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身体瘦弱,本该有不足的脉象,可老夫所看,他的脉象却又没有气血方面的问题,奇怪啊,真是太奇怪了。」
「那到底是好还是坏啊?」西门凛然急了,这姜大夫是当世名医,连他都诊不出来的脉象,这可不是小问题了。
在这一刻,他心中忽然升起无边的恐惧和焦虑,但是被他刻意的忽略了。
「不知道,只有再往下看了。」老大夫站起身,摇头郑重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一步走一步,否则宫主再
请个有名的大夫看看吧,老夫这里,实在没有什么高明办法。」
「什么看一步走一步?他现在就在这里躺着哼哼呢,你倒是拿出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办法啊。」西门凛然急了
,拉着姜老大夫就开始叫。
姜大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半晌方呵呵笑了一声,摇头道:「宫主,公子腹痛,只不过是饿的而已。老夫是不知
道宫主和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宫主若想让公子活着,最好还是不要让公子太过奔波劳碌了。至于这腹痛
,哦,这桌上还有一碗汤圆呢,不过不能给他吃,他的胃怕禁受不住,让厨房弄一碗白粥几样小菜就行。」
「还不快去弄。」西门凛然瞪了一眼旁边的花香,那杀人般的眼神让小丫鬟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了。答应了一声就
连忙跑出去。
还不等到门口,就听见主子又是一声吼:「等等,回来。」吓得她连忙停了脚步,不解的回过头看着自家宫主,
心想又怎么了?闹什么蛾子呢。
第四章
西门凛然陷入了天人交战中。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苏溪月,挺翘的鼻尖和光滑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他真恨不
得能立刻把粥捧到他面前喂他喝下去。可是自己这次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是来照顾他,报答之前的兄弟情分吗
?不是啊,自己是来报仇的啊,这……怎么整到后来,这倒不像报仇,反而是报恩了呢。
「宫主,到底要不要……要不要去拿粥啊?」花香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主子的命令,只好小心的出声询问,然后
她伸着脖子看了看床上,迟疑道:「宫主,我怎么觉着苏公子好像是昏过去了,你看……」
「好了好了,哪那么多啰嗦,去拿去拿。」花香一句话让西门凛然下定了决心,烦躁的挥挥手,他在心里告诉自
己:哼,不能让他这么便宜就死掉,还是饿死的,那他也太好运了吧,他把我害的那么惨,我怎么可能让他舒服
了,不行不行,必须要让他醒过来,身体好才能接受我的摧残。
这个借口很强大,所以西门宫主立刻就心安理得了。
不一会儿,花香端着一大碗碧莹莹的粳米粥和几样精致小菜走了回来,刚把粥放到桌子上,就听见自家主子大吼
道:「花香,你如今也不会办事儿了,姜大夫让端白粥,你怎么端了一碗绿的来?换掉,快换掉。」
花香此时的表情啊,就像生吞了一条活鱼似的,好不容易顺上一口气,黑着脸道:「宫主啊,这碗粳米粥和白粥
也差不多啊,米也比白米好。姜大夫说的白粥,不过是吩咐要素的,不加别的佐料,这粳米粥也是素粥啊,宫主
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她这样一说,西门凛然才恍然大悟,刚刚有些关心则乱,所以失了方寸。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惭愧,挥挥手对
花香道:「行了行了,下去睡吧,都亥时了,九言,你也去吧。」
他说完,听见九言小心问了一句宫主干什么,就恶声恶气的道:「我还能干什么?没看见这儿有个人等着我喂吗
?」
九言和花香再次吞下了一条活鱼,两人相扶着向外走,心想宫主,你这报的到底是什么仇啊?走到门口,花香回
