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我一生，与子为伴 上——轩辕赫连

周壮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蹭到了李阿姨身后，讪讪的说：“李姨，我来照顾小若吧……您上班吧，我……”周壮壮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他是真的很内疚。

手心手背都是肉，李阿姨根本没有怪周壮壮的意思，看着他难得干干净净的小脸，已经有了少年的俊朗，李阿姨假装生气的说：“壮壮这个哥哥当的不够格啊。”边说边用湿毛巾给林若擦眼睛上的吃模糊，“壮壮哥对我最好了，他一直用手给我当与来着呢。”林若有些着急的抢白着。“恩，就壮壮哥最好哈，妈妈爸爸周叔周姨都没壮壮哥好啊。”李阿姨这个时候竟然醋意大发，林若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了，周壮壮到爽到不行。

李阿姨一看表真是不早了，也没心情逗小孩子了。周壮壮虽然调皮捣蛋但绝不是个不着四六的孩子，办事儿还是挺稳妥的，何况也都该上初中了，算是小老爷们了呢。于是李阿姨故意绷着脸说：“成，那壮壮阿姨再相信你一次，把小若交给你了啊，你照顾照顾他，就给他倒点水什么的就行，晚上我下班就回来啊，有事给阿姨打电话啊，行不行？”“行！”周壮壮赶忙表决心。李阿姨忍不住笑了一下，安顿并嘱咐了以下小林若，就赶紧上班去了。

整个院子只剩下周壮壮和小林若了，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周壮壮总是嚣张的很，要不撺掇小林若不写作业和他出去玩，要不就是把作业扔给小林若自己出去玩，要不就是叫同学来家里玩扰的小林若写不了作业，要不就是先找个什么活把小林若支出去，然后叫同学来家里玩。总而言之，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和林若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在一个屋子里好好呆着过。为这个，成年后的周壮壮后悔过很多次。

周壮壮可能是有多动症，在医学更发达的很多年后，两家的老人如是总结。刚开始他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林若，好像一眨眼林若就会game over一样，紧张异常。没过多久，周壮壮开始频繁的起来喝水、找吃的或者随便站起来干点什么。再过一会儿，周壮壮屁股像长了钉子，根本就坐不下了，里屋晃晃，再到外屋晃晃。不到一个小时，周壮壮彻底扎根外屋了，只是偶尔进来看几眼睡觉的小林若。

昏昏沉沉中，林若醒了过来，头重的像个铅球，身上的关节散了架一样，连带着肉皮酸酸的疼，就连和被子的摩擦都让林若觉得像刮骨一样。“壮壮哥……”人一生病总是脆弱，都希望身边有个人听自己说说生病有多难受，或者只是单纯的陪伴在自己身边，病痛都会觉得舒服一点。现在的林若需要周壮壮，周壮壮也知道自己的职责，箭一样的从外屋沙发上射进来，一下扑倒在林若身边。

林若这会儿眼上的吃模糊是更多了，根本就张不开眼，只能从微微的缝隙中窥见周壮壮模模糊糊的脸，浓浓的有些上调的眉，大而明亮的眼，雪峰般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还有尖尖的下巴下面凸起来的喉结。林若曾经很纠结他壮壮哥脖子上的这个东西，仿佛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他固执的让周壮壮解释他是怎么让自己的脖子突然凸起一块的，而周壮壮只是自豪的说因为他已经成为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似懂非懂的林若后来发现方容哥也有，就又去问方容，方容的解释很学术，说这是男人的第二性征，当你成为男人的时候也会有的。于是林若就会经常摸摸自己细细的小脖子，对那个会突然凸起来的东西又有期待，又有恐惧。

周壮壮就这么看着林若，嘴角忍不住抽搐。他知道他不该嘲笑病号，但是林若这张脸真的太屎了。头发因为出汗贴在额头，脸红红的，眼睛，主要是眼睛，那么大的眼睛现在被蜘蛛网似的吃模糊给糊的严实，缝隙里透出他渴望看出来的黑仁儿，安静的空气中几乎可以听到林若努力张眼而发出的吃模糊崩裂的声音。和李阿姨不同，周壮壮不会做用湿毛巾帮小林若擦那么面的事，他直接伸出手，用已经很修长的手指顶住小林若的上下眼皮，用力，撑开。林若只有一个感觉，他的眼睫毛都离他而去了。

