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乔一步步走着,寻找自己的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跳,忽然一阵欣慰。还好,一切还都正常。但心里却一片混乱,茫茫然理不出头绪,无法思考,不对,是还不能思考,不能在这里。
看着徐北乔从大门进来,走在花园的石子路上步履僵硬,丰黎闷闷地“切”了一声。走过去,抱着手肘嘲弄地说,“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盼着老大回来,最后接机却没赶上。TONY在这等了半个小时,你不回来,飞机可不等你。TONY现在朝机场狂奔,说不定还会迟到。爸爸妈妈有跨年聚会,你要是也不在家,老大还真够可怜的。”
哪知徐北乔就像没听见一样,神态步伐没有丝毫变化。
丰黎眉头一皱,上去拉他,“你怎么了?呆头呆脑的……”却紧接着声音一变,“你怎么了?”
徐北乔面色灰败,目光呆滞,被丰黎摇了摇才看清楚眼前的脸。
“出什么事了?啊?”丰黎眉头紧蹙。
徐北乔看着丰黎,忽然问,“你知道他为什么假结婚吗?”
丰黎皱着眉头,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到底是什么事?”
“你不知道吗?”徐北乔的目光动也没动。
丰黎忽然觉得自己受不了徐北乔的注视,仓促地说,“好像是因为费明。”
“是吗?”徐北乔眼神一闪,轻轻挣开丰黎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丰黎看了看徐北乔的脸色,“不会是,那个费明找上门来了吧!”
徐北乔嘴角冷笑,没有说话,避开丰黎往屋里走。
“那应该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丰黎在徐北乔的身后叫。
丰黎愣愣地看着徐北乔进屋,胸口一紧,紧跟着又追去。只见他直接进了工作室,坐在惯常坐着的绘图椅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丰黎站在门口,看着他。觉得徐北乔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让人见了不自觉地想去抱抱他,又会觉得正被他驱赶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丰黎在门口没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徐北乔。徐北乔沉默良久,缓缓抬头,茫然地看着前方,然后,混沌的眼中渐渐有了焦距。
丰黎顺着徐北乔的目光看去,一张张彩色铅笔图贴满了大半面墙。这图丰黎看过,每一块区域都是一组图,全景的、角落的、细节的……绚烂的色彩、精巧的笔触,无不显示着设计者的用心。在自己刻意避开徐北乔的时候,会在半夜过来看看,就连自己都会有些羡慕这套房的业主。住进去,他会时时感受到属于徐北乔独有的温暖。
丰黎正看着,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徐北乔人已经冲向了对面的墙壁。他张开双臂扑上去,将一张张图胡乱扯下、撕碎,脸上的表情竟带着些疯狂。
“北乔!”丰黎大喊着冲过去将人一把抱住,从墙壁前拖开,“你在干什么!这图你画了两个月!你不要……”
从未见过徐北乔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挣脱了丰黎,回身又扑向墙,“哗啦”一声,又一片彩色图画被
扯下来。丰毅连忙又将他抱住,“你别这样!北乔!你别这样!你……”
“啪”地一声,工作室里安静了。丰黎站着,张着手,徐北乔倒在地上,兀自喘着粗气。丰黎舔舔嘴唇,有些无措地俯下身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北乔,你怎么样?”
徐北乔的眼神空茫,眨了眨眼睛,泪水就掉了出来。
丰黎看着心疼,连忙将人揽在怀里,“我错了,不该打你,但你刚才很吓人知道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管丰黎怎么问,徐北乔就是不说话,蜷缩着身体,颤抖得让人心悸。丰黎费力地将人翻过来,顿时愣住了。只见徐北乔满脸是泪,双手抓着绘图纸塞进嘴里,好像要堵住无法抑制的呜咽。
丰黎倒吸一口气,咬牙将徐北乔死死捂着嘴的双手掰开,徐北乔低低地“啊”了一声,大口喘着气。
丰黎心急如焚但却不敢再问,坐在地上,搂着徐北乔,轻轻抚着他的脊背,良久,才感到怀里的人渐渐安稳下来。徐北乔不再哭了,但眼神愣愣的,发泄过后,整个人毫无生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丰黎一边深呼吸,一边想。忽然想到徐北乔问自己的那句话。
“你……知道老大和费明的事?”丰黎问得小心翼翼,徐北乔没有反应。
“你知道他跟你结婚是为了费明?”
这次徐北乔动了动,眼中开始氤氲悲伤。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还是你……才知道?”
徐北乔闭上了眼睛,声音沙哑地说,“我想休息。”
丰黎看着徐北乔,搂着他的手臂紧了又紧,终于克制不住一直以来压抑的感情,“为了他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
徐北乔吃痛,睁开眼睛。
“他到底是靠什么把你迷成这个样子?!还是只有他可以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丰黎的声音猛地高企,“天底下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你什么时候才能看看我?啊?看看我!”
