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抗议,我说你们难道打算让这人和我一块儿受审?一脸唾弃看着于烁,直说这人跟我犯的罪能是一个等级的么?我充其量揍了他,他这是私藏毒品,你一块儿问我觉着特恶心。
警察说我就是先问问。
说说,你为什么揍他?
他碰我的人。
白晓乐一下脸一阵白一阵红。
第五十一章
从分局出来已经是北京的凌晨,天儿很冷,白晓乐走在我身边不说话,从人群中走过,哈着白烟。
街上的灯光午夜时分依旧很刺眼,打到白晓乐脸上,他的伤痕给路人看见,他面无表情,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我追上他,走到他身边,身体已经精疲力竭,可是尽力跟上他的步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溜着溜着就走到护城河边,白晓乐停下步子,冲河边深吸一口气。
我走过去拉他,一把扯他进怀里,在他耳边说话。
想哭就哭出来,这儿没别人。
他把下巴放我肩上,微微蹭着,脸色仍旧煞白。
我说,我不笑话你。
白晓乐就张嘴哇的一下哭了出来,跟小孩儿似的那种哭法,惊天动地。一声声嘶哑的哭声都很沉痛很委屈,两手紧紧搂着我肩膀,头还往上撞,我也不知道是给他撞的还是怎么回事儿,胸膛裂开一样的疼,痛彻心扉得如此凌厉。
我冲他说,白晓乐,我是个畜生。之前的肆意妄为当时真不觉着有什么,可你不知道,今儿个,就刚才,我看他那样对你,我都快死了,跟有人拿刀捅我似的。
白晓乐只在我肩窝那儿不断摇头,浑身哆嗦,弄得我整件外套都一片潮湿。
我眼圈酸到几乎睁不开眼,脑袋压在他后脑勺上,乐儿,你真别原谅我,我自己个儿都没法儿原谅。我那时怎么就那么操蛋。
我死死搂着他,我说,你说对了,我跟于烁真没什么区别。
白晓乐抬起毛茸茸脑袋看我,仍旧抽抽嗒嗒的掉着泪珠子,可怜兮兮的模样,“不是!”他几乎用尽全力发出这两个音,嚎完又把脑袋重重落我身上蹭眼泪鼻涕。
我发不出一个音儿,这时早被自我厌恶和未燃尽的愤怒湮没,只得继续搂着他,慢慢拍着他背,让他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他摸了摸脸上的泪水,说,你以为凭你就真能对我用强么?他顿了顿,吸吸鼻子,满眼认真,倔强飞扬。就算你刚才不冲进来,我也会先找刀把他捅死。如果我真那么厌恶你,你压根没可能对我那什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弱了下去,瞥开脑袋,我隐隐看见他脸上有一抹红,心里顿时像裹了蜜一样。
我顺了顺他头发,说,可是我是真做错了啊,等着吧,我愿用一切赎罪。
他眼珠子在黑夜里很亮,水一样的清澈,眼神里有感动,“……我刚才看到你进来,真觉着一下活过来一样……”
我嬉皮笑脸,耀武扬威的样子,真的啊,我还头回那么有存在感呢。
……谢谢。
拿什么来谢啊。
他一扁嘴,这是有偿的啊,那我不谢了。
唉,别啊,我死皮赖脸,亲我一下呗。
白晓乐定定看着我,我知道我得意忘形了,收敛起来,刚想开口说我刚那瞎说的你别介意,他嘴唇就贴了上来,薄薄的嘴唇,干燥而柔软。
目光如炬,既然人都主动这样儿了,我哪儿有拒绝的份儿。
我伸手按住他后脑勺,舌头撬开他牙关,他没有任何抵触,反倒是试探一般伸出舌尖碰了碰我。
我猛地回应过去,舌头在他湿软的口腔内疯狂地入侵,他反倒像是给吓坏了,一下子缩回去。我舔着他嘴唇,没一会儿听到他‘嘶’的一声,放开叼着他的嘴唇,“怎么了?”