第八章：彩袖殷勤捧面条 几回酣梦与君同

这一扒不要紧，周壮壮同学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还是孩子吗，简直是火炉嘛！当周壮壮意识到林若可能发烧了，而且温度高的吓人的事实后立刻傻了。话说也奇了，周壮壮这一辈子几乎就没生过什么病，感冒只有有数那么几回，发烧好像压根就没有过，这也成为方容鉴定他是个白痴的有力证据。所以当还是初中生的周壮壮面对火盆一样的林若，实在是手足无措了。

小林若由于周壮壮粗鲁的对待，眼泪保护性的自主流出，好歹润了润生疼的眼皮，可还没等他完全睁开眼，他壮壮哥的大手就又伸了过来，重重盖在他脑门上。过了一会，像是想确定什么一样，林若又看着周壮壮一脸惊悚的撩开被子，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衣服里。“嗯……”周壮壮的手有些凉，林若不舒服的哼了出来，把周壮壮吓了一跳，一巴掌拍在了他头顶：“你这小子跟哪学的？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啊！”到底是比林若大见识多，此时的周壮壮已经和方容等一众弟兄自觉自主的学习了一些青春期教育课程，此情此景，不免联想过头了。

林若这掌挨得很无辜，暂且不提。单说周壮壮在确定林若全身都烧起来之后立刻冷静了下来。毕竟是长大了，他知道发烧这事儿可大可小，特别是小孩子，要是弄不好烧傻了也不一定。他可不能让他漂亮的小弟弟被他一手变成傻子！于是他狂奔回家，在妈妈放药的那个抽屉里找起了退烧药。还真不赖，真找到了一盒 ，窃喜一下后他忙拿着药又狂奔回林若床前，平平气息，一本正经的对林若说：“小若，你发了很高的烧，如果退不下去就会变成傻子，所以你一切都要听哥哥的，病才能好，知道吗？”

林若到底只是个二年级小孩，对发烧还没什么概念，一听可能会变傻，吓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哥，我不想变成傻子，你一定救救我啊！”

“恩，相信哥哥，会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恩，我都听哥的……呜呜……”

多么狗血的一幕，尽管后来林若由于年纪小不记得这件事儿了，但每次周壮壮回想起来都止不住狂笑，说他们当时简直就是在拍琼瑶戏，煽情的不得了。甚至到后来台湾和韩国偶像剧风行的时候，周壮壮看见有人为剧情抹眼泪就会说：“有啥好看的，我初一那会就和我们林若拍过了，比这催泪……”而这种论调直接导致林若后来再也不看言情片，也间接严重影响了林若同学的情商。

周壮壮难得温柔的给林若到了杯水，还自己试了试，不凉不烫，温度正好。把水放床头柜上，周壮壮轻轻把小林若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左手把药片塞进林若嘴里，右手拿过杯子，喂了林若一大杯子水。林若吃了药，情绪轻松了很多，刚躺下就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周壮壮从柜子里翻出林叔叔和李阿姨的被子，一股脑的压在了林若身上，边展被子边自顾自的念叨：“多盖点儿，捂出汗就好了，没事儿啊。”算林若命大，小小的身板儿在这重压之下竟然挺了过来。

这回周壮壮没有再跑到外屋看电视，而是乖乖的坐在马扎上，安静的趴在林若身边富余出的被子上，仔细的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睡着了。

这两人睡的着实酣畅，转眼已是下午光景了，林若选手率先醒了过来，引入眼帘的是自己身上厚的跟新华字典似的三床被子，他眨巴眨巴眼睛，艰难的翻了个身，竟觉得身上没有开始那么酸痛了，肉皮和被子碰到也不疼了，眼皮也没那么重了。维持平躺的姿势太久了，侧躺着一下子变得很舒服，小林若自知拉不动这厚重的被子，就把头往被子里缩了一缩，蜷成了一个团。宛如新生的林若就这么舒舒坦坦的看起了眼前那张睡的七荤八素的脸。周壮壮平时睡相其实挺不错的，但趴床的姿势可能不太符合力学原理，此时的周壮壮双臂垂在地上，只把头扔在床上，右半脸几乎陷进了那几床松软的被子里，可能影响到了呼吸，嘴不得已长的老大，随着规律的呼吸，一根晶莹的哈喇子闪闪烁烁。

