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弟弟妹妹在花市中活泼的样子,丰毅有种莫名的感觉。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丰家的一员,丰琪和丰黎是自己斩不断、舍不了的兄弟血缘,这么多年的自我流放好像都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回到香港一年多了,这才有真切的体会。
看着丰毅忽然停下脚步,徐北乔也跟着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丰毅的目光从越跑越远的丰黎丰琪身上忽然转回到徐北乔脸上,徐北乔刚移开目光,就觉丰毅一只手臂揽住自己的后肩,说,“我们走吧!前面有家相熟的摊子。”
节日这样美好,花市这样美好,年宵这样美好,人群这样美好……徐北乔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温度,没有说话。
花市里并不只有花,还有各种各样的吉祥饰物,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甚至有一些慈善机构也趁着年宵出来摆摊,争取募捐。徐北乔看着眼前的人们,人人脸上带着笑,心情也十分舒畅。正走着,忽然丰毅停下来,将手里的剑兰递给徐北乔,“在这等我。”说着,笑了笑,钻进人群。
徐北乔莫名其妙地站着,又不能不等,转头四顾,一眼看见了旁边店铺里是黄灿灿的一片。这是家专营金桔的铺位,一颗颗金桔圆溜溜地挂在枝头,惹眼又讨喜。店家在柑橘枝挂上红红的利是封,旁边是红通通的大牌子——“大吉大利”。
徐北乔心念一动,但凡做生意的,都是要讨这个好彩头的吧!更何况是丰氏百货。想着,徐北乔抱着剑兰就走了过去,老板正忙着招呼客人,这按招呼了徐北乔自己挑,那边就迎进了另一对。
徐北乔认真看看,挑了一株挂果多的,姿态好的。一颗颗金桔金灿灿的,映衬着红色的利是封,十分好看。
“老板,就这个吧!”徐北乔叫着老板,老板连忙过来,“先生是自己用还是送人啊?”
“送人。”
“那写点吉祥话,送人也好看!”老板拿了金红相间的便签,递过去,还有眼色地接了徐北乔手中的剑兰放在一边。
徐北乔迟疑了片刻,终究拿起笔,写了几句话,等付过钱,却发现抱了金桔,原来的剑兰就没有手拿。
转头超人群中望了望,还不见丰毅的踪影,徐北乔就站在店铺前面,脚下是一盆金桔一盆剑兰地等着。等了片刻,突然觉得自己买的金桔有些碍眼,甚至时才买金桔的一连串举动都是那么的难以理解。明明是一再地果断拒绝,眼下却又做这些令人误会的事,这种患得患失的犹豫就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厌烦。看了看金桔,徐北乔伸出脚轻轻踢踢,自己都在干什么?
徐北乔正暗自懊恼,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是送VINCE的,还是买给自己的?”
一抬头,只见是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俏皮地带着帽子,可脸上却架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天色早已是墨黑,虽然花市里灯火通明,但戴墨镜的人还是异类。
徐北乔心中一紧,“费明?”
简单遮掩了脸庞的费明没有回应,弯下腰,放低了墨镜从上沿儿看出去,仔细读了读徐北乔写好不久的便签,轻哼了一声直起身子,调侃地说,“不错啊!那么受刺激还没跟VINCE分手,这点倒是挺让人佩服的。”
徐北乔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动气,笑道,“你是希望我和他分手,还是不希望我们分手?”
费明撇撇嘴,“你们的事情,跟我实在没有半点关系。不过相识一场,我总还希望他好。你们若是还好,这世上就少了两个痴男怨男,世界也就和谐多了。”
徐北乔抿抿嘴,“可惜很多事情,别说由不得别人,怕也由不得自己。”
顿沉默片刻,费明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墨镜遮挡了费明的表情和眼神,除了他声音中的疑问,没有任何线索。徐北乔低下头,太过复杂的事情,实在不想回答。好在听见有人在喊“MIYA”,很快,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就冲了过来,“MIYA,你要的是不是这个桔子?”
