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岚 下——孜蕾

他们警惕地走了一路。已经是半夜，除了巡逻打更的人以外，庭院里已经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风吹草动的窸窣声。

[没有埋伏不代表不是被收买了……]

高羽轻声问燕飞，“部下有没有说，他是怎么拒绝的？”

“没来得及听细节，”或许是因为还在责备之前自己说的话，燕飞的表情有些闷闷的，“只说，一听到要发兵，就变了

脸色。也不解释什么，就请他们走了。”

[要是叛变了，消息早该传到了灏州，不可能这么开着城门等着挨打。]高羽低着头思索着，[还是有别的原因咯。]

“大哥，之前在灏州，真是乱得要命，湖州好像很不一样嘛。”高羽开口向那个执事搭话，口气很随意。

“是的，阁下。”常年弯腰的关系，执事的背有些驼。

“是大人做了什么特别的事么？”

对方明显地顿了一下。

“大人日夜操劳。洪将军为减轻大人的负担，为军队加紧训练。稳定了民心。”

[那个城主不怎么管军事么……]执事的话虽然谁也不得罪。从这样的圆滑里，高羽却听出了点东西。湖州并不缺能用的

军队。

“哦，那个洪将军很厉害嘛！”如果军队能用，却不愿发兵。怕是那个城主胆小怕事，担心惹祸上身。高羽的眉头微微

地皱了起来。

“小的听说，洪将军是难得一见的猛将。”执事边说边略微回头向二人示意，“这边请。城主已经就寝，需要准备一下

才能接见二位。”

如果是柳下的队长来了，便不得不见。

即使是城主，对于直属于容先生管辖的柳下军，都城安阳的定海神针，也要礼让三分。何况对方的手中还带有军令。就

算当时送走了那几名队员，这次也不得不起来，直到将队长也忽悠走了，才能继续他的美梦。

高羽和燕飞坐在了前堂边的房里。这里经常接待预备着见城主的客人。高羽坐在燕飞的身边，一声不响。

自从从高羽的一分队里出来以后，这样的高羽就没有那么多的机会看到了。进入了工作状态的高羽一直很认真。虽然喜

欢他笑得很可爱的样子，但是，一旦看到投入的他，燕飞便会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即使是刚刚入队的时候，心里怀着对高羽的不满，看到表情一丝不苟的高羽，也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柳下带了

一年的队，他也开始能理解高羽对柳下的执着和专注。或许是因为可以理解，看到这个时候的他，心里更加生出怜爱的

情感来。

说是怜爱，有时又夹杂着一些妒忌。高羽将注意力放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的时候，他总是会有不合时宜的酸酸的感觉。

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的任性，却始终按捺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执事终于来传唤他们。高羽听到传唤，立刻站起了身，朝门外走去。隔壁便是接见用的前堂。

燕飞紧随其后。

跨入前堂，墙壁上挂壁式的烛台都燃起了蜡烛，将整个厅堂照亮了。面对着门坐着的，便是湖州城的城主。

两人走到了厅堂的中间。

“柳下军队长高羽参见大人。”高羽只弯腰作了个揖。燕飞站在他身边，只看着城主，并没有作揖。

[高羽……]城主一边打了个呵欠，一边心里思忖着，[好像几年前，在安阳城的官宦之间就有名了。]

城主是两年前从安阳调到湖州的。对于几年前，高羽和宇文健，受了容先生之命，出入各家之事，略有耳闻。

[有名的红脸白脸么，如今只来了个小白脸，也没容先生跟你撑腰。看你怎么折腾。]

容先生交代的事，往往比较棘手。高羽先用言语套话，宇文健再一瞪眼，用气势相逼，讲利害关系。虽然知道这样的伎

俩，却每每招架不过。时间久了，名字便传到了人们的耳中。

[站他旁边的人，估计也是空有一副架子。脸看上去才二十岁不到，能成什么事，哼。]

城主想着便在心里轻蔑地笑了一下。

[不过头脑这么灵活的人，没有宇文健在身边，应该也不会那么死守着规矩，不如用点钱打发了。]

城主略微停顿了一下，打定了主意，便开口了，“不知二位队长千里迢迢，来到老夫的府邸，所为何事？”

一边说，一边屏退了左右，只留了个心腹立在身边。

看着左右的人都退下了，他继续说，“如果是为了军令的事，如今湖州城库里也甚是囊中羞涩，拨不出这个军费。何况

，一路上二位一定也看到了湖州和平安康的景象。无事招惹洑州军，若是溅得我们自己一身火星子，怕是百姓遭殃啊。

”

高羽直直盯着他看。

“若是二位有什么需要，二位的路费，一点小意思，老夫定当不会推脱，只是……”

“大人，您军令再读一遍吧？”

