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邪小凉

餐桌上，苏青喊他：“张叔。”然后站起来给他满上一杯酒，端起来说道：“以后我妈就拜托您了，劳您费心，我先干为敬。”

仰头，一干二净。

苏妈欣慰的看着他，看到张力也喝的精光，笑容满面的给他夹菜，又夹菜放到苏青的碗里，高兴地有点合不拢嘴。

张力红光满面，大大咧咧的说：“知道你回来，我还真是怕你不能接受我，现在终于放宽心了。你放心，我张力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苏青看着他们，他知道自己应该也大笑起来才对，可是刚想扯出一个笑容，眼睛就又酸了起来。

赶紧揉揉眼睛，使劲闭了闭。

“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苏青点头，压低声音：“恩，可能这两天没怎么睡觉，太累了。”

苏妈有点着急，一脸关切：“没事吧，要不先歇会去。”

苏青点点头，站起来垂着脑袋，轻声的对着张叔说一句：“真是不好意思，我就先回卧室歇着了，明儿咱可得多喝几杯。”

“行，你不舒服就先歇着去，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讲究。”

苏青回屋，仰躺在床上，眼泪就顺着滑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他用手背捂上眼睛，无声的哭起来。

这一下子，离别的不舍，母亲不再需要自己的酸楚，才算彻彻底底的顺着泪水喷涌出来。

第十一章

苏青无疑是很悲观的。

他躺在床上直到眼泪流不出来，才用身上略显脏兮兮的衣服使劲的擦了擦脸。

想起自己刚才在他们两个面前表现的一脸和气，甚至可以说是喜乐盈盈的样子，有点鄙视自己的虚伪。

苏青想，自己总算也是长大些的。

半年多的历练，苏青现在已经可以套上那层皮，见人说人话，见鬼骂鬼言，马马虎虎将就着，也算是个社会人了。

当年自己如此讨厌的染缸，居然不出半年，也被混了色，开始在里面摸打滚爬了。

要不怎么就说，这人的适应力，本来就是个奇迹。

不过，觉得自己也能稳稳当当的说出那一番话，也稍稍有点骄傲。

人嘛，总是要适应社会的行情不是？

若是自己真的对着母亲要哭要骂的，那最后伤透了心的还不是她自己吗？自己没本事照顾母亲，有个人帮自己照顾也算是一件幸事。

毕竟，自己离家的想法，初始也确实是想要母亲再找个伴儿的。

深吸一口气，他坐起来，看着这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房间，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宿舍，自然，还有那个寄养自己那里的臭屁的小鬼。

不知道他回家了没有。

长叹一声，他拿出手机，翻出那个有点陌生的号码，就在手要按下去的时候又停住了，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很奇怪的，尽管两个人一起生活，萧寒要上学，苏青要上班，总是离多聚少，但两个人却基本上没有打过电话。

他绞尽脑汁的想，最终也只能模模糊糊地想出一次。

那次是萧寒打过来的。

苏青不记得自己接电话的时候到底是哪种表情，也许应该是欣喜的。

萧寒说：“我回家你为什么不在？！”

那神气的语气，现在还能想出来，甚至还能在脑子画出此时他的神态，一定是拿着手机，一脸臭臭的表情，叉着腰不满的喊着。

苏青就温温的说：“我在加班，可能要晚点，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我想回来就回来呗，限你一个小时就给我回来！”

“啊？”

“啊什么啊，一个小时还干不完？你干什么吃的，又不是废物。”

“我知道了，你先在家待着。”

萧寒笑着说“好”，就挂断了电话。

苏青开始手忙脚乱的整理文档，在之前的速度上又尽量的加快手脚，苦笑着摇头，自己干嘛一定要迎合那小子。

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停。

从某种意义上讲，苏青的业务越来越娴熟，可能也有一部分萧寒的功劳。

他长舒口气的时候，看表，居然还没到一个小时，他将办公桌整理一遍，就飞速的向家走去。

门刚打开，苏青就被屋子里的闪亮给吓了一跳。

萧寒回身，又迅速的转回来，只不过手里多了一个双层的蛋糕，上面的几颗草莓鲜艳的能滴出水来。

萧寒笑眯眯的看着他：“生日快乐，苏青。”

苏青愣住了，看着上面的蜡烛摇曳着亮丽的烛光，甚至有点看不清萧寒的脸。

呐呐的道：“这是……我、那个、我……”

“你傻了啊，赶紧吹蜡烛啊。”

苏青这才慌慌忙忙的回过神来，吸一大口气，把蜡烛吹灭了。才又说：“今天是我的、生、生日？”

萧寒把蛋糕放在桌子上，笑骂一句：“你是个笨蛋吗？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啊！”

“啊……”

“笨死你算了，十一月十五，难道我记错了？”

