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 下卷——且听子

苏不离点上灯。

金钱钱坦诚道：“抱歉，还没找到。”

赵丹容哀鸣：“哎——”

金钱钱道：“我已派手下严加探查，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赵丹容继续哀鸣：“哎——”

金钱钱鼻子抽了抽，有些不满道：“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我金钱钱找不到的东西，你就放心吧。”

赵丹容还是哀鸣：“哎——”

金钱钱拍案而起，怒道：“红脸绿屁股的你什么意思！哎个屁啊！”

赵丹容只好哀鸣：“屁——”

一旁苏不离“噗”地笑出声来。

金钱钱只好气鼓鼓地坐回去，扭头不理赵丹容。

一直保持微笑的苏不弃再次拍拍赵丹容的肩，刚要说什么，外头有人敲门。

是小二，领了个小厮打扮，有些女气的年轻男人进来。

年轻男人对赵丹容一礼。

赵丹容立即直起身体。

可不就是东宫里负责照料赵丹容的小太监小瑞。

赵丹容连忙道：“怎么了？”

小瑞道：“主子似乎遇到什么难题，差小的请公子回去呢。”

赵丹容二话没说站起身来。

东宫里，楚一承正绕着书房踱来踱去，心思重重。

见赵丹容回来，楚一承赶紧迎上去免了赵丹容的礼，拉着赵丹容的胳膊喜道：“你终于回来了！”

赵丹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赵丹容边说边环顾四周，却没见到海平川。

楚一承道：“也不是什么事……哎，也是件急事。”

楚一承拉着不明就里的赵丹容走向桌边，指着桌上摊开的一幅画道：“你看，盛世江山图。”

赵丹容道吃了一惊，道：“又被偷换了？”

楚一承笑道：“不是。是我不想要了。”

赵丹容更不明白了：“啊？为什么？”

楚一承支吾了一会儿才道：“被四皇兄偷过，不想要了。”

赵丹容顿悟。

像楚一承这种地位这种年纪，正是自尊心最强实力最弱的时候。楚一风指使人偷了画又还回来，真可说是作弄了楚

一承一番，难怪楚一承心里有气。

赵丹容道：“后日晚上就是除夕宫宴，皇子后妃进献贺礼的时候，你来得及换么？”

赵丹容野惯了，楚一承私底下也不喜欢和人客套，数月来成了好友，不在人前便不用敬称。

楚一承皱眉咬牙道：“就是想换。”

楚一承长得不坏，稚嫩而秀气的脸庞又是认真又是气鼓鼓，可爱得赵丹容不禁笑了起来。

赵丹容道：“那你想送什么？”

楚一承道：“我想自己做点什么送给父王。那些好东西其实宫里多得堆都堆不下，父王根本不稀罕。”

赵丹容道：“你会做什么？”

楚一承道：“棋下得没四皇兄好，剑舞得没三皇兄好，舞跳得没六妹好，字写得……”

赵丹容赶紧打住他：“不用最好，够用就行。”

楚一承想了想道：“大概也就画画啊什么的吧……”

“画画……”赵丹容低头沉吟好一会儿，又抬头沉吟好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有了！”

楚一承忙道：“什么？”

赵丹容道：“你有万美图么？”

楚一承道：“万美图？好像有张百美图……”

赵丹容道：“管他千啊万的快找快找！”

于是七八宫女太监把楚一承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一册百美图。

赵丹容把旁人都赶走，再捋起袖子拿起笔道：“看啊要画得瘦一点，好看点……”

然后他就开始照著名家的百美图画一位美人。

楚一承在旁边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赵丹容大笔一搁道：“完成了！”

楚一承的眉头已经扭到解不开。

赵丹容在画美女。还是瘦一点的好看点的美女。

可楚一承怎么看怎么像一根炸过头的油条顶上还插着三根毛。

赵丹容一胳膊拦过楚一承的脖子耳语道：“别怀疑，要这样……”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最后楚一承恍悟一声抬起头来，眼睛晶亮晶亮：“明白了！”