徐北乔惊讶地看着丰黎发怒,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眉头还没蹙起,就见丰黎的脸压了下来,嘴唇被人堵住,被迫地唇舌大开,然后被风驰电掣地席卷。等丰黎还不满足地松开,徐北乔便连忙转头寻找充裕的空气。
“北乔,我……”
“我想休息,放开我。”徐北乔打断丰黎的话,看也不看他,就好像刚才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求求你,我好累。”
丰黎咬了咬牙,不顾徐北乔的整他,抱起他出了工作室,在门旁看见了目瞪口呆的张婶,理也没理,径自上楼。将徐北乔放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就听他低沉地说,“请你出去。”丰黎咬着牙,退出了丰毅的套间。
跟过来的张婶看着丰黎,眼神中带着不知所措。
丰黎看着张婶,说,“这是我跟老大之间的事情,跟你们都无关。”
阳光明媚的下午,丰宅一片寂静。
这个时候,丰亦鑫和太太荣玉玲正在外面参加各种沙龙活动,晚上还要跨年;TONY已经到了机场,看着进出港的指示牌,等着丰毅出来;徐北乔则躺在床上,尽管头痛欲裂,但还睁着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歇斯底里,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付丰黎突如其来的告白。但徐北乔知道,眼下的自己真的应对不了这些。不管费明的话是不是自己该伤心失望的理由,但自己就是伤心了,失望了,空乏了。这个时候,没有能力去问自己对错,只有能力远远躲开这一切。
躺了一会儿,徐北乔起身。安静地打开房门,安静地出去,安静地走在半山别墅区的街道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一开始只是安静地走,后来就间或看看对面来人的笑脸,看看香港新年的蓝天。再后来,天色渐暗,好像一瞬间,自己就笼罩在灯光下,原来是身边商铺刚刚亮了灯,橱窗里是有着圣诞气氛的彩灯,“Happy New Year”的灯管一闪一闪。
嗯,很好看。徐北乔继续走,不时被对面过来的人碰了肩,他们脸上都带着笑,人人都很忙碌,但又欢快的样子。站在十字路口,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一辆出租车正巧停下来,司机透过车窗用眼神询问,徐北乔拉开车门上了车。
“新年快乐!”司机问道,“先生去哪?”
徐北乔想想,“中环,大圣诞树。”
跨年晚上的道路有点堵,不过好在司机会没话找话地跟客人聊天。徐北乔一直微笑地听着,间或插话。一切都很好,只是衣袋里的手机一刻不停地响着。
司机说,“先生,有你的电话。”
徐北乔撇撇嘴,“我不想接。”
“哎呀,都过新年了,什么事情这么大,要赌气啊!”
徐北乔扯出了个微笑,“没事,就是不想接。”
一路听司机说话,到不觉得时间很慢。到了中环,才发现出门跨年的人很多。站在大圣诞树地下,仰头看去,满眼都是闪烁的灯光,可爱的吊饰,徐北乔看着,就有些发痴。衣袋里的手机响了又响,徐北乔拿出来一看,心中就是一痛。丰毅的名字就在自己眼前,徐北乔想按掉,却又莫名其妙地舍不得,呆呆地看着,直到手机“叮铃”一响,提示能量不足即将关机。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广场上响起巨大的钟鸣。一声、两声……徐北乔抬头茫然看着。
于是,在这一年的1月1日零时,站在中环的广场上,徐北乔看着绚烂的大圣诞树,看着四处跳跃着喜庆色彩的大屏幕,看着拥抱在一起的恋人、手挽着手的母女,甚至和朋友一起欢呼的人们,表情木然。
是了,以前所有大家觉得根基飘渺不牢靠的地方,在这里爆发了。
徐北乔发现了被隐瞒的信息,也知道了自己的自欺欺人。当然很爱,也因为爱而很痛。但一份感情,总是要经过百转千回的反复磨合,反复沉淀,才会变得更加坚实。
59、归处
“新年快乐!”
大屏幕上闪烁着虚拟的烟花,人们叫着,跳着。四周楼宇上的大屏幕也将画面对准了欢腾的人们,人们指着大屏幕上自己的面孔兴奋地欢呼。徐北乔站在人群里,觉得即使周围再喧闹,自己也始终是一个人。
默默地离开人群,走出繁华的商圈,坐上出租车,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也许年节里总有这样的失意人,出租车司机拉着徐北乔在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徐北乔的脑海里,费明的话也在转着一圈又一圈。
那也是多年的缘分,不管费明怎么形容他和丰毅现在的关系,徐北乔都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出惋惜、遗憾和不甘。不管是好的5年还是坏的5年,都是人生命中实实在在的一部分,不能剥夺、无法忘却。自己的10年里有李靖,丰毅的5年里是费明。
徐北乔从见过费明之后,就陷在痛苦和挣扎中,却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痛苦,因什么挣扎。费明说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丰黎说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这些自己都知道,可就是这样一个低低的门槛,徐北乔看着,却无论如何跨不过去。
丰毅可以为了费明和陌生的自己结婚,可以为了保全他的事业而让自己承受这些,可以将所有的积蓄投出去支持他的电影,可以为了心中未来的生活而一步步打算……这不是普通的感情,这感情如此深刻而节制。为了费明,那个人可以放下傲气,背负着重担,独自在黑夜前行。丰毅做到的这些,自己都不能保证做到。那丰毅的深情,自己又怎会有把握一点点地争取?
