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 中卷——且听子

作者:且听子  录入:03-17

可表面上那么澄净、温柔、带着体谅的苦笑,还有苦笑里深沉的、早有预料般的、不是悔恨而只能称之为遗憾的悲

伤,看得天诛心痛欲碎。

天诛却怎么也看不懂天邪眼底的绝望。

然后天邪反手一掌,将同样欲随着他一道坠崖的天诛推回崖上。

——或许因为当年的天邪将自己受过的伤原封不动地给了当年的天诛,所以现在的楚一风才会对现在的赵丹容更多

些怜惜?

就像是面对着另一个自己。

想到此,楚一风又笑了。

他伸手,接下几瓣洋洋洒洒落下的梅瓣。

澄净的面容,夜色掩盖下有些模糊有些微妙却相当好看的笑意。

眸色却沉得像是比深处更深处的海,终年不见日光。

“什么叫情?与心爱之人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分离?就像是把喜欢的那个人一根筋骨一块发肤地嚼在嘴里吞吃入腹

,直到他只剩一具残破的尸骸,还会一边想着‘原来他的味道是这样的啊’……这样,骨血融在一起,两个人变成

一个人地活在一起……”

说着,楼长风低笑起来。

那笑声这样隐忍,又这样癫狂。

像是一团在无尽冰川里不断颤抖而无处求援不愿求援不屑求援的鬼火。

他想起那一幕幕的血腥。

绝耳崖下漆黑的山洞。

洞顶有水滴滑落的声响。

只有血腥与混合了新鲜与腐臭的味道麻木了官感。

只有他一个人活着。

满手滑腻的血肉,往嘴里塞。

只要活下去。

咀嚼的声响。

人肉的味道,原来是酸的。

让楚一风数年间不得安眠的记忆苏醒,现在的楚一风却只是握紧了拳头。

他低垂了头,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他走进夜色中。

随意松开握紧的拳,掌心的白梅瓣已成齑粉,在他身后飘散如风。

赵丹容在心头暗叹一声。

已在宫墙下,还未翻出仙逸宫。

伤在隐处,行动不便,武艺如他都一不小心惹出动静,引了不远处巡逻侍卫一声大喝:“谁!”

暗叹未毕,又是心头一惊。

一只温暖的手掌拍在他的肩上。

赵丹容猛回头一看。

微笑美丽更似妖冶的脸。可不就是朱连碧。

感觉到朱连碧的相助之意,赵丹容却是垂眸,退开一步。

显然的不愿受恩。

越是困苦,越是孤身一人,便越要独自坚强。

却没退开。

朱连碧不让他退。

赵丹容此时心情实在算不得好,便要强退,却听朱连碧道:“我不认识你。”

赵丹容讶异抬头。

朱连碧继续压低声音笑道:“我只想送个迷路笨小孩回家。”

赵丹容怔然,直到被朱连碧半箍半抱着越出宫墙才想起来轻笑一声。

朱连碧也轻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朱连碧理解。

赵丹容感激。

朱连碧的身法与轻功十分好,赵丹容只觉已可与金钱钱媲美,且更飘逸得美轮美奂。

一路无话送入东宫,落定在赵丹容房前。

离了那包容惬意的温暖怀抱,赵丹容竟觉心头些微失落。

朱连碧笑道:“笨小孩早些睡,叔叔先走了。”

赵丹容没说话。

朱连碧转身欲走。

赵丹容突然拉住朱连碧的手。

朱连碧讶然回头,已被赵丹容扑了个满怀。

赵丹容还是没说话。

朱连碧也没说话。

夜半灯火如豆。

朱连碧眼中,赵丹容未及梳理略略毛躁的发丝在灯下宁静昏黄。

有着平日见不到的安分,平日更见不到的惶然,平日从来没见过的依靠。

赵丹容也会依赖人。特别是他的几个至交好友。

但那是依赖,而不是依靠。

赵丹容打死也没脸扑进苏不弃或者金钱钱的怀里不放。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此时此地会对分明是敌人的朱连碧如此放心到放纵。

或者是因为方才被楚一风那般对待,需要人安慰?