看到他嘴边的刚结的疤被刚才我的动作拉扯开来,溢出鲜血,是给于烁那一耳光打得。
我心疼得很,揉着他脸,“还疼么?”舌尖舔舔他唇角的伤口,铁锈味的鲜血进入口腔,让我心口闷痛。
他摇了摇头,不怎么疼了。
天儿都快亮了,咱回学校吧,回去我给你上药。
北京最后一班公车早就过了,我只能跟白晓乐蹲马路牙子上打车。
吹了半天儿寒风,北都找不着了,终于打到一量车。
“s大。”
“s大?”
我无奈报了学校的全称,“海淀那边儿,新街口。”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我跟白晓乐,“嚯,这么晚才回学校啊?”
唉。
上哪儿玩儿去了?
我靠!我总不能跟他说,我刚上东城分局玩儿去了吧。
“嗐,就是瞎玩儿。”
跟司机扯了几句,我就觉得头有点儿重了。
没一会儿就累倒在白晓乐身上,我脑袋蹭着他颈侧,迷迷糊糊的开口冲他说,“乐儿啊,乐儿唉,我是真的喜欢你。”
睡意恍惚间听见他在耳边重重“嗯”了一声。
得,这回我跟他掉了个个儿。
换我来说喜欢他,他只应声儿,不说喜欢。
人欠的,总该还。
我等的心甘情愿,谁让我以前让屁孩子等了那么久。
“娄以涛!!我车呢!!”
一推开407的门儿,就听见里边儿有人怒吼起来。
我几乎要笑伤掉,怒吼的那人为了等我回来,在桌儿上点了一盏蜡烛。
我说你招魂儿呢。
齐喻说我就是招你这个老妖怪!我车呢!
我想了想,噢,放在外边儿了。
齐喻在蜡烛光边儿翻了个白眼,黄色光亮照耀下比谁都像妖怪,他问,您这外边儿是多外。
我沉痛不已,东二环。
“我操娄以涛你大爷!”齐喻拍桌儿而起,愤怒不已,眼神冒火。
我瞥他一眼,在一片黑暗给白晓乐找棉拖鞋,“别把宿管招来,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那么大动静呢。”
你好意思说我!
我给白晓乐套上棉拖鞋,恬不知耻在黑夜里笑,当然好意思。
臭不要脸你!
有人含糊几声,从床上爬起来,孩子气的问话,“谁啊……大半夜那么吵。”
齐喻说,没事儿,乖,你睡你的。宠意满当当。
李钧从上铺吊下个脑袋晃悠,眼睛水晶晶的,哎呀呀齐喻里又发病了,让你吃药怎么总不听我话呢。
齐喻的脸在蜡烛的照耀下挂满黑线,我没发病。
里不发病大晚上点着个蜡烛要干嘛?
齐喻说娄以涛把我新买的跨子弄丢了,就上礼拜我拉你陪我去买那辆。
“太过分啦!”
我说我没有弄丢他车好吧,我就是放外边儿了。
齐喻咬牙切齿,恼羞成怒,“放,外,边。您这外边真够外的,隔着S大半个北京城,指不定明儿一早起来就给谁偷了去都不知道。”说完站起来呼噜李钧脑袋,“瓜娃子快睡吧,明儿一早陪你去看小林姑娘上课。”
李钧悲伤的回话,都说了不许叫我瓜娃子,里跟谁学的。想了想又说,你陪我去看□□是不是?
白晓乐好奇问,□□是谁?
我补充说明起来,咱宿舍老幺春心荡漾了,在冬日寒风里迎来了第一村。外语系的。
“喇里是什么第一村~~!!”有人挥着拳头,得瑟着,夜里红一张脸蛋反正谁都看不见,冬天里春意萌动,欲擒故纵,“人家姑娘都还不认识我咧。”
齐喻苦笑一下,眉头暗暗皱起,开口说,没事,走着走着人就眼熟了。
白晓乐回脑袋深深看我,借着微微烛火光亮,看见他眼神疑惑,黝黑黝黑。
我摸一把他头发,默不作声笑一下,在他耳边轻语,没事儿,他俩的事儿留给他俩自己解决。
情感在时光流走间暗暗涌动,某些东西越来越明晰,抬眼就可看见,感情这事情,外人从来不必去管,也从来管不着,就安心当旁观者。
更何况,这会儿自己的事儿还没修得正果呢,哪有闲心去管别人。
李钧说,你上来陪我吧,我一人睡不着。
齐喻爬上上铺,睡下去之前扔我一句话,血腥又暴力,明儿个拿不回我车提头来见啊!