高羽打断了他的话，回头示意燕飞，从衣服里取了军令出来。高羽接到手中，走上前去。

城主绕来绕去的话，燕飞听得并不十分明白。他只知道，这老儿是不肯出兵了。不过他相信高羽。高羽一路上一定已经

思忖出了说服他的办法。高羽说话虽然温和，但是一定能帮他说通这个道理。

燕飞看着高羽走上前去递军令。城主的心腹也走了下来去接。走到了高羽的面前，高羽却只作没看见，紧紧盯着城主，

步子越来越快。忽然一步跨到城主案前，猛地抽出腰间的剑。

[啊！高羽！]

看到高羽充满杀气的动作，剑锋飞快地朝城主甩过去，燕飞不禁怔住，[……干掉了？]

高羽的动作停住了，剑尖抵在了老头儿的鼻尖，鼻子上被划开了道细口子，渗出了丁点血迹。

城主呆若木鸡地看着高羽冰冷的表情。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他吓得定格了动作，近乎失禁。

“你做什么！”心腹看到这个举动惊慌失措。燕飞见他欲朝高羽走过去，抽出剑，冰冷的剑尖抵住了他的后脖颈。心腹

顿时举起了双手，“住……住手……”

就连燕飞也被高羽吓了一跳。

“如果我说我要的不是钱，是大人你的这条命呢？”高羽慢慢地说出了这句话。压抑的语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城主的齿间开始不住地打战，他的后背紧紧贴在椅子的靠背上，面对着面前的人，却一动不敢动。“谁……谁派你来的

……我出十倍！十倍的价钱！不要杀我！”

“我都说了，我要的不是钱，是大人你的这条命。”冰冷而生涩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

[这家伙……一直没发现，其实他很适合做杀手啊……]燕飞听着他的语调，不禁有些惊讶。因为认识那么长时间，这样

的高羽从来没见过。

俯视着自己的眼里，有轻蔑，愤怒，还有自己没经历过的，与人性命相搏时迸发的，真正的杀气。城主的嘴微张着，瞪

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看着指着他鼻尖的剑尖，又抬眼看着冷冷盯着他的高羽。意识到高羽是在说真的，城主的脸上

绝望和恐惧扭曲在了一起。

无论如何自己都会被杀了！

再不做些什么……谁来……这里谁都没有！

一样会被杀了，不如……

城主忽然伸出颤抖的手，一横心抓起桌上的砚台，拼命朝高羽砸过去。

高羽轻轻闪身，用剑拨开了砚台。笨重的砚台掉在地上一声钝响，砸得稀烂。

“在灏州的洑州兵，就是架在湖州脖子上的利刃。”高羽把剑收了起来，“洑州的野心，志在取我安阳的领地，不是用

区区钱财可以解决的。如何才能不成为刀下的亡魂，我想大人您刚才已经有深刻的体会了吧？”

城主的手还在抖。高羽虽然已经把剑从他的鼻子上挪开了，但表情却没有变。他点了点头，紧紧盯着高羽看，生怕他又

抽出剑来。和他离得那么近，简直想让城主拔腿就跑。

“有个情报可以透露给您，有人探查到洑州的帮会正在组织一场偷袭，目标是我们的柳下军。这个意味着什么您不是不

清楚吧？”高羽顿了顿，“不管偷袭的结果是什么，要开战已经是定局了。停留在灏州的都是洑州的尖兵。一旦开战，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不是湖州，还会是哪里？”

他低头看了看砸得粉碎的砚台，“到时候可不是您的一个古董砚台可以解决的事。如果不抢了先机，偷袭他们。等柳下

的事发，他们就可以毫无阻碍地攻打湖州。而抗了令，拒绝出兵的湖州，领主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吧？大人您拥有洪将

军这么优秀的部下，不觉得惋惜么？”

不知不觉间，高羽的语调已经恢复了循循诱导的温和。

“到时候，别说是您的古董砚台，您的红木椅子，就连一个安稳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要做到您今天的地位，何其不易

。”

他看着城主脸上表情的变化，没有继续说下去。

“留给您考虑一下吧。”留了这句话，转身准备走。

“……慢着！”走了两步，城主叫住了他。

高羽闭起眼睛，舒了口气。

成功了。

第47章：夜战

城主应允说，可以发兵。高羽立刻转身，弯腰一拜，“在下适才多有冒犯，请大人多多包涵。”城主面带不悦，抬手示

意，不用计较。

“洑州兵的偷袭计划明晚就要进行。请城主立刻召见洪将军，刻不容缓。当夜发兵。”高羽又进一步说。

“知道了，”城主复又做回了从容的姿态，“二位请坐。”

城主招了人来，叫快马加鞭请来洪将军。高羽退下来，坐到了前堂侧边的椅子上。燕飞也收起了剑，坐到了那里。

“就算洪将军立刻来了，还要定计划，不一定来得及啊。”燕飞轻声地说。

高羽回头看了看燕飞的脸，满是忧心的神色。现在也只好期待一切都可以顺利。远在湖州的他们，唯一能为安阳做的也

只有这些。

他们等了没多久，便来报，洪将军到了。

[果然没有半点拖沓，]高羽心里想着，[这个人或许可以信赖。]

