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丰毅上前将徐北乔一把抱起,“怎么光脚?地上凉。”
徐北乔被丰毅抱上床,瞥见丰毅那边的点滴针头也无力地垂着,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在地毯上,跟着滴落的还有鲜红的血。丰毅一低头,手指按上了自己正在流血的手背,接着又急忙拉过徐北乔的手,见没有流血才松了口气。
丰毅在发现徐北乔不在床上时就按了床头的召唤铃,此时已有帮佣进来,见状连忙向楼下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一名护师就进了房间。
护师见丰毅带血的手背,就要靠过来,却被丰毅吩咐先照看徐北乔。护师麻利地换了针头,拿了消毒棉,可徐北乔却冷冷地看了一眼,翻过身去。护师没有办法,看向丰毅。
那边丰毅的手已经被帮佣处理干净,俯下身来,圈着徐北乔,“这是营养针,你身体虚弱,需要调理。还差半袋,乖乖打完,张婶给你准备了菜粥,一会儿就端上来。”
徐北乔抬眼看了看丰毅那边挂着的药液,丰毅说,“我也一样,我陪你。”徐北乔闻言没有反应,只是闭上了眼睛。丰毅握了他的手伸向护师,徐北乔挣了挣,可丰毅态度坚决,徐北乔也只好让护师在自己手背上再扎上一针,然后就轮到了丰毅。
既然醒了就再难睡去,徐北乔闭着眼睛,能清楚地感觉到丰毅看向自己的目光。额头、脸上、脖颈……药液一滴滴流进了血管,丰毅一只手扎着针,一只手将徐北乔揽在怀中。看着他平静地躺在自己怀里,心中一阵满足。
点滴过后是张婶送来的热粥,张婶看向徐北乔的眼神满是疼爱,想问什么,却又有些畏缩,只是一边看着徐北乔喝粥,一边念叨“这孩子!这孩子!”徐北乔对着张婶,想笑,却又觉得嘴角僵硬,最后扯了扯嘴角,算是表达了感谢。
那边医生对徐北乔的诊断十分明确,长时间昏睡是因为精神上受了打击而心神疲惫,身体虚弱则是因为肺部受伤痊愈不久,又长时间没有进食。现在只要人能自己吃饭,恢复强壮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用担心徐北乔的健康,但丰毅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
看着徐北乔喝粥、起床、洗漱,等人穿着家居服再出来,虽然仍然虚弱,但人已经是清清爽爽了,如果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眉眼之间的些许憔悴和忧郁。
丰毅看着徐北乔,“我们需要谈谈。”
徐北乔点了点头,出了卧室,坐到沙发上。丰毅想挨着他坐下,却一眼瞥见他微蹙的眉头,转了个身,坐在一侧。
不管是在学生时代,还是在丰氏的董事会上,丰毅从来都是最会说话的人。但在自己的起居室,在徐北乔面前,丰毅却不由地在开口之前,反复斟酌。
“对不……”
“对不起。”
丰毅惊讶地看向徐北乔,他怎么也没想到,徐北乔会先开口,一开口竟然是着三个字。
“对不起,新年那天失约,本来说好一起跨年的。”徐北乔低声说着,似乎有些烦恼,好像他和丰毅之间也就只有跨年失约这么一件小事。
“也没想到会耽误这么久。”徐北乔接着说,甚至自嘲地笑笑,“手机没电了,你们联系不到我。我也第一次发现自己在睡觉这方面还很擅长,能一睡几天不醒。”
“北乔,我知道是费明……”
“费先生的确跟我见过面。”徐北乔打断丰毅的话头,越说越觉得自己思路清晰,“果然是明星风采。说了一些往事,也没什么特别的。”
丰毅看着徐北乔,眼中带着警惕,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正在迅速地拉开和自己的距离,脸上的微笑再温和,也带着明显的戒备和疏离。
“北乔,你需要听我解释。”丰毅倾身按住徐北乔的手,“你不要再说,先听我说。”
徐北乔乌黑的眼睛看了看丰毅,一笑,“如果是你和费先生怎么相识相知的事情,费先生已经讲给我听了。”
“不是!”丰毅越发着急,“是我为了费明跟你假结婚的事情。其实……”
徐北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随即又一闪而逝,将被丰毅按住的手抽出来,摇摇头,“那是你的私事,跟我无关。”徐北乔说着,心中阵阵发疼,没想到,当自己听到丰毅亲口这么说时,还是忍不住难过,“这几天一定给家里添麻烦了,我一会儿去看看你父母,道个歉……”
“徐北乔!”丰毅被逼得大喝一声,正巧有帮佣敲门送水果,丰毅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咣”地一声砸到门上,“滚!”。一瞬间,门外再无声音,门里的两人也都沉默了。
徐北乔被吓了一跳,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破碎的塑料壳,又看看丰毅,只见他凶恶地瞪着自己,连眼睛都是红的,不觉躲闪。丰毅却没给他躲开的机会,起身捉了他的手臂将他拉进怀里再紧紧抱住,“别跟我这么说话,求求你,北乔,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的,求你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被属于丰毅的味道包围,热度和力量隔着衣料传递到徐北乔的身上,突如其来的拥抱就像在他精心构筑的堤坝上砸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满心的委屈和痛苦就要汹涌而出。徐北乔咬了咬嘴唇,深深呼吸,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你放开。”
“我知道你委屈,北乔,是我的错,没人能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你……”
丰毅的声音急切,徐北乔开始不耐烦地挣扎、推拒,“放开我,你先放开我……”
“费明是我的过去,过去就是过去。”丰毅不断制住徐北乔,“你要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伤你的心……”
“你放开……”徐北乔用力推着,想挣脱桎梏,觉得只要他不抱着自己,自己就不会变得怯懦和软弱。
“你不声不响地跑出去,知道我有多担心?”丰毅的诉说迫不及待,就好像沸腾的心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叫人顺着中环,一家一家酒店找,一闭眼睛就是你一个人站在街头无助的样子,而我又帮不了你……”
“放手……”徐北乔眼前发黑,痛恨自己的虚弱无力。
“我这才知道,北乔,我这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不可能放开你。”
“放开我!”徐北乔终于忍受不住地大声喊叫。几乎是同时,耳边也有个炸雷般的声音,“我爱你!”