林若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的尊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和他壮壮哥在一起很踏实，很踏实，除了爸爸妈妈，如果让他选择和谁一直在一起呆着，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周壮壮。可能由于一出生周壮壮就在自己身边吧，他从小就很黏周壮壮，跟屁虫似的追前追后，把孩子王周壮壮烦的不行。后来长大一些，林若就不喜欢到处乱跑了，每天呆在家里看书画画，反倒是周壮壮打考勤卡似的早晚过来找他玩会，他就发现还是等壮壮哥找自己比较划算。总而言之，每天都能见到周壮壮成了他生活的习惯，习惯成自然，自然成必然，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见不到周壮壮，就像他们生来就应该在一起一样。

人可能真的是会感受到视线的，睡的昏天黑地的周壮壮突然醒了过来，猛的对上了林若大大的眼睛，吓得弹了起来。不幸的是，由于几个小时大叉着腿坐马扎的缘故，周壮壮同学已经不能正常站立了。他捂着钝疼大腿根，以及其怪异的姿势做到软软的床上，伸手摸了摸林若的脑门儿，居然已经不热了！保险起见，他又把手探进了林若的后背，湿漉漉的都是汗，睡衣全湿透了，不过真的不烫了。欣喜若狂的周壮壮不禁狂笑出声，一方面为林若退烧松了口气，一方面为自己的临危不乱和妥当处理感到前所未有的存在感。

看着一脸happy的周壮壮，林若也忍不住想笑，哑着嗓子说道：“哥，我饿了。”周壮壮这才反应过来林若一早起来还啥都没有吃过，李阿姨早上给他们俩准备了午饭，可是这一睡把中午给睡过去了，别说林若了，自己也有些饿了。“成，李姨给咱两个留饭了，你等我给你热热去哈。”害怕林若再受风，周壮壮边给林若掩被子边答。“什么饭啊？”“茴香陷包子，等等啊。”说着，周壮壮就要往厨房走。

林若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几乎从不给人添麻烦，欲望也少得可怜。可是可能因为生病的缘故，也可能是知道壮壮哥真的宠自己吧，林若想了一会还是像犯错一样低低的喃道：“不想吃包子……想吃面条……”周壮壮听见这话差点没摔出去，回头看了看被窝里缩着的林若，点点头，抽搐着说：“哦……。”

周壮壮就没想过拒绝林若，从来没有。所以在林若向他说出口的寥寥无几的要求里，他从来没想过怎么回绝，只会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实现，这也是他的习惯，也仿佛与生俱来一般。所以林若最后肯定吃上了热乎乎的煮“方便面”，一口没剩，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所以在一旁啃冷包子的周壮壮到最后也不知道他第一次下厨煮的那包干脆面味道咋样。

第九章：万古永相望，七夕谁见同

傍晚，李阿姨因为担心林若下班就往回赶，比平时回家早了将近半个小时。一进院子，车都没心思支，往墙上一靠就疾步进了屋。夏天黑天晚，屋里人好像还没注意到外边光线已经暗了下来，所以还没有开灯，于是李阿姨在里屋门口看到了这样的场景：柔和的略显虚缥背景下，林若正靠在床头，双手抱着一杯感冒药咕咚咕咚的往嘴里灌。床边上，周壮壮站在林若正右边，垂头看着喝药的小病号儿，刚好挡住窗外射进的光，在林若身上投下一条若有若无的修长的影子。

不知道为什么，李阿姨望着此情此景竟失了神，半天都没动静，还是喝完药转身向周壮壮递杯子的林若先发现了她。“妈妈~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呀？”虽然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可一见妈妈，小林若生病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语气少有的撒娇起来。周壮壮一听，忙把头转向了门口，咧嘴露出整齐的牙齿，元气十足的打招呼：“李姨！李姨，我今天把小若照顾的可好了！”不用问，周壮壮同学自我表功大会又即将开始了。林若早就习惯了，自然的把头扭向周壮壮，眼睛又弯成了新月形。