“大人！”直看到一个形容魁梧的男人一边行着军礼一边快步走来，还没走进前堂就一声大喊，声若惊雷，“出什么事

了？”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前堂，目不斜视地朝城主走过去。坐在一边的高羽和燕飞立刻起身，走上前去。看到了这

两人，男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城主，“大人？”

“这两位是安阳柳下军的队长，”城主说道，“队长，这位就是洪将军。”[柳下？！]洪将军心中一怔。

两人朝他行了军礼。洪将军郑重回礼。

柳下军是非正式军，与军队并无多少交集。如今半夜将自己招来见柳下的队长，定是有军情告急。

“老夫希望洪将军你能带兵，围剿在灏州逗留的洑州兵。”

洪将军的表情喜出望外，连忙应到，“是！”

“具体的计划就和二位队长商量一下，老夫去后堂等你们回应。”说着便站起了身，贴身的心腹连忙跟上，离开了前堂

。

“二位队长，实话说，我早有了打这一仗的心思，”器宇轩昂的洪将军，年龄不过二十七八，“早就派人去灏州调查过

，行动计划也私下拟了好几遍，只可惜……”

“适才城主已经答应发兵，有将军的用武之地了。”高羽说道。

“我们的队员在四个方向的吊桥下面埋伏，一旦攻进城里，那些混蛋还想逃的话，就断了吊桥。”燕飞也插话道。

“太好了！”将军说，“我这就将行动计划给城主，二位队长……”

“我们还有任务。”燕飞说。

两人微微作揖，转身朝门外走去。高羽停下了脚步，“洪将军，今晚可以发兵么？”

“只要城主通过，立即发兵！”洪将军干脆地回答。

高羽朝他点了点头，便走了。

高羽和燕飞从正门出去，执事为他们领来了马匹，送到了门口。燕飞跨上了马，把高羽也拉上来。

“发兵之前，先到灏州城主的后门那里埋伏着吧。”燕飞说着，驱马前行起来。

高羽坐在他的身前，把背靠在了燕飞的身上，轻轻舒了口气。

“很累了？刚才真是很厉害呢。”

“学得很像吧？”高羽仰起头，枕在燕飞的肩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什么？”并不急着往回赶，燕飞只是让马稳稳地小跑。

“你呀。”

“我？”燕飞有些奇怪，回想着刚才高羽的举动来。

“嗯，那个混蛋城主，不吓唬吓唬他，就想用点脏钱打发我们走了。”高羽的身子显得有些疲软。

[是啊……一路硬撑着，都快要有错觉，以为他没有不舒服呢。]

燕飞的一条手臂环在了高羽的腰上，“不像我，我的话早把那老儿宰了。”

“你不生我气了？”高羽柔软的头发有些跑进了脖子里，他一动，头发便温柔地擦过燕飞脖子上的皮肤。

“嗯？气什么？”燕飞被问了，有些莫名。

“没什么。”

“什么，快说！”

“就是没什么。”

“是不是你没有把驿站那个巡逻杀掉的事？”

“诶？你在为了这种事生气啊？”

“我没有！……那到底是什么？”

[什么嘛，害的我担心他生我闷气，原来都忘了。]

高羽心里想的，是刚才要燕飞丢下自己独自离开的事。燕飞虽然当时有些闷闷的，但是他并不会记着生高羽的气。不管

发生了什么，转眼看到高羽还在身边，什么都可以烟消云散。

燕飞苦思冥想起来，高羽忍不住笑了。“都说没什么了，不要想了。”他轻轻捏了一下燕飞的鼻子。

“快到城门了。”燕飞提醒他。高羽听了便坐正了身子，燕飞也加快了速度。过了城门，直接朝灏州赶去。

“喂，你们说队长和高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留在城主家附近守着的队员，在离老松不远的地方围作了一堆。夜晚的凉意侵入了体内，他们冻得直跺脚，两只手搓来

搓去。

其实大家对这个话题都很感兴趣，一有人提起来立刻来了兴致。

“那可早了！”一个队员插话，“从很早的时候，谁跟高队讲话，我们队长就瞪谁，直把人瞪得脸色发青，匆匆说完了

话就走！”

这话惹来了一片嬉笑声。

“还有，”那个队员拉扯着叫他们安静听自己说，“你们看我们柳下军里，队长最怕的是谁？总长？错了！是高队！”

他一击掌，“只有高队敢在队长生气的时候劝他，那还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你见过不管队长怎么生气，只要高队一

句‘燕飞，算了。’就立刻气消了的场景么。我说，那叫一个目瞪口呆，把我看得眼珠子都掉了！”

那个队员学着高羽温和的口吻，又引起一阵压抑着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