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姿态看来,他不是无法回答,而是不屑回答。他从来就不喜多话。
身体的不适忽然加剧了几分,是毒发了吧?到了这个时候,就连垂死挣扎拼死一搏都快办不到了,果真是天净气
数已尽了吗?
云皓竭力压抑越发变得凶猛的痛楚,装出一个平静的样子,惨笑道:“你明知道,要朕写这退位诏书比要朕死还
难,你偏要迫朕……要朕把天下苍生的性命交给拜月教,还不如叫朕去死……好,反正写不写结果也是一样,朕
写,朕现在就让位给你,让你去做皇帝,让你坐拥后宫佳丽三千,让你风风光光地成为大赢家,这样你满意了吗
?”
话音落下,他强忍著内心的悲痛,提起笔杆蘸上墨汁,手在空中抖了抖,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落笔。心神激荡间
,密密麻麻的一纸退位诏书已经完成,写过什么他已经忘记了,他只知道每一个字都是一滴血泪。
“昏君,朕确是个昏君,活该千刀万剐……哈哈哈……”云皓自嘲地哈哈大笑著,笑得那样凄凉而又疯狂。天净
皇朝在他的手中覆灭了,万里山河在他的手里断送了。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错识奸臣,以为人家是尽心尽力为
国为民,原来不过是骗局,就连他最爱的人,也都串通邪教乱党来逼迫自己退位……他确是个昏君!
他天真得以为,只要自己付出一片真心,就能打动对方,只要自己解除了对方的后顾之忧,对方就会和自己相爱
相守,结果却只落得如此下场。他活该,谁叫他自以为是,谁叫他痴心妄想,最该死的是他竟连累了天下百姓!
可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无法相信风迅竟能这样不择手段,竟能这样出卖身体,竟有这样精湛的演技……
“哈哈哈哈……”偌大的御书房,忽然响起一阵骇人的笑声。旋即,一个黑衣飘逸的人随著笑声倏忽而至,落在
云皓的面前,一手抢过传国玉玺和刚刚盖印的退位诏书,狂笑道:“哈哈哈……这就是传国玉玺,这是退位诏书
,本座得到了,本座终于得到了!有了这两个东西,本座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哈哈哈……”
与此同时,风迅暗地里向东流使了个眼色,目光寒冷彻骨。东流会意,几步走到上官孤月的身后,低声道:“教
主,解药,云皓已经毒发。”
“哼。”上官孤月面色阴冷下来,把手中的东西都藏在怀里,然后掏出一个白玉瓷瓶,来到云皓的身侧,一手抬
起他的下巴。
这时云皓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面容尽是痛苦之色,显然是正在承受剧毒的煎熬。他
紧紧地咬著牙齿,拼命地在这些人的面前挽留最后一丝尊严,嘴巴却被狠狠地撬开了,一颗药丸随即落入口中。
“云皓啊云皓,你千万不能死,你还要留下这条命,看看本座如何的治国有道,看看月朝怎样的繁华昌盛,必定
比你这狗屁天净要好百倍千倍,所以你千万不能死。”上官孤月狞笑著说完,又转头看向那边的风迅和东流,寒
声道:“你们继续去完成你们的事,走。”
一声令下,二人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回话,动作一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云皓看著风迅面无表情地转过去的
那一瞬间,看到自己整个人跌落万丈深渊。他咬紧牙关,凝望门口,只盼那人回眸,可是最终风迅连一点迟疑都
没有,走得很潇洒。
悲哀,心碎,绝望……还有什么?此时此刻的他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风迅大概永远都不知道,他当日发誓永远不要见到云皓流血,在这一刻确实做到了,因为他根本不可能见到云皓
的心里正在无休无止地滴著鲜血。
“不过,你比我还狠。”东流和风迅一直走到驭云殿前,东流蓦然停下脚步,目光深沉地回望风迅,道:“你真
的决定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哼,我还有别的选择么?”风迅冷笑著别过头,目光落在黑暗的远方,却显得有点徬徨。
“既然这样……这是今日的舒缓药物,论理是不能给你的。”东流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风迅的面
前,道:“这里只有一次的份量,你最多可以分开三次服用,但只能减轻一半痛苦。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
你现在把这药拿去,然后狠狠地打我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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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迅讶异地瞪著东流,只见对方的神色无比郑重,没有丝毫儿戏。他只好接过药瓶收好,复又伸出手,犹豫了一
会儿,东流就不耐烦地催促,逼于无奈之下,他只好狠狠地在对方的右边胸膛上打了一掌。
东流被打得踉跄著退后两步,吐出一口鲜血。风迅见状,就要跑过去,他却扬手打断了风迅的动作,然后擦了擦
嘴角,道:“咳……行了,我没事,既然抢了药,就赶快走……放心,药是被抢去的,而且我还有利用价值,教
主是不会对我怎样的。”
“那么……保重。”风迅感激在心,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施展绝顶轻功,头也不回地飞掠出宫。