苏青这才算是相信了，赶紧点头：“没有，没有记错，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过生日了……”

萧寒就笑，拉着他坐下来：“来吧，寿星，先吃蛋糕。”

苏青看着一桌子菜又有点冲击，这得多早回来才能做这么多菜啊，况且还有一条鱼，起码也要炖一个小时吧。

“萧寒，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寒顿了顿，这才坐下来，不在意的挥挥手：“这点小事就不用在意了，来来，吃完饭就赶紧的吃菜，尝尝我的手艺。”

萧寒先给苏青的碗里夹了一块鱼肉，满脸的期待着他的反应。

“恩，很好吃。”

萧寒瞬间就放大了笑脸，又着手给他夹菜，一边说着：“是吧，我的手艺可是很棒的，今天可得多吃点，要不我可不饶你。”

苏青就把他捡的菜都使劲的往嘴里塞，不肯浪费他的心意。

该怎么说呢，此时的苏青不可不说是兴奋地。

依他以前的性子，既害羞又木讷，在学校里面基本就是个被忽略的人一样，也很少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五个指头就能数的过来。

能记得住他的生日的就更加少了。

除了母亲年年会给自己过生日之外，萧寒，可算得上第一个给自己过生日的外人了。

苏青不想浪费他的心意，不住的夸赞着萧寒的手艺，得到的回应自然就是他碗里的菜越来越多。

为了把这些吃完，可是让苏青费了一把工夫。

一个美好的夜晚过去。

苏青笑咧了嘴，开心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苏青，以后我每年都给你过生日吧。”

“好啊。”

“那就每年的这一天我都给你过。”

“好。”

苏青应承着，满心欢喜。

他没有告诉萧寒，其实苏青一直在过的是农历生日，并不是这一天。

第十二章

回忆戛然而止，止不住的是苏青的笑意。

他又拿出手机，还是没有拨出号码，反倒是笨拙的按着，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萧寒，你到家了吗？”

没过几秒，短信就回过来，快的让他有点措不及防，又甜蜜的觉得，没有被忽略掉真是太好了。

“到了，你呢？”

“恩。”不知道要再说什么，他按了发送键，又紧接着写了一条：“坐车累了吧，睡觉吧，知道你到家就放心了。”

“恩，晚安。”

苏青握着手机，一直笑笑的看着最后一条短信，并没有回复，却在心里加一句：晚安。

正沉浸的时候，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

“阿青，妈进来了。”

苏妈又断了一盘子水果，放在他屋子里的桌子上，就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然后轻轻的握紧了他的手。

“妈——”

“阿青，我知道，委屈你了。”

“妈，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哪有委屈我，分明这么多年是委屈您了。”

苏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的搂住他的肩膀：“阿青，你是妈的儿子，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不妈的眼睛。妈知道，你是在忍着。”

“妈……”

“阿青，你听妈说。妈活着，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前半辈子，没有个伴，可妈有你，照样活得好好地，这么一晃也这么多年过去了么。妈跟你说，你要是不愿意，妈就，就可以把他退了。”

“妈！您这是什么话。”苏青闷闷的提一句：“我再怎么不懂事，也不这样做的。妈，我看得出来在，张叔是个好人，挺、挺不错的。”

“阿青，你不反对妈？”

“当然不会反对了。”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堵得慌，有一种感觉是放不下的，就像是，一个人一直都是在自己的身边，忽然有一天，他却转身去了另一个人的身边。

总是会，有一点不甘。

他知道，这是真正的别捏，自己的母亲，又怎么舍得扔下自己？

“妈，您也别瞎想了，我在外面又照顾不了您，他来照顾您，我放心。”

“阿青……”

“妈，我没事，就是有点、有点不自在。”

“阿青，你能不反对妈，妈真的很高兴。只是阿青，你是妈养的儿子，从小就不知道争不知道抢，有事也憋在心里，闷着，妈……总是不放心。”

毕竟是妈的儿子，哪一个妈没有对自己的儿子了解的清清楚楚呢。苏妈是对的，苏青就是喜欢把什么都闷在心里，憋成个闷葫芦，一声不吭的。真的急了，就没准儿啪唧一声给碎掉了。

可是，苏妈也有不知道的，苏青，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就像现在，苏青也憋着，却不闷着了。他轻轻笑几下，才推搡着自己的妈道：“妈，我累了，洗个澡我就睡了。”

苏妈看看他，赶紧站起来：“妈去拿衣服，你赶紧洗洗睡吧。看我这记性，都忘了你好几天没睡好呢，赶紧好好睡一觉。”