我笑着应声,借烛火给白晓乐找药。
我戳戳他脸,腮帮子鼓起来干嘛啊?你这样我不好给你上药啊。
在过往里总无意识鼓起腮帮子的屁孩子眨两下眼睛,嘴巴吐出口气,腮帮子软软瘪下去。
拿过温毛巾擦着,往他脸上揉着药膏,“这都肿了。”心疼得滴出血。
白晓乐想说些什么,嘴巴动一动,扯到嘴角的伤口。
我惩罚一般轻轻刮了刮他鼻头,“别说话啦,什么话留着伤口好了再说。”
他乌突突眼珠子一转,点点头。
我吹灭桌上的蜡烛,看他一眼,被角已经掩好,“好好儿睡。”说完爬上他上铺。
是在深夜听到下铺呜呜咽咽的。
我害怕得浑身一颤,铁架床都跟着摇晃起来,连忙爬到下铺看他。
他并没有睡醒,在厚厚被子里抖着身子,月光下脑袋不停摇晃着,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怖的事。
“涛涛……涛涛……”他一边抖着一边喃喃叫我。
我俯下身子搂他脑袋近怀里扑腾着,也低声喃喃应着声儿,“唉,在这儿,涛涛在这儿。”
他突然被抱住,有些害怕,扭动力度更加大。
我在他耳边安慰,别怕,不是别人,是我,我不做什么。
他一下就安静下来,我用鼻尖抵着他鼻尖蹭蹭,偷偷占着屁孩子便宜,在他唇边说话,气息全吐他脸上,“别怕,有我在没人再伤你。”
他睡得很安稳,我搂得手都要麻,另一只手一下一下的轻拍着他背部。
好一会儿,他并没有做噩梦的迹象,我才帮他盖好被子,放到枕头上。
我关上宿舍门,去走廊烧一颗烟。
我抽了一张坏掉的三角凳儿在走廊上坐着,我要好好想想。
今天的事情给我和他都是太大的冲击,我一下想起对他的种种伤害,难堪不已,后悔莫及。
就这么过了一段日子。
我和白晓乐之间不咸不淡,偶尔无意间会有些暧昧,也只止于暧昧。
我跟他都不敢再越界,小心翼翼。
白晓乐怕伤害,我怕伤到他,都在线外老实等着。
等着有一个人伤口结疤痊愈起来,等着有一个人真正长大顶天立地。
等着,等着,就像他在那张合照后写的一样。
我总会长大的,我们总会长大的。
等到那时,我们就相爱。
可见得着摸不着的感觉委实难过又憋屈,于是我开始埋头于读书。每天晚上都泡在通宵教室里,我知道他就在隔壁的通宵教室,隔着一堵墙,一起熬过黑夜等待天亮的感觉,我很享受。
白晓乐并不知道我为了陪他,刻意来到通宵教室,所以每次当他在清晨时分路过我所在的教室,就会对我露出有些惊喜的表情,像是感觉到我有长大一样。
幼稚,幼稚,还是幼稚的臭流氓对此感到万分的受用。
五月天芳草香,天气暖和起来,学校搞起一堆活动,作为学生会骨干的白晓乐自然跟着忙起来。我只好每天给他去送饭,不亦乐乎。
“今天想吃什么?”
“……排骨吧。”
我皱皱眉头,饭堂今天没排骨,哪个区都没有,我今早路过才问的。
他挠挠头发,继续跟办公室里埋头写材料,那就随便吃什么吧。
我拿起洗干净的饭盒就走,没事儿,饭堂没有外边儿有,我给你出去买。
太远了吧。
没事儿,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街口转出去就有一家不错的,我待会儿坐校车出去,不远,一会儿就回来,你真饿了随便吃点零食。
走出街口,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像是几个脚步声接近我。
出于某种本能,神经紧绷起来,我不由得加快步子,我感觉到这是冲着我来的。
我正考虑着是回头跟那些人打一架还是跑路时,我被几个人拖到巷子里,然后被按到地上。
第五十二章
我被按落在地上,挣扎了一番,用尽全力推开制住的我四个人,一路狂跑。
“别让他跑了!”