一路飞奔出城外,疾走至荒野小道,直冲入阴暗树林,风迅忽然像是脱力似的,双腿一软,踉跄几步,然后整个
跪倒在地上。
脸颊一片冰凉,是眼泪还是汗水?胸口阵阵深入骨髓的剧痛,究竟是毒发还是什么?已经无法分清……一路咬紧
牙关抑压著的悲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狠狠地撕扯著他的心脏,痛得他几欲昏厥。
自己狠狠地把至爱的人一脚踢落万丈深渊的画面,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在脑海里面重覆出现,折磨得他透不过气来
。
原来内疚的滋味,是这么难受;原来无情的表现,是那么难办。当他见到云皓的眼眸满含著深深的绝望时,他真
的很想、很想把对方抱进怀里诉说自己的无奈,可是他不能。
他发觉原来要控制这一种冲动,就已经花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他简直不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笑得出来的,更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皇宫一路飞奔过来的。
心痛,似乎盖过了身体的一切痛苦。当风迅发觉自己毒发的时候,他已经倒在地上,浑身渗出了冷汗,身体随即
痛得抽搐起来。他马上从怀里掏出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拔出佩剑将其斩成三份,然后服下其中一份。
报应……可笑他在残忍地伤害了至爱之后,老天也看不得他有好日子过,就连一个给他暗自神伤、暗自淌泪的机
会都没有,因为这个时候,他必须抛却个人情感,为歼灭拜月教而拼尽最后一口气。
“太和县……”风迅以剑撑地,艰难地站起身来。药物仍未能完全控制毒性,估计服下三分之一的药物仍要熬过
三天的煎熬,只是痛苦减轻了一半,而且能熬过的机会也大了一半。只要还存一口气,即便爬,他也要爬到太和
县。
大将军萧然被流放后,居住的地方就是距离京城约莫二千里之遥的太和县,风迅必须找到这个人,和他一起密谋
灭了拜月教。没有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想要到达彼处至少要花费半个月的时间,前提是马不停蹄的情况下。
稳住身形,他不再磨蹭,忍住体内那没有片刻间断的不适,向著邻近的城镇飞奔而去。
这一路上,风迅并不孤独,因为某人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还有每一个深情或是绝望的眼神都不断缠绕著他,
无法驱赶。只是,解决了孤独这个问题,那寂寞呢?还有那无休无止的心痛呢?思念,更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
东流称帝的消息很快就传到耳边,伴随著的是无数难听的怨骂。风迅对此却只能无奈叹息,想必东流所说的利用
价值就是指这个,只是世人都不会知道这个忽然“称帝”的丞相心里有多少苦涩吧。
披星戴月地赶了半个月路,风迅此刻正在太和县外的林间小道上纵马奔驰。越接近县城,马儿的速度越慢,奔波
多日的风迅在踏入太和县的一刻终于体力不支,从马上跌了下来,倒卧在地上。
挣扎著爬起身来,却被一个气势汹汹地迎面跑来的家伙撞得跌了回去,那人停下脚步,口气不怎么友善道:“你
没事吧?”
风迅竭力爬起,摆了摆手,却在见到那人的容貌那一刻愣了愣,随即一个激烈的反应就想抓住对方。对方却没有
看他半眼,自顾自地捉住了他的马儿,道:“嗯,虽然不是绝好,却也是匹骏马……小哥,马儿借我一用,不然
卖给我也行。”
“萧将军……”风迅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就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只听到那人惊讶的一
声大喊:“咦?兵部御前一品带刀侍卫侍郎……喂,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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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个月来,风迅本著能不休息就绝不休息的念头一直赶路,过程中马儿都不知换了多少,这几天更是到达不眠
不休的程度,咬紧牙关一口气奔完全程,不累得昏过去就怪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到自己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也不知昏睡了多久。侧头一看,就见一身布衣的
萧然皱著眉头推门进来,一见自己,英俊的面容就带了点儿怒气,三两并作两步走过来,道:“你可总算醒过来
了,居然睡了一天一夜,到底累到什么程度了?你别告诉我,打从东流那恶贼称帝那天起,你就一直从京城奔过
来,这简直是要死人的。”
风迅默然点头,没有搭话。见到萧然提到东流时的那种咬牙切齿,他想到了云皓,不知对方现在是不是对他痛恨
入骨,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千刀万剐?既然目的都一样,那么就没有必要为东流辩解了。
“难道你是被东流那禽兽迫得走投无路,才不计千山万水跑来这里找我,联手打回去?”萧然说到这儿,独个儿
气愤起来,一拳打在床柱上,低吼道:“东流那他妈的恶贼,本大爷饶不了他!”