见到了费明,自然也能知道这就是那位CHRISTOPHER,国际大导演在电视上也频繁露脸,在熙熙攘攘的花市也是素面一张,连点遮掩都没有。巧合的是,手上也抱着一盆金桔。
“是这个吧!啊哦——”CHRISTOPHER刚才还一脸兴奋,转眼看见旁边的店铺是一片片的金桔,顿时贬低了手上这盆的价值。
“Thanks!就是这个。”费明接过,亲亲热热地在CHRISTOPHER脸颊一吻,倒是把徐北乔惊了一下,左右看看,貌似喧闹的人群里,没人注意时才这个轰动娱乐界的大新闻。
显然,这也出乎CHRISTOPHER的意料,预期无奈地叫了声“MIYA”,却被费明一把拉到身边,“CHRIS,向你介绍一下,这位徐先生,就是丰毅的伴侣。”接着转向徐北乔,“这是我的HONEY,CHRIS。”
“徐先生过年好!”CHRISTOPHER冲徐北乔点头,徐北乔也礼貌地回礼,看看CHRISTOPHER,又看看费明,费明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三人都没再说话,好像在喧闹的花市中“僵”住了。
“北乔!”不知什么时候,丰毅已经回转,手里也是一盆金桔。一见费明和CHRISTOPHER,就是一愣,快步上前,站到徐北乔身边,“你们……”
费明倒没见外,也没打招呼,上前拉了金桔的枝子,看看上头挂着的粉红色便签,便哼了一声,“什么也不用问,我很好,好得很!”拉着CHRISTOPHER扬长而去。CHRISTOPHER双手抱着金桔,只能仓促地冲丰毅叫了声“过年好”,便被扯得远了。
“没事吧!”丰毅的目光从费明离去的身影上回转,关切地问。
“他和那个导演……”
“看起来感情不错。”
丰毅和徐北乔互相看着,刚刚缓和一些的气氛又有些尴尬滋生。丰毅一低头,就看见了摆在徐北乔脚边的剑兰和金桔,丰毅又笑,“原来你已经买了。”
“什么?”徐北乔一愣。
“做生意是要买些金桔的,大吉大利!”丰毅手上,金桔枝头也挂着小巧的利是封。想起费明刚才的动作,徐北乔也拉过便签看了一眼,心头一动,有些心虚地看向自己脚边的这盆。
丰毅看了徐北乔的神色,弯腰也看了一眼,等直起身子,脸上的神色也复杂了很多。
“谢谢!”丰毅温柔地看向徐北乔,徐北乔垂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一串流畅的音符想响起,贴身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不好意思。”徐北乔转身接起,那边是齐齐欢乐的声音。
无非是新年好,我和邢涛很好,你和丰毅怎么样,丰家的年饭是否丰盛……徐北乔敷衍地回答,心中是一片兵荒马乱。直到齐齐喧哗够了,挂了电话,徐北乔转头看向丰毅,却见他两手空空地过来扶住自己的后背,“走吧!”
“东西呢?”
丰毅笑道,“给了老板赚头,让他送到家里。我们捧着东西走,多累!”
两人在花市里走着看着,觉得气氛和刚才又是两样。
“桥设计新年大吉,开门见利!”
“丰氏百货大吉大利,开门见喜!”
两句平常的吉祥话在两人心头绕了又绕,一时间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种从未有过的默契出现在出乎意料的时刻,徐北乔不知道自己是更欣慰,还是更感伤。
时间已过凌晨,跨了新年,又过了春节,新的一年是结结实实地来了。花市里过年宵的人们渐渐散去,有的老板已经开始收拾铺位。丰毅联络了自家车子,出了维多利亚公园,和徐北乔站在路边等候。
两人共同经过了繁华倒还不觉得,直到经过了热闹散去,才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一直伴随在自己左右的人是多么可贵。
看着满载而归、着急回家的人们,丰毅忽然说,“北乔,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平常得不像是央求或者告白。徐北乔转头看去,见丰毅也在看着自己,眼神诚恳,“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可以从头开始,把该经历的,会遗憾的,通通走过一遍,好吗?”