脸颊微红，笑得初生鹿儿般纯粹而喜悦，充满朝气。

平生爱美人的赵丹容看得呆了去，一时没忍住，勾过楚一承的脑袋就往脸颊上一口亲下。

楚一承木头人一样傻站着。

赵丹容便在极近处绽开笑颜。

直到赵丹容屡次回头奸奸诈诈痞痞色色地捂嘴偷笑然后扬长而去，楚一承才回过神来。

楚一承猛地拿了桌上的白纸捂住整张脸。

视线被挡住，脑中反而全剩了赵丹容快乐的眼，像极作奸犯科完逃回水中的鱼。

那鱼儿烙刻眼前的笑容，便似在水中桃花开遍。

楚一承闷笑了一声，顿一顿，又闷笑了两声。

未被白纸覆盖的耳根绯红一片。

第九十六章

自兜率寺回仙逸宫，楚一风心情很好。

满身都似萦绕着微醺桃花香。

仙逸宫中，却有两个心情相当不好的人等着他。

一见黄明凝重的脸，特别是平日戏谑惯了的朱连碧都没有笑容，楚一风已知情况不妙。

黄明递给楚一风一封密信。

在看到信封左上角似无意抹上的三个重叠三角，楚一风当即沉下表情，展阅。

最加急信件。

来自楚一秋府中。

楚一风的密探只留了潦草数字，甚至连署名都来不及，便将信件送出。

信中只有一句话。

甲子丁卯已被严刑逼供，宁错不放，众危。

甲子、丁卯，是楚一风送入楚一秋身边的两个重要眼线。

楚一风放下信笺。

政敌间互置眼线本是家常便饭，楚一秋虽早该对身边人有所察觉，却为何在这勘察未明之时大动干戈？

宁错不放。楚一秋已不惜冒众叛亲离的风险。

真是因紫金陵之事怒火中烧失去理智？

“人一定要救。”黄明斩钉截铁，“他们是咱的兄弟。”

“也可以不救。”朱连碧道，“如果救人的代价更大。”

楚一风沉默。

入夜了。

楚一风踱到桌边，慢慢点上一盏灯。

盈盈灯火，更衬得指修如竹，面清如水。

他看着那一豆灯火，道：“要救。”

黄明顿喜。

“培养人才不易。他们脑子里的东西也有用。”楚一风慢慢说着，“楚一秋下了狠心，甲子与丁卯保不住了。”

黄明道：“我现在就去安排，让剩下的人撤出。”

朱连碧叹道：“你以为楚一秋没脑子说撤就撤？楚一秋急躁冒进了些，那是他功利心太重。他可一点都不笨。”

楚一风点头：“甲子丁卯既被查出，保不住的还有好几个。”

黄明道：“那怎么办？”

楚一风道：“送他。”

朱连碧和黄明都一怔。

楚一风此时才回头对两人微笑：“已是死子，丢给他又何妨。”

黄明还有些发愣，朱连碧已笑道：“你又想做什么。”

楚一风道：“送他几颗死子，再让他自丢几颗活子。”

朱连碧眸光一动，了然颔首。

黄明还没明白：“爷和公子在说什么？”

楚一风看向黄明，一字一句道：“一件危险的事。极危险。愿为我完成么？”

除夕夜，万家庆团圆。

焚香楼。

赵丹容一早就关门关窗，捂着耳朵躲在房间里。

他怕吵，又怕无聊，所以就揪了两个好友陪他无聊。

金钱钱和苏不弃。

苏不离被燕燕拖去外头凑热闹了，不知何时回来。不离的武功着实不赖，况且两人身后还不定有宋燕云、燕千霜、

楚一风几波人偷偷跟着，用不着他人担心。

金钱钱照例笑话赵丹容：“除夕夜放鞭炮是拿来驱邪的，就算吓不走鬼怪吓跑个红脸绿屁股的没问题。”

苏不弃帮赵丹容说话：“阿丹武骨奇佳又勤学苦练，耳目比寻常人聪明许多也是应该。”

金钱钱道：“啊其实也挺好，要是地震了起火了他立马惊醒把咱们救出去。”

一门心思埋头嗑瓜子的赵丹容“嗯？”了一声道：“最后一句和去年除夕不一样耶，有新意！”

苏不弃道：“要是他离我们太远，也救不到呀。”

金钱钱道：“那一起睡。”

苏不弃道：“睡哪儿？”

闻言，赵丹容忽抬手一挑苏不弃下巴，深情款款道：“你忍心我打地铺？”

苏不弃也配合地深情款款道：“不忍心哪。”

然后两人同时深情款款地看向金钱钱。

金钱钱汗毛一抖虎躯一震立马道：“我睡门外我睡门外二老自便！”

说完猛灌一口水压惊。

随后三人相视大笑。

金钱钱和苏不弃已经知道痴愚和尚离开的事情了。

苏不弃是知道赵丹容往事的。

金钱钱不知道。但他能猜出未定和尚的死跟赵丹容的过去有关，还和赵丹容的现在，和天雨顾惜楼，和他们现在正

在做的事情有关。

其实赵丹容一直没有跟金钱钱好好解释他们来到京城的原因。赵丹容只说，他要寻找一个真相。金钱钱也没问。他

只是全力帮忙。当然他也很想问，担心赵丹容会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但他愿意相信赵丹容。而且他也很明白，很多

事情不问比问了好。如果赵丹容愿意告诉他，迟早会说。

闲聊到夜深，子时爆竹声震九天，惊得赵丹容拿了瓜子盘罩住脑袋哀嚎不已。

金钱钱刚要取笑他，只见赵丹容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个什么捏在掌心，对着楚一风的字迹一脸花痴道：“美~人~呀

~~”

正是楚一风粘在他背上的那一枚护符。

金钱钱赶紧闭嘴端凳自动退避三尺。

苏不弃只问一句：“楚一风送你的？”

