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薄荷 上——小谧

果然，他顺利过关。

“表现不错哦，下次比赛继续加油！”从女评委手中接过过关通行证时，她笑着鼓励游雾道。另两位评委也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游雾虽然心里知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第一步，他们这么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电视台的节目效果，然而，能得到肯定，他还是觉得很高兴。

走出比赛会场，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一直往上翘着。

走进和黎子净约好的茶吧，四周环顾一圈，没看到他人，估摸他还没出来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冰红茶等他。

女服务生笑眯眯地说：“帅哥，看你这么高兴，一定是通过了海选吧？”

换了平时，对于这种搭讪游雾肯定是懒得理，今天他心情好，难得露出笑脸回答对方：“是啊。”

过了十多分钟，黎子净背着吉他推门进来。

一看到他笑呵呵的表情，游雾就知道他也过关了。

黎子净坐下，两人拍了下掌互道恭喜。

才十一点，离午饭时间尚早，两人决定坐一会儿再去找餐馆吃饭。

黎子净选了三四首歌，昨晚还在犹豫不知道改选哪首，游雾问他：“你最后到底唱的哪首？”

“天蝎的《get out》。”

游雾有点惊讶，“这首歌不是备选之一吧？”

“嘿嘿，临时决定的。”黎子净挠挠头道。

天蝎是个摇滚乐队，他们的歌多是表现叛逆不羁或愤世嫉俗，《get out》是他们的代表作。黎子净略显粗犷的长相和浑厚的嗓音唱他们的歌确实很合适。

只是他海选就这么一鸣惊人，后面恐怕很难再给人惊喜了。

各人有各人的比赛战略，游雾也不好泼黎子净凉水，以免他误会自己看不起他。他们暂时是没有利益之争，但是进入比赛后期，两人不可避免地要一决高下。他们现在是朋友，也是对手。

看着黎子净对自己说起比赛时遇到的人和事那副毫无心机的样子，游雾的心情有点复杂。

两人结账拉开门离开时，刚好撞见屈寒进来。

他今天又穿着一身黑，身后背着一把电吉他，微卷的头发染成了咖啡色，长刘海盖住右边半只眼睛，嘴唇紧抿，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整个人仿佛从冰川雪地里走出来似的。

游雾看向他时，他的目光也冷冷地掠了过来。

一旁的黎子净完全没有察觉到屈寒的冷漠，兴冲冲地跟他打招呼，“嗨，你还认得我们吗，我们住一个宾馆，还是对门呢，原来你也参加比赛了啊……”

“哦，你好。”淡淡地落下这三个字，屈寒没有再看他们第二眼，擦身而过，走进茶吧。

回头望着他的背影，黎子净感慨道：“哇，真酷！”

游雾则不屑地撇嘴，“嚣张什么啊。”

屈寒和湛泉很巧的，都分在第三场。屈寒76号，湛泉52号。

湛泉的父母和他的两个朋友一起送湛泉到比赛场地外面，目送他进去才离开。

湛泉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穿着白色带帽衫和卡其色的七分裤，就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他进入候场大厅后，不少人都在看他，但是还不至于像游雾那个分场那样受到所有人的强烈敌视。因为他们这个分场的帅哥格外的多，湛泉看上去又那么无害，比起他，男孩们更在意的是穿着一身黑，看起来又冷又酷的屈寒……以及另一位坐在沙发里闭上眼睛享受着按摩服务的方少。

