点，借口看wanted逃了。怎么办，我只好及时的表示了我的愚蠢，好在李斯特认可诸如此类的美德，绝对美德。“克莱门特床上功夫好吗？”他突兀的一句，点穿了层层包裹的事实。

我很想被酒呛到，再缀点儿娇羞的怯样，可惜，酒喝光了。“是不是NPC们都知道这件事了？”

“NPC之间没有隐私。”李斯特打了个响指，示意侍应给我续杯：“我纯粹好奇克莱门特的性能力，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是个每次自慰后会向上帝忏悔的好孩子——”

“好孩子不都相信上帝，在这儿的人都不相信上帝——”

“可是我们相信克莱门特。”

“你们可以继续相信。他和我只是上过一次床而已，什么都没改变——”

“他会为你担心，感情因素过多，会影响身为NPC的自觉，我们不想让他陷入困境。”李斯特叹了口气，笑道：“也有可能我们想得太多了，毕竟克莱门特是NPC的精神支柱——”

“你们真脆弱。”我第一次感受到位置上的优势。

“的确。”李斯特看着神奇：“在城市里，我们无所不能；出了城市，我们一无是处。”

他的话让我悲伤，束缚在厚重的茧里，手脚烂掉，无望催生信仰。“喂，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儿？到连电都不通的地方和某个女人生一堆孩子，每天都在为孩子的教育问题和女人争吵——”

“别说了。”李斯特的食指抵住了我的唇：“这个梦我做不起。”

我妈的梦，他做不起，很多人都做不起，也包括我。“李斯特，某个女人也许是神奇——”

“你一定要刺激我吗？”李斯特抿着酒：“我真想跟她做爱。”他望着她，认真，语气却没存住须臾，对谁来说都是负担。

第一一五章：神奇女侠44

“你们在聊什么？”神奇搂住我，亲昵：“没好的单子——”

“没什么。”李斯特撑起下巴，痞气。

“走吗？”我喝光了酒，起身。

神奇盯了李斯特一秒：“好。”

还是外面好，空气都是新鲜的。“神奇，和NPC恋爱没有好结果。”我低声，听不听的，两可。

“什么？”神奇凑到我跟前。

“算了——”

“和NPC恋爱没有好结果。”神奇字字清晰的重复着。

“既然听到了，为什么还要问我‘什么’？”

“想问。”神奇双手抱臂跟在我后面：“晨宁，我不信。除非我试过——”

“你要尝试吗？”

“为什么不要！”神奇小跑了几步，挂住我的胳膊：“我还没恋爱过呢！”

女孩儿渴望恋爱，感情上的纯真成了缺点，一个不大不小的缺点。我指点不了什么，只好：“祝你恋爱愉快！”

“会愉快的！”神奇大大的微笑：“晨宁，我们去哪儿。”

我不知道，身体明白，不停的走，到了塔下。我抬头，想望见那扇窗子，太高了，什么都看不到。神奇问我想不想进去，我踌躇了很久：“想。”

“跟我来。”神奇咬唇，拉起了我的手。

我们到了第一晚住宿的酒店，神奇按下了电梯的-1键，地下停车场。她顺着墙壁走，因为没有车，空旷的车场彻底空旷，脚步声环在耳边，跟回声贴合，奇妙无比。“等等——”神奇停了下来，跺了几脚：“是这儿了。”她有在墙上来回摸了还几遍，找到机关，砖陷了进去，地上的水泥面松动，划开一个方洞：“打开表上的照明设备，跟在我身后。”我按她说的做了，一截很长的楼梯，向下，漆黑，水泥面自动合上，隔绝。“上次我和李斯特就是从这儿进来的，Gui真厉害，居然自己就找到了塔楼的门，很多NPC都找不到！要不是克莱门特调出城市的图纸，我们根本就想不到塔楼有这种奥妙——”

“你犯规了——”

“什么？”

神奇突然停住，我差点儿撞上她的背包。“我说你犯规了，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我很好的理解了规则，明文规定的，约定俗成的，和更多秘而不宣的。

“哈！我不知道，我只是跟在李斯特后面，就像你跟在我后面一样！我们只是碰巧走了同一条路，碰巧而已。”神奇的诡辩，有简的风格。女人们总有相似之处。

下完楼梯，穿过一条长廊，到达塔底，石梯勘在墙里，盘旋而上，向光的地方延伸，一点光，而中间黑暗。“小心点儿，没有护栏的。”神奇一转手腕，灯光朝下。

我不清楚自己是否有恐高症，身体几乎贴着墙，微弱的光源，只看得清脚下，而石梯跟石梯的缝隙，黑暗填满，无所不在的黑暗，连心灵的空白都不放过，听着神奇的呼吸声，缓慢的镇定。小贵骗了我，她说下面机关重重，我不信的，还是要亲身一试，什么样的爱让人说谎？真想不通。

第一一六章：神奇女侠45

“快到了！”神奇指着那点光，渐渐的放大，到了最后一级台阶，门歪斜在一边，李斯特的暴力，凝固，熟悉的都在眼前，蒙了灰，是我的塔楼。“这儿真像个避难所。”神奇随性的靠在墙边，点了一支烟，我的画，跟她很配。我趴到窗台边，迷恋的风景，不曾改变。“你喜欢这儿？”她的语气是怀疑的，怀疑里带点儿犹豫，最终口无遮拦。

“呆在这儿让我平静。”我对她微笑：“好像只有我一个人——”

“晨宁。”神奇悲伤了，轻易悲伤。

我们两个人呆在一个房间里，两个世界，蓝天，黄沙，红发，生命。我听到了她的叹息，女孩儿的叹息，带着天真的娇嗔，没有城府。“你不喜欢这儿。”我替她下了结论，避开武断。

“我说了，这儿像避难所。”神奇焦躁的抓了抓头发：“我是个难民。”

“现在不是了。”

“对啊，现在不是了，可我很难忘记这个身份。”

她是个好姑娘，我却一直在忘记。

“晨宁，我不能跟你一起。”神奇咬着手指：“对不起，我说过要保护你的，现在食言了——”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我喜欢她无措仓惶的表情，眉毛皱成一团，非常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