过头,刚想说话,就被九言拧了一把后拖出去,然后听他生气道:「你疯了,看宫主这几天变了个人,所以胆子
大了也想开玩笑是不是?你难道没看见宫主那副样子,他要想用你喂不早就吩咐了?用得着你亲自发问吗?」
花香耸了耸肩,又拍拍九言的肩膀笑道:「真不愧咱们搭档了这些年,连我想说什么话都知道,你这家伙敢情是
我肚子里的蛔虫变的吧。」一边说着,看到九言黑黑的脸色,这才掩嘴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里西门凛然对着「昏迷」的苏溪月,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再请姜大夫回来,就听见从那张形状优美的嘴里逸出两
声很轻微很轻微的鼾声。他有些不敢置信,把耳朵贴近了如玉般的脸庞,仔细又听了一遍,没错,是鼾声,虽然
很轻,但加上那均匀的呼吸,已经足可以证明,眼前这个「昏迷」的人,其实只是睡着了。
「你……」西门凛然咬牙切齿的只吼出了一个字,就不由自主的消失了声音,看着面前这张精致的面孔,那紧闭
的眼睛;长长的,微微有点弯度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泛着红艳色泽的双唇;还有如玉般的面庞。
虽然做了三年下人,可这张面孔一点儿都没有被晒黑被磨粗。鬼使神差般的摸了一把,的确,非常的光滑,柔柔
嫩嫩的感觉让他差点舍不得抽手。
「唔……」苏溪月的睡眠其实很浅,实在是因为这几天太累,而这张床又太舒服,所以他才会在这种情况下睡着
了,此时被西门凛然一抚弄,就被惊醒了过来。
西门凛然匆忙的抽回手,脸上却有些热热的,心里也发虚,不过他当然不能让苏溪月看出来,于是立刻大声道:
「你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只好把你给摇醒了。好了好了,既然醒了,就赶紧把粥喝下去吧。」
苏溪月睁着一双美丽的凤眼,看了西门凛然半晌,直到看见对方眼里开始冒火星子了,他才慢慢坐起来,轻轻抚
了两下额头,呵呵笑道:「爷,你可真是折杀小的了,还亲自让小的喝粥,因为今天没劈完柴禾,总管说过不给
晚饭的,不知道爷……」
「少说废话,让你喝你就喝。」西门凛然烦躁的吼了一声:「别蹬鼻子上脸,我告诉你,我是怕你死的太便宜了
,才会让你吃饭,才不是什么心疼不舍的,你别给我想歪了。」一边说着,英俊的凛然宫主毅然端起了饭碗,还
学着苏溪月小时候喂他的样子尝了一下温度,觉得正好,这才舀起一勺粥,喂进苏溪月的嘴里。
苏溪月默默的盯着那个勺子,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闭上眼睛,将那勺粥含进嘴里,很甜美的味道,已经有多久没
有吃过这种粳米粥了。即使是以前吃过的加过各种精致配料的米粥,也比不上这碗粥的万分之一。
要说世事还真是可笑,就在半个时辰前,还是苏溪月给西门凛然喂汤圆,结果半个时辰后,就变成西门凛然给苏
溪月喂粳米粥了。要是不知这其中缘由的,只怕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两个人是有着大仇的,这哪是仇人啊,连兄
弟都有些太近乎了,准确的说,似乎只有情人才会是这种你侬我侬的喂食法。
吃了小半碗粥,苏溪月再也忍不住,低了头闭上眼,「啪嗒」一声,两滴眼泪落在床上,碎成了好几瓣。
「怎么了?这样就哭了?也太没出息了吧?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是吗?还是说,你想用两滴眼泪向我示好,再次骗
得我团团转?」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勺子送进嘴里的力道也稍微重了一些。
苏溪月却丝毫不以为忤,他吸了吸鼻子,继续吃粥,西门凛然还算细心,喂一口粥就会配点小菜,不到一刻钟,
一碗粥和小菜都被吃光了,他这才放下勺子,冷哼一声道:「你这仆人的谱也太大了,不过喂了我一碗汤圆,结
果还让我倒贴了一碗粥,不但是粥,还有这些小菜。」
这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心想我这不是挖个坑自己往下跳吗?怎么自从遇见这混蛋之后,我就变得越来越蠢呢?