这不同于丰毅每次都斩钉截铁的告白,语气里甚至没有丝毫哀怨和懊恼,好像只是一次请求,平常合理的请求。徐北乔心中瞬间被莫名的情感充满,那情感四溢,流淌在百骸,堵住了喉咙,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丰毅看着他,上前将他轻轻搂住,“不用急着回答,我们还有时间好好想想,但不管怎样,我不想我们后悔。我爱的人也爱我,这样的机会真的不多。”
车子已经在不远处停下,司机看着自家的两位少爷,在街头拥抱,表情平静。但此时徐北乔的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他几乎是亲眼看着丰毅的变化,犀利的张扬知道收敛,尖锐的棱角懂的隐藏,飞扬自信的背后多了耐心和宽容,甚或对生活更加深刻的感悟。这一切都来之不易,都让丰毅这个人更具魅力。但一次机会就是一次冒险,对于这些,答应和拒绝的决心,同样艰难。
73、家庭
虽然已经感觉到天光大亮,但徐北乔还是不愿醒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这么一个酣畅淋漓的好觉,心中轻松,身体舒缓。香港已经有40多年不允许烧炮竹,不管是三十晚上,还是大年初一,天空都很清朗,也没有震耳的爆竹声声。翻了个身,靠近更加温暖的所在,徐北乔的呼吸稍一停顿,就又绵长起来。丰毅看着主动靠近自己的徐北乔,觉得这样的清晨真的很美好。
回到丰家,自然要两人睡在一起。也许是在花市流连的夜晚真的轻松,也许是费明带着情人短暂的出现为前情画上了句号,又也许是丰毅对徐北乔提出的那个平静的请求,两人昨晚睡在一张床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
徐北乔还穿着张婶准备的睡衣,平和地对丰毅说了声“晚安”,转过身去睡了。丰毅则在黑暗中凝视徐北乔半晌,直到听见他的呼吸开始绵长,才小心地伸手手臂,挪到他的颈下,耐心地等着他翻身,再挨近自己。
闻着久违了的徐北乔的气息,丰毅也睡得格外安稳。然后一醒来,就见徐北乔依偎到自己的怀里。
昨晚两人回到丰家的时候,丰黎和丰琪还没回来,张婶早就扛不住睡去了,只留了一个帮佣在守岁。一进门,就看见客厅两边摆着两盆金桔,枝上都挂着红红的利是封,只是上面的便签不同,一个是红色的,一个是粉色的,被高高地夹在枝头,好像在张扬着什么说不出口的内容。剑兰倒是被张婶搬到了丰毅的卧室,上面也扎着大红丝带,眼下正在早晨的微风中,微微飘动。
跨年的那个晚上,对两人来说都是心中大恸;春节的这个早晨,或许能预示着值得期待的开始。丰毅闻着空气里早晨的味道,吻了吻徐北乔柔软的额发,心情大好。
还是那种轻微不断的干扰,好像一只小手在挠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徐北乔睡不安稳。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睡衣的领子。回了回神,徐北乔不觉屏住了呼吸。
小心地抬头,看了看丰毅。丰毅轻轻的鼻息侵扰着徐北乔的脸,看样子还在熟睡。徐北乔轻轻挪动着身体,想拉开些距离,又不想吵醒丰毅。虽然两人曾经亲密得不能再亲密,但这样的场景现在看来也太过尴尬。但尴尬之中还带着些心跳,徐北乔对这样的自己无可奈何。
丰毅闭着眼睛,感受着爱人一点点地离开自己,原本温暖的地方被微凉的空气充斥进来,原本肌肤相贴的脚踝也挪走了。直到徐北乔成功地下了床,丰毅才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他走进浴室。
将还有徐北乔体温的被子搂在怀里,丰毅真的觉得,刚刚积蓄不久的耐心又要消失不见了。丰毅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如果说,以前对徐北乔的认定是如同商业决策般的敏锐,知道那就是自己想要的,不能错过;那么现在,自己对他的欣赏和爱恋已经变成缕缕细丝,从他的身体中发出,进入自己的身体,缠绕住五脏六腑,那边一动,自己就能感同身受。
丰毅叹气,真的渴望将徐北乔紧紧地揽在怀里,感受他的温度、肌肤甚至骨骼,让他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让自己成为他的一部分,永不分开。
摆在客厅里的两盆金桔成了丰家所有人的瞻仰对象,一是喜庆讨喜,二是上面带字的标签。据说丰黎丰琪回来时曾细细看过,表情各异。张婶看着上面明显不同的字迹,连看向徐北乔的神情都笑眯眯的。
徐北乔一下楼,就被张婶拉住,“你们这样就乖了!大少爷对你好,你也想着他,和和气气地,日子不是更好?”
