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庆寺,我终于明白,什么‘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都不算孤单,孤单的是……”景渊将手放在
自己的胸口处,“这里没有人。”
我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极缓慢地说了一句:“我打算过些日子跟皇上说提了全兴才做首辅。”
这一瞬间,我不再隐瞒景渊任何事。
景渊的手慢慢移了过来,贴着本王的胸口道:“殿下,我要的不是这句话,是这里。”
门外,狂风大作,吹得门扇和窗棂阵阵作响,豆大的雨水倾盆砸下,一股子夹着青草花香的薄薄冷雾从门缝里吹了
进来,就连面上都觉得湿漉漉的。在狂风暴雨的喧哗声中,我握住了景渊的手,道:“景渊,这里,还不能给你。
”
景渊迅速抽出手,一打折扇,扇面空白刺眼,他将扇子伸到我面前来,极潇洒地笑道:“听殿下话里的意思,现在
不能给不代表以后也不能给,既然我要心没要到,那可否再绘副扇面给我当是补偿?我不要那许府的景色,我要庆
王府的结缘桥,殿下最好把自己也绘了上去,这次绝不会再被人打烂了。”
我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把那把杭扇接了过来,亦笑道:“也要我拈花而笑么?”
景渊大笑,“最好是海棠花。”
“不了,我记得你爱芍药的,还是画芍药吧。”
“那倒无妨,横竖以后你这个人都是我的,画海棠还是画芍药都是我说了算。”
本王顿时乌云盖顶,“……景渊,你哪来这么大自信?”
“因为,京中第二风流人就是我,如果我得不到你,天理不容。”
门外一声炸雷,景渊耸耸肩,道:“瞧到没?天理不容啊!”
本王阴郁了数日的心情,忽然在这疾风骤雨中略略放了晴,晴得有些糊涂了。
第二十三章
这几日朝廷里斗得你死我活,我也少不得每日被景渊拉倒殿上去聆听官员们撕心裂肺的喊冤声,听了几日,我便赖
着不去上朝了,横竖都是替浙派和王显扬收尸,我去不去无关大局。于是今日起了个大早,在书房里专心致志地替
景渊画起扇面来。
“咦,你今日倒是好心情。”景渊下朝后直奔书房,左瞧瞧右瞧瞧,不满地道:“色淡了些,我喜欢浓的。”
“你还真不是一个雅致之人。”
景渊立即点点头,说:“岂止不雅致,我简直俗气,有没有污了你?”说着话,挑了挑本王的下巴,我顺势用墨笔
扫了下他的手,笑道:“萧尚书,你若不这么轻佻,我今日可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
我眨眨眼,“你去了就知道了。”
……
在本王故人春总管的那所宅子里,景渊可是开了眼界,在一排排架子间窜来窜去,非要拽着春总管问东问西,害得
本王连正事都谈不了,索性就先让他去满足了景渊的好奇心。
“喂喂,殿下,你可认得这个?”景渊拿了件东西,像得了宝贝似的窜到我面前问。
我一撇嘴,道:“勉铃!”
“怎么用的?”
我微微皱着眉,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去向景渊解释这件淫器的用途。正经的?荒淫的?猥琐的?还是不动声
色?本王一时间挣扎非常。
景渊见本王不说话,激了一句:“难道殿下真不知道用法?”
本王猛咳一下,毅然道:“不知道!”
景渊大笑,凤目半闭着靠了过来,附在本王耳边道:“我可是知道的,刚听那老头说了,我跟他说好了,借来玩玩
,若殿下不知道,晚上我教你好了……”
本王感到血气一下从脚底冲到了头顶,手上的一盏茶险险泼了出去。
“快去还给春总管……本王,本王还有事跟他说。”本王正色道。
景渊不允,调笑道:“殿下,入秋多时,你干嘛还这么脸红?”我推了推他,道:“我热,别靠着我……”那老头
,正经时刻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景渊和本王,当真尴尬。
“热啊?那小臣伺候殿下脱衣?”
我瞧着景渊那近在眼前的脸,手不禁抓了抓腰带,这个细微的动作不由惹得景渊一阵大笑,本王恼了,一掌拍在案
上,底气不足地道:“够了,别玩了!带你来可不是让你来笑我的!人呢?去把春总管找出来!”
景渊一手拿着那勉铃,一手抬起了本王的下巴,他忽然收敛了笑意,道:“殿下,你的脸……好红。”话音刚落,
脸就冲着本王俯了下来,本王微微侧了下头,景渊一下磕到了我的发髻,不知怎的,我心中微酸,有个红烛下的闪
闪发亮的眸子在心底闪了闪。
“真碍事!”伴着景渊的话声,我感到头皮一紧,那假发已被他抓在了手中。
“头发也够长了,还戴这劳什子干嘛!”说着,本王就见他手一抬,那假发嗖一声被丢了出去,本王目瞪口呆地看
着他,站起来连声道:“你……你……你让我披头散发怎么出去?”
