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薄荷 上——小谧

如果有的选择，屈寒也不想违背湛溪的嘱托，让肖莫里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以前有湛溪在，肖莫里可以像个孩子似的撒娇任性，湛溪走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屈寒一个亲人，屈寒能给他无忧的物质，却因为凉薄的天性，给不了他太多宠溺和体贴，所以肖莫里总是觉得孤单。

他们的人生追求也大不相同，肖莫里想要的是平淡安稳的生活，而屈寒整日东奔西跑，追求刺激，作息没有规律，他没办法一辈子照顾他、保护他。

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肖莫里迟早要离开屈寒的羽翼之下，去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他的性格注定他照顾不了别人，只能找一个比他更强大、更成熟的人。

屈寒无奈地想，只要他自己觉得开心，男人就男人罢。

这半个多月来，他每天在暗地里仔细观察那个服装店老板。他虽然各方面条件都一般，可是脾气不错，性格稳重可靠，对肖莫里很好，却又不过分宠溺。和他在一起后，肖莫里变得更爱笑了，性子也不再那么娇弱。

屈寒放心了。

就在这时，湛溪生前请的那家侦探公司终于查到了一些湛泉的消息，说他可能在Y城，屈寒决定亲自去一趟确认是不是他。

临走前，他请肖莫里和他的男人在溪泉餐厅吃饭。

那男人没读大学就出来做生意，是个见惯了风雨的人，可是不知怎么的，当屈寒寒星般清冷凌厉的眸子看着他时，他心底莫名地有点发怵。

肖莫里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为两人各夹了一筷子菜，试图拉近他们两人的距离，“阿寒，老板，吃菜吃菜。”

看到他先为自己夹菜，而且是他喜欢吃的香菇，屈寒的脸色总算缓了缓，低头把那片香菇吃了。

肖莫里松一口气，以为没事了。

屈寒却放下筷子，拿餐巾擦了擦嘴，然后出其不意地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来。刀锋出鞘，他一只手把握着匕首的手柄，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光亮的刀面上缓缓划过，一双眼漠然地看向服装店老板。

肖莫里的脸唰的白了。

屈寒笑笑，看一眼那位被他吓了一跳的服装店老板，扭头问肖莫里，“记得这把匕首吗？”

“记得，这是溪哥的……”

屈寒点头，“这是他从不离身的匕首，小时候你被人欺负，脑袋差点被打开花，溪哥帮你报仇，用它切了对方一个指头……”

他说着，把玩着那把小刀，目光回到服装店老板身上，盯着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说：“我把莫里交给你了，千万不要伤他的心，否则……小心我弄残你。”

以前但凡肖莫里被人欺负了，都是湛溪去帮他报仇，屈寒偶尔碰见他受了委屈，也只是一声不吭把对方揍一顿而已，他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这样用言语维护他。

肖莫里感动得泪盈于睫，“阿寒……”

服装店老板讪笑，宠溺地摸摸肖莫里的脑袋，“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他的……”

屈寒收起小刀，脸上却仍是面无表情，“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不喜欢开玩笑，一向说到做到。”

这番震慑起到了多大的效果，屈寒并不知道，他的本意不是为了吓那个男人，只是不想让他以为肖莫里没有家人而怠慢他。这也算是给肖莫里一个定心丸，让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的兄弟情永远不变，就算有一天，他和那个男人之间出现什么变故，他也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他还有一个亲人，会无条件地永远挺他。

做完这件事，屈寒才动身前往Y城去寻找湛泉。

在火车站候车时，他就看到了游雾。当时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MP3的音乐里，不经意地一瞥，看到他觉得他有点面熟，正在想自己是不是见过这个人时，身后人流推挤而来，他挂在右耳的耳塞掉下，他恍一下神把耳塞戴回去再抬起头，游雾不见了，他也就没有多想。

没想到上了车，在同一节车厢里又碰见他。仅隔着几排位置，都坐在过道处，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

屈寒多瞟了几眼，这回他很快就想起来他是谁了，因为在他印象里，长得这么好看的人，除了湛溪，也就只有那天晚上那个醉鬼了。

那天，屈寒虽然也喝了酒，可是神智还是很清醒的。回忆起那晚的情景，他却觉得自己应该也是醉了。如果不是醉了，他怎么会允许一个男的亲吻自己，自己又怎么会把他按在墙上吻了又吻，然后还发神经似的把他带到酒店压在身下。

幸好，最后他清醒了过来。

屈寒有一点和湛溪很像，从小到大，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事情过去半个月，回想起当时失控的自己，他却莫名地有些惊惧，忽而怀疑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忽而又觉得一切都只是一场怪诞的梦。

他努力想忘记那晚的荒唐，却又因为肖莫里的事，不由自主地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男人和男人……自己也可以吗？

再次见到游雾，屈寒的心情有些复杂，还没厘清那些情绪，就看到游雾和麦紫一路在火车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却可以从他们的神情举止看出他们有多亲密。