看着张婶,徐北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有没有早饭。张婶自然愿意张罗,但还是问要不要等她的大少爷,看向徐北乔的笑容带着点老年人的狡黠。
此前徐北乔在工作室“发疯”的样子几乎给张婶落下心理阴影,然后看着心爱的大少爷带着徐少爷离家,这段时间,张婶的心简直就是悬着的。眼下看两人从花市回来还给对方买了金桔,看样子是和好如初了,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私以为是自己特意给大少爷留的画像起了作用,小两口又甜蜜蜜了。
一连三天,虽然丰毅还要处理一些事务,但两人基本上都是在丰家度过的。
大年初一,丰毅给丰黎丰琪的红包已经提前给过,一干晚辈又都得到了丰亦鑫和荣玉玲的红包,徐北乔手里,甚至还有张婶偷偷塞进来的红包,老人家的心意不好回绝,但让徐北乔很不好意思。好在丰家和丰毅给她的红包也不小,这才放下了心。
大年初二,徐北乔发现自己竟然和丰琪一起,坐在荣玉玲的起居室里,等着母亲派礼物。
给丰琪的是一条珍珠项链,虽说眼下珍珠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但颜色相同、大小相同的天然珍珠仍是难寻。也就是说,一颗颜色纯正、大小相宜的珠子不值钱,但要找到一模一样的10颗、20颗珠子,那价格就要打着跟头往上翻。丰琪得的这一套,能在颈上绕上三圈,价格着实不菲。
丰琪将珠子在手上绕了好几圈,自己看看,叫着“谢谢妈咪!”荣玉玲嗔怪地说,“别不放在心上!现在这样的珠子也不好找了!就知道你从小见得东西多,什么都不在乎。”
丰琪好像对徐北乔即将得到的礼物更感兴趣,笑道,“妈咪打算给大嫂什么?”
荣玉玲瞪了她一眼,“姐姐倒是跟弟弟学,不能乱叫!”
徐北乔觉得自己被划进女眷一方已经是大窘,现在更是如坐针毡,“母亲,我一个男人,真的不需要这些……”
“这个就是适合男人戴的。”荣玉玲截住徐北乔的话,拿了个不起眼的盒子递过去,丰琪一见那盒子,就止住了笑。
徐北乔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块通透非常的翡翠观音,虽然不像是上次得的那块玻璃种纯净的白,但见其中飘渺的绿意和观音精巧的雕饰,也能知道不是一般的东西。
“男戴观音女戴佛,这个就是男人戴的。”荣玉玲说。
徐北乔推辞,“这个实在太贵重,不如给阿黎戴。”
“给你的就是你的!”荣玉玲假意嗔怪,甚至拿过了盒子,将观音拿出来,后面紧跟着一条不细的黄金链子,就要亲手给徐北乔戴上。徐北乔推辞不过,只能低下头,让脖颈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剩下母女两人都仔细看他,原本觉得一黄一绿颜色搭得不妥,哪知道戴在徐北乔身上倒很合适。
荣玉玲看了一笑,“嗯,这才对啊!要是戴在阿黎那个猴子身上,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