此时的赵丹容问自己,如果面对的是苏不弃,可会扑入他怀中?

答案是,不会。

或许他第一面就对朱连碧有了莫名的好感,一见钟情似的欢喜。

他就是喜欢与朱连碧靠近的感觉。

如风肆意如风随性如风淡泊。

朱连碧也不知该说什么,略略哭笑不得地揽住赵丹容的肩。

安静相拥。

赵丹容推开朱连碧,道:“多谢。”

朱连碧却笑了:“为何要谢。我又不知道你是谁。”

于是赵丹容笑了。

朱连碧留下一个清艳半带戏谑的笑容,终于离开。

赵丹容的房内,早摆满了苏不弃日间留下的各类药膏,怕赵丹容辨不清,瓶瓶罐罐上都贴了纸条注明用法。还有一

壶一直搁在小炉上热着的水。

赵丹容真觉暖心,郁涩的心情立时好了许多。

其实赵丹容身上的伤处已被好生处理过,还留着好闻的香气,也不知是谁上的药。但赵丹容很乐意再用好友的药膏

抹它一遍。

抹着抹着,听见外头一双脚步声近。

正疑惑间,笃笃敲门声起,竟是楚一承的声音:“睡了吗?”

——是那发现了赵丹容行踪的侍卫告知了海平川,海平川再告知了楚一承。

赵丹容本想应答,可低头一看自己正敞着衣衫上药,一身狼狈更是清晰映入眼帘,便突然酸楚苦涩,烦闷得不是滋

味。

他大度,他乐观,他神经粗,不代表他不会受伤。

这种人一旦意识到受了伤,只会比他人更难过。

他不理楚一承。

楚一承等了会儿,又道:“你不要紧吗?四皇兄他……”

赵丹容心里一沉,不答。

楚一承就在外头站着,好一会儿才略带雀跃道:“……今日母妃教我怎么做玉簪粉,我试了好几次,终于成了,想

给你看看……”

赵丹容还是不理楚一承,干脆躺在床上休息。

好一会儿,外头都没有声息。

赵丹容却开始辗转反侧。

他心里有气。他很喜欢曾经的楼长风,却被现在的楚一风如此对待。他脾气没有苏不弃好,一时气恼,就忘了去想

一想楚一承没带侍卫,是一个人偷跑出来找他的。忘了现在是冬天,就要过年了,楚一承万金之体就这么站在门外

,也不求进门取暖。忘了楚一承和容妃并不亲密,如今有了这手把手教做玉簪粉的快乐,对楚一承来说是多么可喜

赵丹容越想到了这些,就越觉得惭愧,终于忍不住起身开门。

门外,只剩一院月色。

第六十五章

第二日,众人围着赵丹容问东问西,赵丹容什么也答不上来。

他总不能说他去了,苏不弃就回来了,楚一风把他睡了,他自己就能回来了。

众人无法,只能从赵丹容多少有些外露的伤痕和不太灵便的走动猜测,赵丹容是经历了一场血战才终于逃脱虎口。

楚一承对赵丹容的态度比之前冷淡。赵丹容也看出来了,只能加倍围着楚一承赔笑。金钱钱不知昨晚那场闭门羹,

在一旁看得直打颤。

海平川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拉了赵丹容,请赵丹容多多照管太子殿下,多教他一些人情世故,最好是能指教太子爷

武艺,以备不时之需。还告诉赵丹容太子爷武学天赋并不好,也没有志向学武,特别是不喜欢那些总是稀奇古怪或

者藻饰雕花的招式名。

赵丹容想了想,道,我明白了。

接下来的几天,赵丹容就拖着楚一承练武。

让几乎所有人奇怪的是,本是相当讨厌习武的楚一承在第一次拖拖拉拉后,便一反常态地主动去找赵丹容。

连海平川都惊动了,来到两人习武的花园一探究竟。

他看见了正在习武的两人,还有正守在一旁的碧蓉等侍从。

说是习武,还不如说是玩闹。

没有教鞭,没有书册,没有板着脸的训斥。

一身劲装的太子爷正在打拳,还是一如往常的不规整,却是面带笑容,兴致勃勃。

而赵丹容就坐在一旁假山上摇头晃脑,嘴里不停吆喝着: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三、二、三、四、五、六、七、八、