屈寒心里有些厌恶。

他不歧视gay，可是他对双性恋没好感。

下了火车，屈寒随便找了一家餐馆吃过午饭，然后按照侦探社提供的地址很轻易就找到了许家。许家两夫妻，一个是某医院副院长，一个是某乐团的钢琴演奏家，他们家在城中算是中产了，房子是三层带花园的欧式洋房，占地面积很大。

屈寒在外面看了几眼，天气实在太热了，这一会儿工夫他就出了一身大汗。四周几乎没有什么人出没，抬起手腕看看表，才一点钟，他估计他们一家人都在午睡，于是找了间宾馆，冲了个凉睡到下午三点，出门去附近一间钢琴学校。

受校长之邀，有一位七十高龄的著名钢琴家在学校里进行暑期授课，附近不少青少年都报了暑期班，那个疑似湛泉的男孩也报了名。屈寒一间一间教室找过去，最后终于在三楼走廊尽头的那间教室找到了他。

只见他穿着一件水蓝色的T恤和米色运动短裤微低着头专注地弹着钢琴，金色的阳光在他的脸上和略微卷曲的头发上跳跃着。

几乎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屈寒就认定了那个许湛泉肯定是湛溪的弟弟。他们的五官长得实在太像了，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身形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也许是两人的气质，湛溪更为阳刚粗犷，而湛泉显得清秀稚气。

站在钢琴教室窗外，屈寒定定地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想起已经不在人世的湛溪，心底涌过一阵悲怆。

“同学，你是来学钢琴的，还是来找人的？”突然有人出现在他身后问道。

教室里的人听到动静，有些仍沉浸在琴声中，有些则扭头看过来。

屈寒看一眼闭上眼睛仍在认真弹琴的湛泉，淡声回答了一句不好意思路过，然后就离开了钢琴学校。但他没有走远，而是在钢琴学校对面的一家冷饮店坐了下来。

学校的围墙里不时传出悦耳的钢琴声，屈寒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音乐总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能够安抚人的心灵。

五点半的时候，学校放学了，门外停了不少接人的车子，男孩女孩们潮水般涌出来。屈寒看到湛泉和身边的一男一女笑着摆了摆手，然后朝路边一辆白色的车子走去。驾驶座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后座坐了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女人，两人看到湛泉都露出慈爱的笑容，看起来应该是他的养父母。

湛泉拉开后座的车门和他妈妈坐在一起，他妈妈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湛泉接过仰起脖子骨碌碌喝了一大口，然后咧嘴一笑，他妈妈笑着拿出一张纸巾帮他擦去唇边的水渍，嘴里还唠叨了一句什么，湛泉笑嘻嘻地靠在她肩头。再然后，他们前面的车子一一开走，道路疏通了，他们那辆车也开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屈寒什么都没做，光躲在暗处观察湛泉了。

他早上和他爸爸一起去晨跑，吃过早饭后上午一般都在家里，下午去学钢琴，放了学他爸妈来接他回家，全家人吃过午饭在小区的公园散一圈步，然后他的父母回家，他和朋友去看电影、逛街或者唱K。

他的生活规律而简单。

屈寒想起湛溪死前对他的交待，“他被领养的时候才几个月大，他的养父母没有告诉过他他的身世，他应该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孤儿……小寒，如果他过得很幸福，那么永远不要去打扰他，你只要帮我在暗中照顾他就行了……我不想破坏他和养父母之间的感情，也不想让他因为我和父母的离世而感到痛苦，就让他一直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吧，就算永远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也没关系……”

湛泉现在过得安逸而快乐，屈寒心想湛溪应该能放心了，他买了车票准备回D城。

临走前最后一次去看湛泉，他和钢琴学校的那两个朋友坐在广场上一边吃雪糕一边聊天。屈寒和他们背靠背，坐在另一张凉椅上，距离如此近，他可以清楚地听见他们所有对话。

“小泉，你到底报不报名参加未来大明星的比赛啊？”女孩问。

湛泉说：“我有点想去，可是你们都不去……”

“我们倒是想报名，可是除了会弹钢琴，我们都不会唱歌跳舞，去参加的话肯定海选就被刷了。”男孩说。

湛泉扁嘴说：“反正你们不去，我也不去了。”

“别啊，你又不像我们这样认准了要走钢琴这条路，唱歌比赛什么的可有可无，你的心愿不是想当歌手吗？现在多好一机会，你可别轻易错过了！”女孩劝道。

湛泉的两个朋友不停地在劝他，他终于支支吾吾说出实话，“其实我不想参加还有个原因……我听说方柏杉也报名了，你们也知道我和他合不来，而且他……唉，反正我就不想去了……”

他的两个朋友都不说话了，半晌男孩说：“小泉你也别想太多了，说不定他海选就被刷了，你们未必能在比赛中碰到……”

女孩切一声，“方柏杉是谁啊，他怎么可能海选就被刷？你也太看不起方氏集团了！听说这次的比赛，方氏还是其中一个赞助商呢！”

“就算他有势力有背景好了，TBB也不是为他方家和他一个人办的比赛吧，我就不相信他能只手遮天！小泉别怕，你这么会唱歌一定会有伯乐欣赏的，绝对不能因为怕了他，就放弃自己的梦想！”男孩鼓励道。