赵丹容点头，继续吊着嗓子转着音调花痴道：“这就是缘、分、啊~~”

金钱钱继续退三尺。

然后赵丹容指着吃了苍蝇般绿脸的金钱钱大笑不已。

小半个时辰后，外头终于平静下来。

三人正想散了，却听外头脚步声急，门被推开，赫然是小太子楚一承兴奋莫名的脸，身后跟着海平川。

三人都唬了一跳站起来：“太子殿下？！”

楚一承有些气喘嘘嘘，挥手让一干侍卫在外守门，招呼三人坐下。海平川侍立楚一承身边。

宫宴刚散，楚一承一回东宫就问赵丹容去向，海平川便陪他赶了来。

赵丹容道：“怎么这么急？宫宴出事了？”

楚一承道：“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还有个不知好坏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赵丹容皱了皱眉。他最讨厌这种早死晚死的二选一，干脆蹦出一句：“按照时间顺序吧……”

楚一承一愣，笑道：“好。那就先是好消息，父王很喜欢我的万美图呢！”

赵丹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啊？你真送了？”

楚一承点头。

除夕宴上，王公贵戚们可算把全天下的珍奇异宝都搜罗了个遍。

可惜楚天玉早已见惯，全部微笑颔首，没有半点表示。

只除了两件礼物。

一件是楚一风送的安南沉香木镶贝镂空雕刻缠枝花纹图案大画盒子。

安南古为南交，周为交趾，至赵陀窃居，始自称南越王。南越王自本朝受封安南国王，便以安南为国号。沉香木历

来稀有，又被佛家推崇，如此大块镂空成盒，实是珍品。

楚天玉一见，竟是沉默半晌，又叹了一口气，就在忠臣皆为楚一风捏一把汗时，却听楚天玉道了一声：“好！”

另一件，就是楚一承的礼物。

老太监翁锐的一声“万美图”落定，楚天玉略带疑惑反问一句：“万美图？”

摊开万美图的两个小太监立即将画移近一些。

楚天玉看了一会儿，忽笑道：“众爱卿也帮朕看看，这万美图画得可好？”

闻言，两名小太监躬身将画小心送到宴席间。

楚一秋先道：“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这万美图怎的只有瘦美人？”

众人应和。

宫中陈贵人灵敏机变，她的幼弟与楚一秋交好。此时接到楚一秋眼色，陈贵人便道：“历来女子注重容德兼备，德

更胜容。这万美图中怎的独缺了孟姜女如此重情守节的好女儿？”

闻言，旁人都瞧向那万美图，还真缺了孟姜女，不禁哗然。

就在得意当时，楚一秋忽觉不对。

连陈贵人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敛眉看向楚一秋。

多年前曾任众皇子教习而被请入宴席的徐知章此时哈哈而笑，道：“好个‘万瘦无姜’！”率先离席大礼跪拜楚天

玉，称颂道：“范围天地，幽赞神明，保合太和，万寿无疆！”

众人顿悟，紧跟着跪拜称颂：“范围天地，幽赞神明，保合太和，万寿无疆！！”

楚天玉拊掌大笑。

楚一秋自是气个不轻。

此时赵丹容挠头道：“本是临时起意，没想到你真送了。”

楚一承道：“连夜赶着画出来的。我信你。”

赵丹容一愣，颇为感动地嘿嘿一笑。

苏不弃道：“那坏消息呢？”

楚一承沉声道：“父王要把京畿道的水运、山南东道的盐运、江南东道的粮赋交给三皇兄掌管。”

金钱钱惊道：“什么！”

苏不弃道：“都是大头。其中之一握在手里都了不得。”

赵丹容道：“都畿道、山南东道、江南东道大都是楚一秋的人。这一来，便是要夺楚一秋的大半利益了。”

楚一承哼道：“因为紫金陵那件事吧。三皇兄也真糊涂，私吞秘宝还不承认。父王定是恼怒了。”

金钱钱和苏不弃点头，只有心知内情的赵丹容微笑。

赵丹容道：“楚一风的势力又大了许多。”

楚一承的表情有些奇怪：“没。”

三人同时一愣。

楚一承道：“这就是那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三皇兄推辞了。他大力举荐叶青叶大人手下数位能人，最后推辞不

过，只接下了最近管辖空缺的金陵水运。”

赵丹容道：“叶大人接去了？”

楚一承点头：“父王本就是最信任叶大人的。叶大人持正怀柔明察有度，他接过手来，是百姓有福。”

金钱钱一拍脑袋：“这楚一风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苏不弃道：“他想和叶青联手么。”

闻言，楚一承的表情愈发奇怪。

赵丹容不禁问道：“怎么了？”

楚一承道：“三皇兄似乎不仅想与叶大人交好……”

三人相视，等他说下去。

顿了一会儿，楚一承继续道：“宫宴最后，四皇兄上表请奏，要为我和燕国公主燕初如结亲。”

楚一承还不知道那个娇俏的小姑娘燕燕就是他极有可能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