在周壮壮慷慨激昂的招呼声下，李阿姨打了个激灵，一边往床边走一边笑骂道：“就你能，都怎么照顾了，给我说说，我听听。”周壮壮等的就是这句，于是自豪的开始了一日照看报告，当然诸如开始在外屋躲着看电视和后来睡着把午饭都错过的桥段他选择了忽略。李阿姨微笑着坐在床边，看似在专注的听，但周壮壮前面说的话几乎都没进耳朵，她其实还没回过神来，心里正有种莫名的情绪上下翻腾。

虽然这样形容很不着边际，但李阿姨在看到刚刚的一幕时真的有这样的错觉，仿佛周壮壮和林若那一刻根本就不属于这里，而是自有他们的一方世界。一种淡若游丝却弥散不开的气场缥缈在两人周围，竟让旁观者觉得他们已然相伴百年，浑然一体了。

这种奇怪的思绪让李阿姨突然有了一种被最亲爱的儿子抛弃了的感觉，下意识的握住了小林若搭在被子上的小手。同时，全没发觉听众走神的周壮壮同学已经讲到了林若发烧阶段，并将自己喂林若退烧药和煮面的部分进行了极其细致生动的讲述。李阿姨一听林若还发烧来着，即刻顾不得想别的了，赶忙起身去找体温计给林若量体温。不多久周爸周妈和林爸爸也相继回来了，几个人进院儿的第一件事都是直奔林若病榻，李阿姨自然忙和了起来，也就把这些有的没的忽略了。

小院儿最小的家人小病一场后，日子还是流水般的过，转眼就到了8月中。这一个多月里，林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放假，而四个家长也意识到他们曾多么小瞧了周壮壮。半大小子的精力总是个传说，在周壮壮创造了连续不归家18小时的记录之后，周爸周妈彻底爆豆了。还记得那天周妈握着林妈的手，无力的感叹男孩子大了就管不了了，周壮壮还没长大成人就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以前放假好歹还知道玩完了早点回来写暑假作业，这回倒好，肆无忌惮跟打了鸡血似的，谁知道在哪洒狗血欢儿呢。小林若在一旁一边啃煮棒子一边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无法理解他周姨说的从鸡血到狗血的神奇转变。

林妈妈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调侃道：“姐，你别着急，赶明儿壮壮大了找了媳妇，你就是让他出去疯她都舍不得去了，哦呵呵呵。”周妈妈也笑道：“哼，妹子，你没听老话说，这鞭炮一响，儿子白养，到时候他就算是窝家也窝的不是咱的家，你也甭臭美，咱这就是吃苦受累给别人养儿子呢，是不是啊若若？”话锋一变，周妈妈把头转向了小林若，林妈妈也听得乐呵，跟着温和的盯着儿子。负责任的说，这两个中年伪怨母的对话林若就根本没听懂，被周姨突然这么一问，直接呆掉，只知道点着头说：“恩，是……。”

“哎呦儿子，你可太伤你妈妈我心了诶~哦呵呵呵呵……”

“若若，你个小白眼狼诶，哦哈哈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两个老妈就笑骂开了。弄得林若一头雾水，望着眼前乐得花枝乱颤的两个妈妈，一脸黑线。

气归气，孩子终究是要管的。于是之后的某天，晚归的周壮壮在老爹老妈无情的反锁屋门，导致自己根本进不去家，而林叔叔李阿姨也表示无视的悲惨境遇下，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的放纵行为已然使自己沦为人民公敌，连最亲的人都放弃自己了，一时竟无语凝噎，凄凉的蹲在了墙根底下。不过幸好，在周壮壮第一次感到人生低谷的时候，毛茸茸的脑袋上面突然亮起了昏黄的光，点亮了他彼时灰暗的小宇宙。原来，假装睡着的林若偷偷爬了起来，正打着手电给他照亮呢。周壮壮一时感动的七荤八素，一个打挺儿站起来，隔着窗户把脸贴到林若脸前，深深的与他对望了好一会儿，然后用口型轻轻说：“小若，……给哥扔点吃的出来！哥没吃晚上饭，快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