“说的没错，小泉，明天我们就陪你去报名！”

湛泉被他们说得也跟着振奋起来，握拳道：“好！”

三人商量了一番海选时要穿什么衣服、理什么发型、唱什么歌，湛泉的两个朋友又说：“如果你真的在比赛中遇见方柏杉，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他，他对你看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

湛泉立马又有点蔫了，“我知道……”

他们离开后，屈寒仍坐在广场的凉椅上。

夜空繁星点点，他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一颗是湛溪变的，他只是又想起他的嘱咐——好好照顾肖莫里和湛泉。肖莫里暂时不需要他担心了，湛泉生活宽裕，父母对他疼爱有加，他观察了他这么几天，也没发现什么好让他担心的。

离开前的这一晚，他却因为方柏杉这个名字莫名地感到有些不安。

未来大明星吗？

之前肖莫里跟他提过，说他这么喜欢玩音乐怎么不去试一试，他当时只觉得很无聊，根本无意当什么明星。现在，因为湛泉，他决定去参加那个比赛了。

第五章

未来大明星不愧为全国最大型最具人气的选秀节目，第一天报名时，Y城报名点人山人海，游雾被挤在长龙的中间，既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从早上八点多开始排队，过了快一个小时，还没有轮到他。

天气热得不得了，精心打扮的男孩女孩们早已不复清爽愉悦，身上到处都是汗，神色也开始有些不不耐烦。

幸好麦紫细心，不仅带了阳伞、矿泉水和小电扇抗暑，还带了PSP和MP4打发时间。游雾和麦紫小声的毒舌点评其他人的身高长相和穿着打扮，倒也不觉得时间难捱。

等他填完表，已经差不多十点了。工作人员给了他一张回执，上面显示他是在四天后的上午海选。

麦紫郁闷道：“怎么办，我爸之前帮我报了个口语班，后天就要开课了，我爸叫我明天一定要回家，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参加海选了。”

游雾笑道：“没关系啦，我一定会杀进决赛的，你看电视也一样。”

“哈，有信心就好，我那口语课也就二十天的课时，你不仅要杀进决赛，还要杀进总决赛！到时我课上完了，我再来Y城给你当啦啦队队长！”

“没问题，等着吧啊～”

下午，游雾陪麦紫去了趟Y大参观，翌日去Y城几个出名的旅游点玩了一圈，傍晚，吃过晚饭，麦紫坐车回家了。

离开火车站，游雾不想回宾馆，一个人坐车到市区漫无目的地乱逛。夜色渐渐暗沉，霓虹灯亮起来，走在陌生的街头，与陌生的人流擦肩而过，他心里莫名地有种寂寥的感觉。

表面装作无所谓，可是去过Y大，他还是受了点刺激。

如果可以，他也想像麦紫那样去上大学。可是，他知道自己根本不会真的念书，他不想浪费四年的时间和爸妈的钱在那里混日子。他想上大学，只是因为他想再多过几年做学生的悠哉日子。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面对残酷的社会和未知的未来，会恐惧，会茫然。

除了唱歌跳舞和一张长得不错的脸，他没有别的优势。他不甘心窝在爸爸的便利超市里平凡度过一生，他知道自己想要改变命运，就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一举成名。

坐在广场上抽了两根烟，他决定暂时戒烟了，他要保护好自己的嗓子，海选时好好表现。

温热的夜风吹拂着面颊，游雾有点困了，正准备离开广场回宾馆睡觉，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随即又响起一个男孩的歌声，起初声音轻弱，有点怯怯的，唱到副歌部分他的声音才大起来，声音虽然还有些颤，但是已经开始带着自信和欢快。

男孩的声音有些偏中性，十分动听和特别，游雾不由自主跟着人流朝那边走去。

只见两男一女站在喷泉前面，地上有一只小提琴盒和一只吉他琴盒，女孩拉着小提琴，一个男孩在唱歌，另一个男孩打着拍子鼓励他。

三人看起来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拉琴的和打拍子的男女相貌平平，唱歌的那个男孩倒是长得非常好，不是普通男孩的那种阳光帅气，而是很……清秀漂亮。但他又不会因为这样漂亮的五官而让人觉得他像女孩子，他的神情极其柔和，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仿佛嵌了星子熠熠生辉，嘴角含着浅浅的笑。

他看起来很乖，很干净，让人一眼就能生出无限好感。

看到他的脸那一瞬，游雾愣了一下。从小到大，几乎每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说他长得好看，他虽然不耐烦，可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得意的，他一向对自己的相貌很自信。见到眼前这个人，他才真正知道什么叫长得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让他更惊讶的是他的歌声，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净。

一首唱完，几个女孩笑嘻嘻地往地上的小提琴盒里丢了几张纸币，围观的群众赞道：“小伙子，唱得不错，再来一个！”

其他人跟着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男孩显然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唱歌，他的脸微微有些红，在路人和两个朋友的鼓励下，他清清嗓子，又唱了一首。这次他唱的是歌坛天后言潇悦的成名曲《我想去远方》，另一个男孩弹起吉他为他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