听到大家小声的议论，湛泉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是那么巧吧？！

他小心翼翼地朝那个方少那边瞟了一眼，整个人顿时就蔫了。

虽然那人闭着眼睛，头发也染成了酒红色，但是他化成灰湛泉也不可能错认，那位方少，就是方柏杉！

湛泉下意识地往后退，企图躲在人群后不让方柏杉注意到他。

可是晚了。

站在方柏杉身后替他捏肩的跟班王侯已经看到了他，他马上俯身在方柏杉耳边说了句什么，方柏杉猛地睁开眼，四处张望，不一会儿看向了湛泉这边。

和他的目光对上那一瞬，湛泉吓得魂都差点没了，因为紧张和惊惧，心跳变得很快很快，手心和后背都开始出汗。

看到他低着头往人群里躲闪的模样，方柏杉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起身作势朝湛泉走过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湛泉心里呐喊，可是没有用，方柏杉的脚步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让人厌恶的气味。

其实湛泉心里知道，大厅里这么多人，电视台的人也在，方柏杉并不敢对他怎么样。他只是形成了一种惯性，一看到方柏杉就觉得危险，想要逃得远远的。

湛泉从被领养后到现在，这十八年里，父母宠爱他，长辈爱护他，朋友们让着他，生活可谓是无忧无虑。他生活里唯一的磨难和噩梦就是方柏杉，认识他的第一次天开始，他就想尽办法让他不好过。方柏杉好像不用念书，也不用干别的，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折磨他。

因为他，湛泉转了三次学，他竟然阴魂不散地跟着他。

方柏杉的爸爸方河是赫赫有名的方鼎集团的总经理，他才十八岁就拥有方鼎百分之五的股份，身家过亿。今年年初，方鼎总裁方江病重住院，外界都传方河即将取代他成为新任总裁，自然的，方柏杉也将从世子爷荣升太子爷，所以最近他的气焰越发高涨。

湛泉的父母都知道儿子受欺负了，可是方家有钱有势，他们也拿方柏杉没办法，只能尽量保护好他，准备夏天结束就送他出国留学，远离纷争。

湛泉没想到在国内的最后一个夏天，方柏杉还不肯放过自己。

就在方柏杉即将走过来时，屈寒拿着两只装了水的一次性杯子走到湛泉面前，表情淡淡地问他：“要不要喝水？”

“啊？”湛泉看着他愣了愣，用余光看到方柏杉似乎停住了脚步，他一激灵连忙从屈寒手里接过一杯水喝了一口道，“谢谢。”

“不用客气。”屈寒动了动，身体挡住了方柏杉的视线。

湛泉没察觉出他的刻意，只当屈寒是一个人觉得无聊过来找自己聊天的。这里那么多人，他只问自己一个人要不要喝水，他把屈寒的行为当成了友好的表示，心里又是荣幸又是高兴。

眼见方柏杉不知为何脸色阴沉地回了他原先的座位，貌似不会再过来找茬。湛泉松了口气，问屈寒，“你是哪里人啊？”

“D市的。”

“D市？”湛泉开心地笑起来，“这么巧，我家也有亲戚在D市呢。”

“哦？”屈寒随口问：“什么亲戚？”

湛泉乖巧地回答：“一个妈妈那边的远亲，妈妈说按辈分我要叫那个人哥哥的，不过我没去过D市，他也没来过我家，所以从来没见过面。”

屈寒心里一窒。

他一下子就听懂了，湛泉的妈妈说的那个人，是湛溪。她虽然没有告诉湛泉他的身世，也没有安排他和湛溪见面，可是她一直都让他知道这世上有湛溪那样一个人存在。

“你那个哥哥……他叫什么名字？”屈寒有些艰涩地问。

湛泉想了想，“好像是叫什么溪吧，妈妈也就提起过一两次，我不太记得了……”

屈寒沉默，过了一会儿又问：“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妈妈说是我出生前一个高人帮我取的。”

屈寒不再说话，看着湛泉那张稚气未脱，俊秀可爱的脸，他很想告诉他一切，很想让他去祭拜一下他从未见过面的亲哥哥。他感到愤怒，为什么湛溪过得那么苦，死得那么惨，这个男孩却泡在蜜罐里长大，太不公平了……

他骤然变得阴冷的表情有点吓到湛泉，他怯怯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紧张啊？”