一声大喊之后,两人都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但丰毅还是紧紧抱着徐北乔,徐北乔还是不得不靠在丰毅颈窝。不管是喘息还是气息,分不开、撇不清地缠绕在一起。
徐北乔毕竟身体虚弱,情绪激烈之后脚下发软,丰毅矮了身子抱着他,两人紧紧依偎着坐回沙发。丰毅依旧没有放手,徐北乔一阵无力。
等两人起伏的情绪渐渐平缓,丰毅垂头吻了吻徐北乔的耳垂,又说,“我爱你。”
徐北乔身子一动,缓缓摇头。
“我爱你。”丰毅加重了语气。
“我爱你。”丰毅好像在诉说。
“我爱你。”这次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爱你……”
丰毅一遍遍地说,不管徐北乔是什么样的反应,直到徐北乔不再摇头不再挣扎,就听他低声说,“我要不起……”
“什么?”丰毅放松了手臂,想看徐北乔的脸,却被徐北乔趁机挣开。
徐北乔脱离了丰毅的掌控,站在他的面前,“你的爱,我要不起。我没有再一个10年去尝试,我不想再伤心。对你动心是我不对,你我之间到此为止。”
“为什么?”丰毅拉住徐北乔的手,“如果你在意费明……”
“我在意的不是他!”徐北乔看着丰毅,毫不畏缩,“我在意的是你。你和费明多年感情,你甚至为他付出了这么多,怎么可能说不在乎就不在乎?”
丰毅想说话,徐北乔伸手拦住,“你在乎他,我不能忍受;你不在乎他,我也不能忍受。如果那么多年感情你能轻易抛之脑后,那我又会怎么样?我已经失去了10年,那时候年轻,我受得起,可现在不行。”
徐北乔闭了闭眼睛,将有些模糊的潮意忍回去,一双眼睛黑亮而坚定,“我不能冒险,我没有资本冒险,所以,你的爱我要不起。”
丰毅咬着牙关,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徐北乔。过了许久,他慢慢放松下来,“今天我们不说这个。”
徐北乔一蹙眉头,不久又讥诮地一笑,好像在嘲讽丰毅的逃避。
“你太累了,北乔,站都站不稳,先把身体养好,有话以后再说。”说着,丰毅起身搂住他,没等他拒绝就又说,“记着,我们还没说清楚呢!我们之间本来就不清不楚,请你勉为其难,就先这么不清不楚好了。”
徐北乔没有动,“你在自欺欺人。”
丰毅亲亲他的额角,“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徐北乔要反驳,却被丰毅按着脑袋靠进颈窝,“好了好了,别激动,以后再说。”
不用丰毅说,徐北乔也觉得阵阵头痛,眼前发黑。丰毅扶着进房,伺候他躺到床上,按铃叫来一杯热牛奶,徐北乔喝了,又觉得困倦。丰毅搂着他靠在床头,徐北乔想拒绝,却也知道丰毅这人不容拒绝。好在没纠结多久,他就又坠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断断续续。
傍晚时分,徐北乔起床放水,丰毅跟进了浴室,扶着他的腰。徐北乔刚克服了被人看着小解的尴尬,又见帮佣送来适合虚弱肠胃的饭食。在丰毅紧盯下吃了饭,又吃了药,不久就又觉得困倦。
恍惚间徐北乔意识到了什么,刚说了一句“别给我吃安神的药”,就困得睁不开眼睛。睡梦中,身边始终有个人,提供着温暖的怀抱,让自己睡得安心。贪凉将脚伸出被子,一会儿就又被人盖住。即使意识混沌,也能感到有人在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63、注视
嘴唇被舔舐,呼吸被吞噬,徐北乔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丰毅的眼睛。见徐北乔看着自己,丰毅还不罢休,趁他习惯性地延迟苏醒,继续他的深吻,直到徐北乔眼中渐渐有了焦距,才意犹未尽地啄了啄他的下唇,“宝贝儿,起床了。”
徐北乔看着丰毅下床,又闭上了眼睛,两天都是这样。
如果说此前的昏睡是在修养精神,那么现在的睡眠就是修养身体。医生建议的安神药丸徐北乔还在吃,睡不醒也不要紧,身边有丰毅伺候。
新年的热度渐渐消退,丰毅依然在家中照顾徐北乔顺便办公。饮食起居照料得比谁都周到,就连徐北乔起夜,丰毅都会半搂半抱地带他去浴室,让他光着的脚踩在自己的脚背上,从身后扶着腰,就差没帮他捏着下身放水的东西了。往往解完之后便会被丰毅搂着,从一个怀抱,到温暖的被窝。