大抵母亲都有这样的一种特性，一听到自己的孩子有点累有点疼，就心疼的不能自已，恨不能自己全给他受了。

苏青看着她匆忙的走出去，不一会手里拿着干净的衣裳又回来放下，冲她笑笑，道一声晚安，才目送着她出门。

直到客厅里想起他们的声音，苏青才瘫在床上软下来。

到底还有点嫩，假模假样的模式还没有练到家。笑笑，摸摸自己的脸，才不过多长时间，就被妈看了个底儿掉，这要是以后在商场上，还不得直接被对方揭了那层皮儿，指戳心脏！

还是得练。

苏青就是有这个好习惯。

虽然是顶不喜欢那种虚伪的样子，但却懂得顺应现实，凡事也都知道选择一个看起来能够让自己过得更好的方向。

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都是在默默地忍受着，努力学习着去适应的。

就像现在他工作，他喜欢顶着那虚假的脸皮儿跟对方绕弯弯吗？

他当然是不喜欢的。

可是他还是在努力学习那种能力。

若要生存下去，总是要付出一些什么或是顺应一些什么。

这，是现实。

自然也是早早就纳入了他的生存之道的。

他这是在小学就学会的道理。

就算现在，他还能想起来自己的学习过程。

小学时候的友谊总是很奇怪的，当然，小学里面的规矩也是很奇怪的。

那个时候，苏青依然瘦瘦小小的，学习拔尖，却不喜欢和同学们聚群，这，就给他们造成了一种错觉。

“苏青那小子怎么那么傲，跟谁都爱答不理的，什么玩意儿。”一个同学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很快，这种讨论就成为了全班男生的议题。

“是啊，看他那瘦小的样子，跟个娘们似的。”

“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的，学习好就可以瞧不起人啊？”

“我说，听说他是单亲家庭，可能是自闭吧。”终于有一个女生替他说了话，可她却不知道这句话却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是吗？那可真是有意思，原来是有娘养没爹疼的人儿。”

苏青当时正在吃力的啃着课本，趴在第一排小角落的桌子上，脸都快埋进课本里去。

他本来脑子就不够灵活，为了讨得母亲的欢心，他基本每天都是在跟课本打交道，哪里想到，此时既笨拙又无辜的自己，竟然已经被推倒了风头浪尖上呢。

第十三章

事情总是来得很突然。

一天放学，苏青在回家的路上就得到了同学们的围攻，一群小孩子欢笑着喊着：“苏青苏青没爹疼，苏青苏青没爹养……”

苏青站在中间，不知所措的惶恐着。

很突兀的，有一个男孩大喊了一句：“苏青，看这边！”

苏青就条件反射的看了过去，然而还没有看到什么，一颗石子就砸在了脸上，生疼生疼的。

他捂着脸蹲下来，书包散在了地上，蘸满了灰扑扑的土。

紧接着，又有不少的石子砸在了他的背上，他抱着脑袋，蜷着身子，只能这样忍耐着疼痛。

书包里的书被扔的飞散，撒的到处都是。

甚至还有一个小孩上去踢了他一脚，在干净的衣服上印上一个大个的鞋脚印。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疯狂的围击平息下来。

一群人撒着欢儿叫嚷着离开之后，苏青才无声的哭了起来。他蹲在地上把书一一捡起来放在书包里，拍拍土，静静地向家走去。

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还好家里这个时候是没人的，他去洗了澡，慌里慌张的把衣服也洗干净，在卧室安静的写着作业，尽量的克制着眼泪的滑出。

苏妈回来看到几件湿漉漉的衣服在衣架子上搭着，欣喜的跑到苏青的卧室：“阿青，衣服是你自己洗的？”

苏青连头都没敢抬起来，只是闷闷的应一句：“嗯。”

“我的阿青真棒，都会自己洗衣服了，妈妈今天一定会做很多菜来奖励阿青的……”

“妈——”苏青截住母亲的话：“我想先写作业可以吗？”

这是苏青第一次截断母亲的话，他无比的慌张，生怕母亲觉察出自己的不安，低着头努力的平静着自己的声调。

苏妈笑着应：“真是我的乖阿青，那妈妈先出去了。”

退出去小心的关上门。

苏青一瞬间就失了力，瘫软的趴伏在桌子上。

乖么？

他不知道。

也许应该是很乖的才对。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自己会被这样的对待呢。

他绞尽脑汁的想，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们，浆糊一样的脑子乱的什么都分辨不出，他甚至想不出来到底自己是做错了什么。

明明就是很小心的自己，甚至连骂人都没有过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惹恼他们呢。

第二天，他仍然去了学校，额头上还有一大块淤青，他拨拨头发试图盖住那个地方，却终是徒劳。

他告诉母亲说：“这是不小心摔得，学校里没有人欺负我，真的。”

背着书包慢慢的走着，他突然听到有一个人喊他：“苏青。”

他猛一转身，就看到昨天第一个砸他的人，是林龙。

苏青低着头向前走，小心的绕着在他面前站的笔直的人。

“喂。”林龙站在他面前不让他过。

“不好意思，我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