……”

金钱钱今日也来了,正和太子一道打拳,打得比太子还烂,惹得碧蓉等侍女笑个不停。

休息间隙,赵丹容忍不住为金钱钱掩饰道:“别介意,钱钱平常时比较傻。”

金钱钱忽道:“那不平常时呢?”

赵丹容立即道:“就更傻。”

金钱钱怒:“你聪明!不就是比我会点功夫么?!”

赵丹容道:“哎有功夫算个啥,瞧你不会功夫不是照样丰神俊朗虎背熊腰相貌堂堂容光焕发道貌岸然美如冠玉冰清

玉洁明眸皓齿沉鱼落雁秀色可餐……”

金钱钱哇哇叫着已经扑上去了,两人又依里哇啊掐作一团。一旁的楚一承碧蓉等人捂着肚子笑得快不行。

海平川终于忍不住黑了脸。

他看着太子殿下多年不见的阳光笑容,心里忽然有了个疙瘩。

他想,他是不是犯了个什么不得了的错误?

正想着,有小太监来报,崔铭岳的盛世江山图画好了。

海平川立时正色,轻咳了一声走出转角,打断太子的笑声。

楚一承对赵丹容和金钱钱解释道,盛世江山图是他花了许多心思请大画家崔铭岳出山,专为除夕献礼而备的。

要呈献给楚天玉的东西自然不能怠慢,楚一承带着众侍从匆匆离去。

花园里就只剩了赵丹容和金钱钱。

赵丹容低声道:“说吧。”

金钱钱道:“我的人告诉我,未定来了。”

赵丹容一愣,眸光闪耀地看着金钱钱:“未定和尚来了?”

——金钱钱的产业遍及四方,他的情报,有时比朝廷线人还准确及时。

金钱钱道:“对,来了。秘密入京,就在栖霞寺。”

山门、弥勒佛殿、毗卢宝殿、法堂、念佛堂、藏经楼、舍利石塔。

栖霞寺,三论宗发祥地,多年来香火鼎盛,富丽堪比宫殿。

未定和尚就借宿在栖霞寺内。

他此次来京,行动本不张扬,借宿时也早与栖霞住持打过招呼,因此大多数栖霞寺僧人都不知道名扬天下的未定和

尚就住在他们身边。

金钱钱痴愚和尚与赵丹容进了栖霞寺,先找到住持慧陀大师。慧陀不免讶异三人消息灵通,也没有多问,派人询问

未定的意思,小僧回话说,请见。

三人就跟着小僧穿过寺院,往后舍走。

金钱钱是第一次见未定和尚。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未定和尚的背影。

很普通。不高壮,不傲岸,也不驼背,不卑微。

寻常僧衣,洗了穿穿了洗,褪成了近乎白色的浅蓝。

只个光头特别干净,亮亮的似泛着一层光。

未定和尚听见身后响动,回过身来。

金钱钱就看见了未定和尚的脸。

更普通的脸。除了那两条又黑又浓的眉毛,实在找不出什么值得称为特点的长相。

一点儿也不高深,一点儿也不莫测。

如果要金钱钱用一句话概括未定和尚的外表,那就是万一有一天走丢了,真是连寻人告示都不知该怎么写。

偏偏未定和尚佛学泰斗,扬名天下。

更让金钱钱觉得他高深莫测了。

赵丹容对着未定和尚笑得一脸璀璨,刚抬了手要打招呼,咻的一声就被疾奔上前的痴愚和尚抢了先。

痴愚和尚抱住比他矮一倍也老一倍的未定哇哇大哭。

赵丹容只好帮言语不能的痴愚和尚表达思想:

“他是想说,见到师父真开心。”

“师父您一走就是这么久,他很想念您。”

“不知师父您这些时间都去了哪里,身体可还好?”