“你等着!”景渊大跨步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指着本王发号施令:“你别去捡那东西,捡了我还给你丢出去。
”
那一瞬间,本王觉得,他像王爷,我连尚书都算不上。
我从来不知道景渊有这样一双巧手,篦子篦过头发的时候一点也不痛,两指轻轻一绕便将头发固定了起来,咬着本
王的簪子,景渊对着铜镜含糊不清地问:“梳成这样好不好?只可惜点了戒疤的地方不生头发了。”
“挺好。至于那几缕头发,不生也无妨。”
景渊笑了,将束发冠扶正,插了簪子,道:“以后我早些起来帮你梳吧,省得那你戴着那东西又重又闷。”
我摇了摇头,果然清爽了好多,不禁回过头笑道:“你要是被皇上罢了官,以后可以到庆王府来帮我梳头。”
景渊清了清嗓子,叉着腰道:“行啊,不过我怕你付不起银子,不如卖了身给我好了。”
……最近,景渊奔放得有些过头了。
本王挪了下凳子,问:“春总管呢?”景渊将双手拢在嘴边,喊了声:“老头!”话音一落,只见那春总管像个肉
团子一样滚了进来,谄媚道:“萧尚书,你忙完了?”
景渊抚着我的肩膀,一本正经地道:“嗯,勉铃不错,我多借些时日好了。”
“无妨无妨,就送予尚书大人好了,不过不要太频繁才是,我怕殿下的身子……”
“春总管!你给本王闭嘴!”我大喝一声,吓得老太监立即噤了声,景渊似笑非笑,轻声道:“又不是外人……”
“你也闭嘴!”本王冷着脸子道。
景渊耸耸肩,道:“最近殿下脾气大……”
“萧景渊,本王让你闭嘴。”
景渊立即老实了,端端正正坐在小圆桌前,本王叹了口气,对春总管说:“前些日子让你查的方子如何了?”
春总管皱起一张桔皮脸,蹙着秃眉道:“殿下,这事倒是奇怪。”
“怎么回事?”
“这方子是化解前些日子殿下送来的□的。”
“嗯?”
“我曾经跟殿下提过那□的毒是积在体内的,然而按这张方子吃下去的,三副就可以解了毒,还可以固元,此人造
诣可是相当不浅。”
本王轻点着桌面,顾白蛋,顾白蛋,此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先下毒后解毒,用意何在?
“你这些年可曾听过一个叫顾白蛋的?”
春总管摇摇头,道:“这个人倒不曾听过,不过殿下要查此人的话,也并不难,殿下,此方中有一味药,沉香。生
药库里这味药是由庆丰堂专供的,若生药库中没有那顾太医的提药印信,到庆丰堂一问便知。”
“庆丰堂?我知道了。”
欠身站起,春总管恭恭敬敬地送了出来,本王临上马车的时候,他忽然一把拉住我,将小药瓶塞进本王手中来,附
耳道:“上好香精调出的猪脂,殿下菊门初开,用这个保养最好。”
我呆呆地看着那绘了春宫图的小瓶,只觉得一股子邪气冲进了脑门,又羞又臊,狠狠地将药瓶摔在地下,吼道:“
你不想活了么?胡说些什么?”
春总管傻愣一下,随即跪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马车里,景渊笑了笑,冲着春总管道:“喂,老头,这东西还有么?”春总管一脸愕然地看着他,鸡啄米似地点了
点头。
“再拿一瓶来。”景渊伸出手来,春总管瞬间从怀里又掏了一瓶,小心翼翼地瞥了本王一眼后,放在了景渊手中。
我皱眉,警惕道:“你要这个干嘛?”
景渊飞了个白眼给我,“送楚楼相好,殿下可是有意见?”
我摇摇头,气咻咻地跨上了车,恨恨地瞪了春总管一眼,发狠道:“今日之事敢传出去,小心你的舌头!”春总管
下意识地闭上了嘴,我一甩车帘,马车扬长而去。
车里,景渊道:“殿下所谓不可告人之事是何事?今日景渊只是为殿下梳了头罢了。”
“景渊……再多啰嗦,小心你的舌头!”
叭一声,景渊打开折扇掩着面,笑得惊天动地。
迟早有一天,景渊会害死我的。我心中叹了一声,不知怎的,面上竟然又火辣辣地烫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王显扬、郑健一事折腾了一个多月总算是尘埃落定,稽睿这才有功夫传了我进宫去下棋。福公公引着路,道:“殿
下这些日子没来,皇上脾气可大着呢!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哦?”我一挑眉,现在浙派在朝中基本上被一扫耳光,稽睿还有什么不开心?“莫不是宫里哪位贵人惹皇上不开
心了?”