萧然情绪甚是激动,风迅只有默不作声的份儿。只见萧然走到饭桌那边,正以为他要一脚踢翻饭桌,却见他转过
身来,一脸绝烈道:“皇宫有人冒死传来密函,我就打算去找你了,没想到半路撞上。事到如今,咱们必须打回
去,灭了拜月教!哼,如果宫中内应的消息不假,咱们的胜算还很大。”
内应?风迅皱了皱眉,他不眠不休地赶了半个月的路才到达太和县,这个内应的信函比他还快一步。看来这个内
应不是派了个绝顶高手来送信,就是早在东流称帝之前就送信去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可以看出这个内应绝
非寻常之辈……
“萧将军,”沉吟半晌,风迅忽然一脸郑重地开口,道:“与你合作是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就是对我
的参与必须保密,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包括皇上。”
“哦,这还不简单?答应你就是。”萧然无所谓地拍著胸口答应,倒了杯茶递了过去。虽然不知道风迅为何要保
密,不过既然人家没有说,他也就不追问,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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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总坛的邀月殿,暗无天日,冷若冰窖,惨白的烛火在阴风中跳跃,更添几许妖异的味道。偌大的一个空间
,鬼影幢幢,乍看之下,疑是幽冥。
云皓坐在主座上,看著底下两个虾兵蟹将不断在门口巡逻,忽然爆发出一阵骇人的笑声来。
可笑,真的很可笑,拜月教主去了皇宫做皇帝,自己却被囚禁在拜月教的总坛里,做什么?做天净教主吗?呸!
他不是没有试过硬闯出去,只是这拜月教总坛机关重重,稍一有点差池,必然死无葬身之地,饶是他这种高手,
也险些丧命九泉。
生又何欢,死又何哀?云皓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上官孤月那个狠毒的家伙,为了要他活受罪,竟然用天
净的子民来要胁。如果他敢两腿一伸不问世事,对方就敢狠狠地教训天净的百姓,而且不必多,只要随便杀一两
个,就足够镇压他了。
当今天子一夜之间沦落到如此田地,竟然是心爱之人一手造成,云皓已经不知道应该为百姓哭泣,还是应该嘲笑
自己。毫无疑问,风迅这样的高手终日和自己形影不离,要给自己下毒是随时办到的事情。
当日御书房一别,至今已经半个月有余,他终日牵挂著子民的同时,亦盼望著风迅会来看他,哪怕只是一眼。可
是,他失望了,对方一直都没有出现。他不相信,他不甘心,他真的无法接受他们的旧日情份,竟然被那一纸战
书活生生地埋葬了。谁来告诉他……他只是身在噩梦之中?
“不知他拿到解药了没有?”笑到后来,云皓忽然仰天长叹,他发觉他自己到了此时此刻,竟然还在关心对方的
生生死死。真的是太好笑了,风迅那种人,在任务完成之后必定可以得到解药的,他究竟在担心什么?他疯了不
成?
可是,还是很揪心啊……云皓就像疯子似的揪住自己的头发,一下一下地用力撕扯,似乎这样做就能把那种刻骨
的伤痛模糊。呜咽被扼杀在喉咙里,他不容许自己有任何软弱的表现,可是他却不能自控地一下一下地撞著椅背
,撞得额头都渗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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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干什么?想自杀吗?”底下的两个虾兵蟹将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一个箭步飞扑过来把他拉住。其中一个
还马上拿来一条铁鍊,把他绑了起来,一边讥笑道:“想死吗?别忘了死之前先挑几个陪葬的。”
这就是一国之君沦为阶下囚的待遇,小迅看见了吗?云皓自嘲地笑著,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责怪风迅陷自己于此般
境地,他果然是犯贱吗?
“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不相信,你们还能让我长生不老。即便有那种仙药,上官孤月也不会那么欣赏我,把那种
仙药给我的,呵呵,不然我要怀疑他爱上我了。妈呀,那真是太恐怖了,想想那厮含羞答答的样子就觉得心寒…
…”云皓闭上眼睛,轻笑著喃喃自语。
皇帝被上官孤月囚禁在拜月教总坛一事,风迅和萧然二人在半个月后从皇宫内应的信中得知。据说这个总坛的位
置就在京城北面十里以外的太阴山中。
“我要血洗拜月教!”客栈里,风迅本来静静地和萧然一起看京城的来信,却在看到内容提及云皓被囚禁一事的
时候,猛然拍案而起,拎起兵器,扔下这么一句话就往外冲。
萧然看著风迅一脸阴霾的样子,刹那间彷佛见到对方的背后升起了几条怨灵,不禁打了个寒颤。风迅行动果然迅
速无比,他来不及喊住,索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住对方的手臂,低声斥道:“白痴,回来!你还不知道那里
的布局,贸然闯入无异送死!”
“放开我!”风迅低吼了一声,狠狠地甩开了萧然。他从来都非常冷静,每每都能平心静气地看著萧然暴跳如雷
,可是如今事关云皓,他再冷静也失去理智了。
萧然眼看这人夺门而出,劝也劝不住,干脆在他气在头上没有防避的时候,在他的背后狠狠地一掌劈落,把他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