……

痴愚和尚一个劲点头,未定和尚但笑不语。

同时,金钱钱正忙着环视厢房。

普通僧房。只是打扫得更干净些,布置得更清雅些,住的只有一个老和尚。

金钱钱终于看到了未定和尚放在床头,没来得及拆开的包袱。

金钱钱大喜。

大商如金钱钱,说富可敌国也不过分。但他对这个未定和尚突然就起了很大的兴趣。

一般的大师,都常有信徒送他们一些贵重的礼物。金钱钱想,这个未定和尚虽然外表朴素,但大名鼎鼎举国皆知,

若他都愿意收下放入包裹随身携带的东西定非凡物,必是些可算国宝的好货色。

赵丹容留意到了金钱钱发亮的眼神,简直猫见老鼠。赵丹容就知道金钱钱的商人尾巴又露出来了。

金钱钱猛给赵丹容使眼色。

赵丹容无法,只好装作殷勤地走到床头道:“师叔一路奔波,先休息休息吧,我们帮你收拾。”

痴愚和尚大大点头,给未定和尚沏茶。

金钱钱早跟着赵丹容走到床边,一把打开包袱。

然后金钱钱就瞪着包袱里头的东西,诧异道:“这是、这……那是、那……”

赵丹容早已料到地拍了拍金钱钱的肩。

只有一套洗得更白的僧衣,还有一只缺了口的旧钵。

不善言辞的未定和尚终于开了口,音调木讷:“对,这是这,那是那。”

听了这句话,赵丹容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金钱钱的表情古怪。不过他终于能明白了,为什么赵丹容总说,未定和尚是天下最有意思,他最喜欢的和尚。

三人陪了未定和尚一日,天光西斜的时候,有人来找金钱钱,说是哪儿的商铺出了什么事,需要他回去料理。

赵丹容对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挥挥手让金钱钱先走。

而痴愚和尚后知后觉地呆呆一句:“原来金兄弟真的是很忙的大商人啊……”

金钱钱问赵丹容:“你不跟我一起走?”

赵丹容道:“我还有些事。”

金钱钱奇道:“什么事?”

赵丹容道:“等人。”

金钱钱“哦”了一声道:“好。”

金钱钱独自跟着来人走向栖霞寺大门。

天竟然下起了小雨。

赵丹容的朋友实在太多,只要赵丹容说他在等个朋友,就算金钱钱再闲也懒得问个仔细。

金钱钱只是有些奇怪。一般来说,赵丹容会说他在等个朋友,而不是等人。而且,未定和尚来到栖霞寺的消息还是

他告诉赵丹容的,那之后他们便来了这栖霞寺,中间没有任何停顿,赵丹容的朋友怎么这么快就找来此处?

金钱钱有些疑惑。但也只是一些。他马上就打消了心里的不安。

因为赵丹容是他的挚友。他担心,但也愿意去信任,去放心。

栖霞寺的梅花也开了。

赵丹容就站在梅花中间。

他已经走出未定和尚的厢房,来到寺后旷地。

很少有人来到此处。墙体有些剥落,墙边凌乱堆着许多杂物,融了早霜的小径变得湿滑泥泞。不算肮脏,也绝不算

雅观。

却平凡、真实。比殿中的香烟缭绕佛音盈耳更似人间。

此处的梅花也只是凡种。不茂盛,不娇贵,只是尽力地开。

赵丹容突然就想起了仙逸宫里那一千三百七十二株白梅。

本是叱咤傲骨,千株齐放,便乍成美艳如幻。

赵丹容就笑了。

他抬头看天。

微雨。

叶青缓步前行。

上了年纪,须发斑白,体貌却依旧健硕红润,有一双见惯世间百态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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