福公公摇摇头,道:“我们这些当差的,哪里敢揣度圣意?”
刚到殿门口,就听到有一女子嘤嘤而泣。
“里面是?”
“淑妃娘娘。”
一时间,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闻殿里传出稽睿的声音来:“皇叔可在门外?”
“臣在。”
不多时,淑妃掩着面匆匆而出,到我跟前道了个安,一双眼红彤彤的。
“怎么回事?今个这么大火气?”
“后宫争宠告状,说到底女人就是麻烦,若朕是个断袖,会不会就没这么多烦心事?”
我顿时心惊肉跳,摇着手道:“别别别,断袖麻烦事更多,皇上瞧我便知……”
稽睿笑了笑,道:“瞧皇叔那个紧张样,你放心吧,这一点,朕比你正常,再说了,皇叔是不以□震天下,只以风
骚惊世人,朕哪里比得过你?”我立即黑了脸,稽睿跟先帝一个样,总爱拿这事来寻本王的开心。
“皇上,提全兴才做首辅的事……”
“皇叔上个辞官的奏章来,朕提了他就是,不过许太傅那边……”
“全兴才这阵子这么用力的踩浙派,许太傅哪能看不到,何况许太傅一直当他是木偶,有个木偶在内阁,总比我当
首辅强,不过此事不应由我提,也不应由皇上提,我托病辞了首辅一职即可,至于让全兴才做首辅的事,让冯胜去
说好了,免得令许太傅生疑。”
“皇叔果然想得周全些,不过现在内阁一下子空了两个位置出来,皇叔觉得什么人比较合适?”
我瞧了稽睿一眼,只见他低头饮茶并不看我,我略一思索,将原本要说的话吞了回去,道:“皇上心中已有人选,
还问我干嘛?”
果然,稽睿放下茶杯大笑一声,道:“皇叔,我想把萧景渊和冯胜提进内阁来,明天朝会上就任命。”
景渊?我不禁犹豫了一下。以景渊的才干和他所任的吏部尚书之职,做内阁大学士本就是极合适的,我也曾想过让
他进内阁,但是不是现在,而是荡平陇上派之后。
“皇叔是否担心萧尚书会卷进去?萧景渊是出了名的清流,而且为人相当机敏,皇叔知道那些官员在底下如何形容
萧景渊么?”
“是什么?”
“訑訑之声音颜色,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顿时感到愕然,景渊的人缘可不是一般的差啊!怪不得五年了还蹲在吏部。
稽睿像是来了兴致,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皇叔你在普庆寺是不知道,但是这五年朕可算见识了,每日里萧景
渊上朝要么不开口,一开口要么就是阴阳怪气,只要一句话就能让那些言官们乖乖闭上嘴,言官们整日里弹劾这个
弹劾那个,可是五年了竟然没人敢弹劾萧景渊,就连看都不敢看他,有时候他说话比朕还管用。”
“咦?我知道景渊擅骂,不过能让言官这么乖乖当孙子,光骂应该是不管用吧。”
稽睿用力点点头,道:“皇叔,萧景渊占着吏部尚书的坑,谁敢惹他?而且他看东西过目不忘,就朝会上站着的那
些人,几年中的进士几年当的官,政绩如何,他一清二楚,何况要想升官,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惹毛了萧景渊在
其档案上写上两笔,这人就算废了。最重要的是,萧景渊是个奇人,他虽是萧家的人,但是又是清流,虽是清流,
但是有些事又帮着萧家,而且他就是明打明地帮了萧家,也没人能抓到他的把柄……皇叔,你还担心他没本事全身
而退么?”
或者……我真的是将庆王府里的耍帅撒娇的景渊和朝堂上的精明能干的萧尚书搞混了。
我拍了下额头,道:“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真是关心则乱。”
稽睿抿抿嘴,一本正经地道:“皇叔知道关心他就成。”说着话,动了动指头,眉飞色舞地道:“皇叔,跟朕下几
盘棋吧?”
我轻咳一声,笑道:“下棋是可以,不过皇上今日也要去哄哄淑妃,瞧她哭得那可怜样……”
稽睿不悦道:“淑妃她最近从承国公府里学了种汤回来,哄得朕日日去喝,虽然喝了之后身上倒是大爽,只是那味
道当真不好闻……”
“汤?皇上最近身上不舒服?”
“嗯,秋日子里有些上火,让张太医开了几副药,吃了倒是好了,就是精神有些差……”
我心中一动,道:“皇上,悄悄调了张太医的方子给我看看如何?”
稽睿面上微微有些变色,轻声道:“皇叔可是觉得……”
我遂将那日春总管所言之事讲了一边,稽睿剑眉深锁,道:“皇叔,此事要避过人的话,朕不好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