徐北乔太知道时间意味着什么,也太知道丰毅倔强的性格。多年坚持的人、坚持的目标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徐北乔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人,有着普通的背景和经历,甚至和丰毅从认识到相处也不到一年时间。可对手如此强大,斗不过,爱不过。
徐北乔闭上眼睛,感到深深的无力。无力之中还有惊恐,惊恐于从自己受伤到现在,丰毅表现出来的深情,好像光是看着他的眼睛,自己就心甘情愿地溺死在里面,不思考,不挣扎。如果那些都是假的,那自己面对的境地是多么地可怜又可怕;如果那些事真的,多年感情可以被如此轻易地取代,那自己的前路也同样看不清楚。
一开始,是因为被欺瞒而伤心;后来,知道是自己太过贪恋而自欺欺人;现在,更觉得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原来,在一条路上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太远,想急切地离开悬崖却依然无路可走。原来,只是想离开原地,不再为原来的人伤心,却不知道苍耳若是爱上了裤脚,还是摆脱不了被放下的结局。
徐北乔抱着自己,缩在座位上,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先生,心情不好也要看开点。”司机忽然说,“我快到钟了,您也回家吧!”
回家?徐北乔眨眨眼睛,哪里来的家呢?“你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吧。”徐北乔轻声说。
司机透过后视镜认真看了看,觉得徐北乔虽然狼狈,但衣着考究,不像是落魄做傻事的人,这才找了个有路灯的街口,停了车。
徐北乔下了车,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自己很熟悉。走了两步,就看见了曾经住过的社区,看见了自己和李靖曾经的家。
仰头看了看那栋楼、那扇漆黑的窗,徐北乔缓步走进小区。
因为圣诞加新年,小区物业又把每年都拿出来的装饰摆设又摆了出来,闪着光的圣诞老人灯灭了一个角。以前曾和李靖调侃,怪不得这里物业费低,就连摆设也十几年不换样子。
倒是小区里的路灯重新漆了一遍,一盏盏干净明亮。小孩子喜欢拿着画笔写写画画,小区路灯柱子上被画满了小猫小狗。自己说小孩子的创造力不能遏制,李靖却怪家长没有用心教育。
在香港寸土寸金的地方,小区里还有一片绿地和凉亭,夏日的夜晚,李靖经常出门应酬,自己有时会坐在凉亭里等待……
徐北乔一声长叹,原来10年,对自己来说,也并不是想忘就能忘掉的。
“北乔?”
恍惚间有人在叫自己,紧接着手臂便被人拉住,“北乔?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北乔一愣,等看清了来人,也是一样的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靖看着徐北乔,眼中先是惊喜,然后落寞地笑笑,“我把房子买回来了,可惜里面的东西已经找不回来了。”
“哦。”徐北乔想了想,“买回来也没有用,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李靖心中一阵难过,“是啊,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找回来,哪怕只是一点痕迹。”说着,看了看不远处的亭子,“是在这里坐坐,还是上去坐坐?”
徐北乔径自走进了亭子,李靖也跟着进去。两个人坐着,谁都没有再问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跨年的时候没有跟家人在一起,想也知道会有什么类型的苦衷。他们只是安静地坐着,这是从那次李靖“出差”开始,两人从未有过的平静地相处。
李靖看看徐北乔,低头苦笑,“我终于相信,你真的不爱我了。”
徐北乔疑问地看向李靖,就听他说,“你已经能这么平静。”
徐北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平静也很难得,总比内心煎熬要强。”
李靖看着徐北乔,没有说话。徐北乔愣愣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他忽然失笑,越笑越畅快,边笑边说,“也就是我……总是我……爱个人还爱得这么狼狈,恨又谁都恨不起来,呵呵……”
李靖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那笑声渐渐虚弱,徐北乔无力地将头靠在柱子上。
“北乔。”李靖低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佩服你。”
“我?”徐北乔抬眼,“我有什么?”
“你很勇敢。”李靖说,“你总是很勇敢。”
徐北乔没有说话。
“你从小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18岁就能自己想方设法到香港来上大学。然后遇见了我,我们互相吸引,也是你拉着我的手先说爱。”李靖笑笑,“那时候我就想,你哪来的这么大勇气,要知道我也喜欢你,关注着你足有一个学年,却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
徐北乔看着李靖,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羞涩的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