屈寒闭了闭眼，想着湛溪去世前再三的嘱托，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才睁开眼淡声说：“我没事。”

湛泉却以为他还在紧张，搜肠刮肚的不停地讲冷笑话给他听，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他挤眉弄眼、比手画脚耍宝的样子让屈寒想起肖莫里，心里不由地叹口气，他们两个人，性格还真是挺像的。要说不同，肖莫里也许更软弱更沉默一些，而湛泉比较开朗活泼。

跟着湛泉这几天，屈寒见到的他几乎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笑容满面的，方柏杉却让他露出惊骇的表情。

眯起眼打量了一番坐在远处在发脾气的方柏杉，屈寒不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让湛泉这么害怕他，但是任何人想要伤害湛溪的弟弟，他绝对不会放过他。

湛泉进入考场过了三分钟工作人员才喊下一个，屈寒知道他过关了。虽然他参加这个比赛的初衷是为了保护湛泉，但是他一直也很喜欢音乐，并不打算随便应付。

他背着吉他走进考场，坐在工作人员为他准备的椅子里自弹自唱了一首自己作词作曲的歌《白蔷薇》，独特的气质和强大的气场瞬间震住了三位评委和电视台的摄像师。

一曲毕，他收好吉他重新背上，双手插在裤袋里漠然地望着三位评委，过了好一会儿，在摄像师的咳嗽声提醒下，他们总算从他的表演中惊醒过来，纷纷激动地站起来鼓掌叫好。

“好难得的声音！”

“吉他弹得真不错！”

“这歌以前没听过，是你原创的吧？”

“有才啊，长得也帅……”

“小伙子，我看好你哟！”

……

面对三位评委的惊艳和赞叹，屈寒仍然表现得十分淡定，接过过关通行证，神色淡淡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利落地离开。

第七章

Y城海选，表现出色的100名选手突围进入地区PK赛，休息了一天，第三天一大早，这100强身穿主办单位统一分发的白色主题T恤和牛仔裤，到达Y城的喷泉公园拍摄电视宣传片。

清晨的暖色阳光落在100个年轻人的脸上，他们身后的喷泉喷洒出巨大美丽的水花，四周绿树成荫，工作人员准备好的一群白鸽展开翅膀飞向碧蓝的天际。所有人分成十排站在喷泉花坛附近的石阶上，戈锐演唱的主题歌《谁是大明星》悠扬响起，大家开始随意自然地舞动身体，足尖来回点地，双手随着节奏拍掌，对着镜头笑着唱起主题歌，最后在音乐停止后，喊出比赛的宣传词，“未来大明星，下一个就是你——”

为了节目效果，长得帅的选手自然被安排站在更打眼的位置。

不少人都是第一次拍宣传片，大家都知道在观众面前先混个脸熟对自己日后的人气将有极大帮助。于是，当大家肩并肩站在一排排时，为了争取在摄影机前多露一下脸，各种你推我搡、明争暗斗的戏码纷纷上演。

其中一个从大家集合到下车进入公园开始拍摄，无时无刻不在摸自己那头金黄色骚包卷发的男孩对游雾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他们的站位挨在一起，他仗着自己身体更壮实高大，想方设法想要挡住游雾的脸。

其实上不上电视，游雾不是很在乎，他很清楚，这种正规大型的唱歌比赛，任你长得再帅都没用，最终还是要实力说话，他也根本没指望靠脸出名。

别人喜欢露脸，就让他们露去。

可是，惹到他，那就不行了。从小人称“西街小霸王”的他什么时候当过忍气吞声的受气包？他不主动欺负人，他们就该偷笑了。

挤我是吧？推我是吧？踩我是吧？挡我是吧？

游雾心里冷冷一笑，趁着镜头滑向另一边，右手伸到那男孩的后脑勺，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拽了一把他的黄毛，疼得他条件反射地大声嚎叫：“啊——”