他紧紧盯着苏溪月,打算如果对方要是说出类似于「我又没要你喂,是你自己愿意的啊」之类的话,就先一拳打
掉他满嘴的牙齿再说。
没想到从没在他面前真正低过头的苏溪月这一次却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慢慢的下了床,在西门凛然有些发怔的时
候,迅速的拥抱了他一下。
「谢谢你江风,我会记得这顿饭,就算我最后会死在你怀里,我也会记着今天晚上喂我喝粥的你,我绝不会怨你
的,只要你开心快乐,把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很多事情,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说出来,我只能告诉你,我一直都
是那个哥哥,那个一心将江风当做弟弟的哥哥。」
西门凛然的身体僵硬着,茫然听着苏溪月的话,他想讽刺几句,可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他再回神
的时候,才发现苏溪月已经离开了自己,向门外望去,月光笼罩下的小路上,一个急急奔走着的身影,显得那样
孤单而……凄凉。
西门凛然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慢慢坐倒在椅子上,脑海里又不禁回忆起那段童年里唯一美好的时光,
虽然每天有数不清的活儿,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自从有了这个哥哥以后,就仿佛忽然有了一棵遮风挡雨的
大树,他就在这棵大树下过了两年相对惬意的岁月,如果……如果不是那一个晚上,不是那一件事,他想他会继
续幸福下去吧。
陷在温柔中的心因为想起那个夜晚,而蓦然变的冷硬。西门凛然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言
自语道:「来日方长,别以为你几滴眼泪就能打动我,我这个魔宫宫主可不是吃素的,等着吧,我就不信我拿你
始终都没有办法。」
西门贺总管最近非常焦虑,并且时不时就会有吐血的冲动。
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奇怪的主子。命令自己要狠劲折磨苏溪月,迫使他低下高贵的头颅,可条件还是不许见伤。他
想了一夜啊,才终于想出那个不劈完柴就不许吃饭的恶毒办法,他容易吗他?结果这第三天晚上还没饿到底呢,
自家宫主就又是请大夫又是亲自喂粥的折腾了个不亦乐乎。
不仅如此,第二天,还特意把他叫去,老神在在的吩咐说不许故意饿苏溪月,否则饿出事故来,耽误他报仇就唯
自己是问。
西门贺总管一想到这里,心又抽了一下,也就是那个主子的身份太过崇高,不然他非脱下自己的鞋子砸到那张脸
上不可。
最过分的是,那位宫主明明都宠苏溪月宠成这样了,就差没当祖宗一样的供着,偏偏还要坐在那里大放厥词,逼
迫自己继续折磨苏溪月。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西门贺总管想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心想宫主啊,你下不
了手报仇就别报了吧,我们不笑话你,保证不笑话你,再这样折腾下去,我这条老命就要交待到你和苏公子手里
了啊。
越想越是觉得自己没有活路了,西门贺认真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辞去这个总管职务了,毕竟钱和命比起来
,还是老命重要一些不是?钱这东西再好,也得有命花啊。正寻思着,就听身边一个谄媚的声音道:「哟,总管
,可是好久没见着您老人家了,小的在这里给您请安了。」
西门贺定睛一看,原来是底下庄子里的一个管事,大概是来交春季这批租子的。于是说了两句,猛然想起这管事
向来以头脑灵活为人称道,又是一肚子的坏水儿,倒不如问问他。当然,他没敢牵连出西门凛然和苏溪月,就是
要这管事给他出一个既不会受伤又能折磨人的法子。
那管事儿的果然不负所望,略微寻思了一下,就出了个主意,对西门贺道:「这有何难啊总管,既然不想让他受
伤,又要磨折他,那就让他洗衣服嘛,从早到晚的洗衣服,这活儿不累,但是磨人,而且那衣服干不干净,还不
是您说了算,到时候还可以训斥他几顿,如此一来,不怕他不低头。」