三个人追过来,狠狠揪住我胳膊,抓住我后脑勺的头发就往墙上撞了一下,我眼前一黑,鲜血从头顶沿着右眼角顺着淌下来,鼻梁上的眼镜掉在地上,给起其中一人踩了一脚,得,又一副眼镜没了。
这时有人从后面把我揪正了面对他,然后冲着我小腹狠狠一拳揍过来,正中,肚里翻涌,有什么从我嘴里流出来了,我张口大嘴任它流出来,味道很像什么东西生锈了一样,我看不清楚,我猜那玩意儿是红色的。
我的拳头又肿又涨,冲着眼前几个人胡乱的挥着,一拳打中其中一个人的眼睛,激怒了他,一脚就想把我踹倒,我用背死死顶着墙,弯曲着小腿,站得摇摇晃晃。
我面部完全扭曲了,脱力的胳膊抬起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咬牙切齿的问眼前的人,揍我可以,但你这么揍,总得给我个原因吧。
一个胖子一巴掌冲我脸上扇过来,打到左边的太阳穴,下手力道很重,我一下子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胖子操着很明显的南方口音说,“因为你欠揍。”
我确定了声音的方向,压着浑身上下的痛,屏着气往那人脸上呸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勾起一个阴狠的笑容,底气不能输,“去你妈的,有本事单挑。”
“娘的,还有力气骂人啊!就他妈四人揍你一人!”那人骂了一句话之后,就是四个人一拥而上,冲我拳打脚踢。
我数了一下,他们大概冲我身上踢了二十三脚,一个接着一个招呼。
我很想还手,可是刚才那一耳光让我这双本来就够瞎的眼睛更瞎了,完全看不清四周,更别提找方向了来揍人了。
于是我只能胡乱的挥着拳头来保护自己,尘土飞到脸上,在心里默数他们到底对我踢了多少脚,又揍了多少拳。
那些人的模样我刻骨难忘,以后别再让我在北京城看见他们!
否则一定加倍还回去!血债血偿!
耳边尽是噪杂,打到最后我自己都完全麻木了,身体没有任何感觉。
我紧闭着双眼,有人揪起我的头发,在耳边问身旁人话,战战兢兢的,“喂,他,他不会是死了吧?”看完就松开抓住我头发的手,我后脑勺就用力撞到墙上,我能感觉到浓稠的血液从头发的间隙流下,恶心得很。
另一个人用脚尖踢了踢我,他妈的还是皮鞋,尖头儿的,操他大爷!
“不会吧,我们也没怎么下重手啊。”
“那于老板是让我们教训教训就成的,这……这真不会出人命吧?”
“看这小子命挺硬的啊,操的,这么不经打!”
“那哥,咱怎么办啊?”
一个人在我跟前蹲下来,我眼睛睁开缝隙般的大小看着,可头发的阴影挡着,他看不见,他拍拍我脸,力度不大,北京口音,南城的,“哥们儿,别怪咱,要怪就怪你惹着了不该惹的人,哪天要算账也别算咱哥几个头上,我就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儿。”说完手掌重重往我脑袋上打了一下,我觉着我他妈快给打傻了。
“走走走。”
“他到底还有气儿么?”
去你妈的没气儿!你大爷才要断气了!
“你管他呢,还不快走待会儿片儿警就过来了。”
等脚步声真正远离,我才试图睁开眼睛,还是很模糊,但大概可以辨清方向与天色,天已经暗了。
不是担心他们知道我还清醒才来几拳,我真想冲那几个人逗乐几句,你们于老板那么快就出来了啊,跟局子走后门花去多少十万啊?
浑身都很疼,疼得像濒临死亡一样,我扶着墙艰难的站起来,没走两步又重重倒在地上,狗吃屎一般的狼狈姿势,我眼前被什么液体挡住视线,手背抬起擦了擦,一抹腥红在眼前,我看着真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