对此,徐北乔相当无奈,却也并不烦躁。丰毅要示好,要用行动来证明什么,那就去做好了。需要自己享受的就享受,不得不接受的就接受,只是他笃定丰毅坚持不了多久,到最后就会是无言的结局。偏偏丰毅貌似也十分笃定,有时徐北乔对他的殷勤带着嘲讽的笑意,一抬眼,却见他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是的,注视。徐北乔从未感到一个人默默的注视就会搅乱自己的心神。就像是现在。
徐北乔靠在床头,干脆合上手里的书,迎上丰毅注视的目光。
两人对视一会儿,丰毅问道,“想出去走走吗?医生说你已经没事了。”
“不想。”徐北乔看着他说。
“那到花园散步?阿方好像又搞了些新花样。”
“不去。”
“齐齐昨天打过电话,我只说你忙。要不要找齐齐来陪你聊天?”
“不要。”
丰毅看着一直拒绝的徐北乔,忽然笑了,上前刮了下他的鼻子,“就喜欢懒在床上?我去给你拿点水果,你边看边吃。”说着,出了卧室。
丰毅从硬钉子变成软柿子,这个转变有些匪夷所思。徐北乔善于硬碰硬,却对丰毅一厢情愿的亲昵无可奈何。“哼!装疯卖傻!”徐北乔将书扔到一边,想想也的确几天没出门了,便起身出去。
顺着楼梯一下来,便见张婶从厨房出来,看到徐北乔,张婶连脸上的皱纹都透着慈爱,“徐少爷,大少爷正给你准备水果呢!你还想要点什么?”
“这几天多谢张婶了。”
“哎呀!”张婶一摆手,禁不住要念念,“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照顾自己呢?看把大少爷心疼的,老爷太太也跟着着急。”
提到丰亦鑫,徐北乔有些心虚,“老爷和太太……怎么样?”
“太太早就想上楼看你,被大少爷拦住了,说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张婶说,“今天老爷出门了,太太也刚出门不久,晚上是都会回来的。”
徐北乔叹气,“给大家添麻烦了。”说着看了看外面,“我出去走走。”
“好。”张婶特意看了徐北乔穿的家居服够厚实,这才放心。
在花园中走了几步,徐北乔才发觉自己的身体是真的好了。午后是香港冬天阳光最盛的时候,可纵然太阳大大的,那阳光也像是强弩之末,给微凉的天气带来点温暖的意思而已。
徐北乔在花园里走着,经过工作室窗前的花丛时脚步一顿,看了看,随即移开视线。自从回来,他就没再进过工作室,不想,也不敢。
再往里走,就是丰家搭建的布艺凉亭,徐北乔曾和丰毅在这里吃过晚饭,但此时凉亭下面却坐着一个人,一身的职业装,和徐北乔一身家居服相比,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让人觉得不是她走错了地方,就是徐北乔走错了。
“哟!徐先生出关了?”看见徐北乔,丰琪虽然带着笑,笑容里却也有不客气,端着茶杯坐在那里,等着徐北乔过来。
徐北乔看见丰琪很是惊讶,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坐下,“是和丰毅一同回来的?”
丰琪但笑不语,只是看着徐北乔。
徐北乔想到丰琪一回家,就面对一团混乱,虽不是自己的本意,但也因己而起,便有些呐呐地开口,“我刚刚才知道,真是不好意思。”
沉默一阵,丰琪忽然叹气,说,“我不知道你好在哪里。”
徐北乔眉头一挑,没有听懂。
“你没有费明漂亮,没有费明成功,也没有他跟VINCE多年的感情。”丰琪看着徐北乔,一条一条地说,“你不知道VINCE经历过什么,你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要什么,你甚至不见得了解VINCE。”
徐北乔礼貌的笑容在丰琪的话语中一点点变浅,丰琪接着说,“你没有根基,没有家世,倒是脾气倔犟、让人操心,你就算还有点事业但是跟我家比起来……哼!”丰琪摇摇头,“我不知道VINCE喜欢你什么。”
徐北乔收敛了笑容,垂头不语。
丰琪又是一声叹气,喝了口茶,好像在与跟这些不相干的人聊天,“VINCE回来这一年多,我真的不了解他了。钱也好,才也好,貌也好,是人就要图一样。我想来想去、想来想去,都想不清楚他到底图你什么?”说着,她看向徐北乔,“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喜欢VINCE,也必然是喜欢他身上的一样特质。可他喜欢你什么,我是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