“卡——”导演再次叫停，这位导演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因为各种摩擦，选手们各种不合作，拍摄已经中断了好几次，他的耐心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他躁郁地高声大喊， “谁TM又在捣乱？！”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那黄毛身上，黄毛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地指着游雾说：“是他突然拽我头发，我才叫的……”

游雾的表情比他更加委屈， “我才没有拽你头发，明明是你想引起导演注意才故意大叫的，你别冤枉我！”

“你胡说——”

导演黑着脸看着他们，其他工作人员也纷纷皱眉。

游雾回头看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人，凉凉地问：“你们谁看见我拽他头发了？”

黎子净就站在他身后，他一向自来熟，经过这几天相处，他已经把游雾当成自己的兄弟了，仗义的他看到黄毛欺负游雾时就着找机会想替游雾揍他一顿，此时游雾自己报复回去他叫好都来不及，自然不会拆他的台。

他马上附和游雾道：“没看到！黄毛冤枉人！”

其他人也没说话。大家自然都看见了游雾做的事，可是他们也都早看那嚣张的黄毛不顺眼了，要是能借机给他点颜色看看也好。

黄毛看到没有一个人帮自己，简直气炸了，“你们、你们这群混蛋！我知道，你们全都嫉妒我，看不得我红——”

游雾心里好笑，这跳梁小丑，人缘差到这种地步，不仅不反思，竟然还敢再犯众怒？

果然，众人立马露出不屑和讥诮的表情。

“呸，你算哪根葱，嫉妒你？你丫够分量吗？”

“你被害妄想症也太严重了点吧？”

“你明明就是故意大喊大叫想惹人注意……”

……

黄毛气得脸都红了。

“行了行了，那个黄毛，你给我换到最后一排角落去！再闹事就取消你的参赛资格！”

“导演……”黄毛不敢置信，还想为自己辩解和求情。

“废话少说，不想拍就滚！其他人也给我注意点！”导演烦不胜烦地挥一挥手，“继续拍摄。”

黄毛恶狠狠地瞪游雾一眼，灰溜溜地走到最后一排，虽然满心不忿，害怕真的被取消参赛资格，他不敢再生事端。

游雾回头得意地冲黎子净挑了挑眉，刚好对上屈寒的目光。

屈寒就站在黎子净的右侧，除了应付拍摄，他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湛泉的身上。

不知道那个方柏杉用了什么办法，他和湛泉一起肩挨肩站在第五排的最中间，湛泉一直处于一种紧绷不安的状态，因为分心动作不到位，还挨了导演一次骂。

屈寒留意着那边，心情颇为复杂，他知道湛泉很重视这次比赛，如果方柏杉这个时候对他使阴的，他没办法替他出头，揍方柏杉一顿或者拉着湛泉直接离开，两者都会把事情闹大，害湛泉失去比赛资格。

可是除了揍方柏杉和拉他走，屈寒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这么的无能。

就在这时，他目睹了游雾对黄毛的反击。

在屈寒看来，这完全是与他无关的人和事，他既不为人人厌恶的黄毛被整感到快慰，也不为这些少年还未真正进入演艺圈就开始勾心斗角有任何感触。

他只是忍不住拿游雾和湛泉做对比，心想，如果湛泉也是那小子那种个性，不管任何时候，发生任何事，他肯定也能像杂草一样活得很坚韧吧？

那样的话，自己也就不用再为他操心了。

屈寒不知道的是，他高估了游雾的杂草存活能力。

在Y城呆了一个多星期，他带来的两千块就都花完了。百般无奈之下，趁着黎子净去了洗澡，他打给他爸，想跟他要点钱，不料他爸为超市进货去了，电话是年轻的继母接的，“小雾，有事吗？”

她带着明显防备的声音让游雾觉得烦躁，随便敷衍了几句就挂断了，半句没提钱的事，因为知道跟她提也没用，她绝对不会拿出一毛钱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