西门贺频频点头,自觉这主意不错,于是第二天就把洗衣房里所有的衣服都集中起来,对赶来的苏溪月下了命令
:「今天你的任务就是洗衣服,要洗的干净明白吗?日落之前,这些衣服要是洗不完,晚饭……」说到这里,忽
然想起西门凛然的吩咐,只好硬生生把剩下的「别想吃了」改成了「可以照吃。」
周围本来好奇看着这一场景的仆人们齐齐踉跄了一下,个个黑线满脸,心想总管啊,你这话说的多有意思,衣服
要是洗不完,晚饭可以照吃,那谁还肯豁出命去洗衣服啊,慢慢悠悠的,逍遥自在的,反正洗不完也没事儿嘛。
当下就有两个狗腿的仆人在那里议论起来:「啧啧,你看,咱们总管一向仁慈宽厚惯了,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
了。」
「就是就是,是害怕让阿月有压力吧,所以提前告诉他,洗不完衣服也可以吃饭的,让他别有思想负担,啧啧,
多好的总管啊,咱们摊在他手下,真不知是烧了几辈子高香啊。」
西门贺听见这几句议论,觉得又有吐血的冲动了,再说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身边的那些仆人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去。
苏溪月微微一笑,心中又是一阵温暖,总管这个样子,这句话,应该是西门凛然有一些关照在里面吧?
当然,那个还一心想着报仇的家伙是不会承认这是关照的,他一定又在想着,这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死的太早死的
太便宜所必须做出的让步罢了。
西门凛然一连三天没看见苏溪月,疑惑之下自己在府里转了一圈,最后发现在后面水塘里洗衣服的人,他站在树
后,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努力维持着冷漠的表情走掉,叫来西门贺问了一问,听他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每天洗
衣服的好处,于是也就默许了。
一晃眼又是几天过去了,这一日,西门凛然想到自己从来到金陵后,还没有和分堂堂主们聚一下,于是便命令西
门贺举办了一个小型宴会,说是要和分堂的弟兄们同乐。说是同乐,其实哪有什么同乐的心思,只不过身为魔宫
宫主,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自然是要使出来的,最起码面子上要过得去。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位凛然宫主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他不举办宴会,大家也不觉得奇怪。但是他召集了大家,这就
令那些分堂的堂主和属下有点儿感激涕零了。于是大家精心的准备了一下,几个有身份的堂主带着自己的妻子儿
女出席,竟然将这个小型的聚会整的挺热闹的。
宴会进行到了中途,上来了一班歌舞,那是西门贺特意准备的,之前请示过,西门凛然也没反对。
不愧是金陵城中最红的班子调教出的歌舞,那些女子一个个如同天仙一般,舞姿优美如行云流水,便是那些弹琴
的女子,也个个相貌不俗,只可惜,她们都是歌妓的身份,否则只凭这容貌,便足以嫁入豪门享受荣华富贵。
西门凛然冷漠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不过他的眼珠子却轻微的转动了一下,招招手将西门贺叫过来,对他轻
声道:「把苏溪月叫来,让他和这些歌妓一起弹一曲。」他说完,看见西门贺颠颠的去了,嘴角边不由得勾起一
丝冷笑。
哼哼,你不是风骨铮铮吗?你不是才子风流吗?你不是国士无双吗?我就看看你这一回能不能还宠辱不惊云淡风
轻。让我看看堂堂的苏大公子和一群妓女在一起,是不是还能摆出那一副优雅自在的悠闲样子。
西门凛然很恶毒的在心里不停的说话,一边想象着苏溪月知道这个要求后那难堪,愕然,继而气急败坏的样子,
越想越是得意,这些日子一直因为没能施展有力报复而积聚在胸口里的那一口恶气,似乎也舒展了不少。他甚至
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坐在那里只等着看苏溪月的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