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岚 下——孜蕾

高羽抬头看了看天。

不管是在叶州，在安阳，还是现在，在战场，只有天空没有变过。半边的天已经成了紫色，西边却带着澄清的红色，挂

着几朵层层叠叠燃烧的红云。

高羽特地绕了远路回自己的帐子。因为燕飞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习惯走这条路去厉将军的营帐报告。

来这里以后，和他私下相处的时间几乎没有了。每天都有战事，安阳的人马虽占些优，要攻开洑州的城门却也并不容易

。而且地势决定了这并不是场简单的攻城战。洑州意想不到地向吴州借了道，对安阳军进行反击。

[他也很忙吧……]

这样的情况下，燕飞几乎每天都有任务。这一个月都没有和高羽提出私下见面的事。即使偶尔周围没人，燕飞也只是狠

狠抱着他，给他一个深吻。高羽还来不及向他索要更多，燕飞便又松手去忙自己的事。再久一点的话，自己也许会忍不

住提出来。不过……燕飞果然是很累了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单纯的工作已经没有办法给高羽满足感了。明明自己也常常忙得焦头烂额，一停下来，心里便挥之

不去空落落的感觉。

空落落的，还有，明明在眼前却没有办法互相拥抱的焦灼感。

这真是不像自己。

才想着这些，面前却有个穿着介胄的人挡住了高羽的去路。他偏转过身子想让道，身后也传来脚步声。他刚转身，穿介

胄的男人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他。

“啊……”高羽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那个对着他笑的人。“你们做什么？”他正色问道。

来者不善。只一眼便看出来，对方不怀好意。

也不作答，抱着他的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起来。

“放开！”高羽反抗地喊了一声，便直接从腰里拔剑。对面的男人却有了防备，朝他右边一跨，捉着了他的手腕，将他

的剑抢过去，摔在了地上。

“喊呀，”刘贵说，“喊了人过来丢人的也是你吧？”

“你们给我住手！”高羽脸上的血色都退了去，他狠狠朝后面退了两步，把身后抱着他的男人往墙上撞过去。

“劲儿倒很大嘛，”赵翔被撞到墙上，发出了介胄摩擦的响声，“一抱着你就开始发抖，你不会以前也碰到过这种事吧

？”

听到这话，高羽浑身都战栗了一下。

“不要碰我！”他拼命地把身后的人往墙上撞，手肘使劲顶着他。赵翔却拉扯着他的衣服，把手从领口伸进去到处乱摸

。

“喂，很滑诶，你要不要试试？”他笑嘻嘻地朝刘贵说道。

[可恶！]

高羽把剑鞘从腰间抽出来，朝赵翔的腰间捅过去。

“啊！”赵翔遭了突袭，惨叫一声，却没有松手。高羽抬起手还要捅他，旁边的刘贵却又抓住了剑鞘，“脾气怎么这么

差，跟你的脸一点不符合嘛。”

“揍他！”身后的赵翔说，腰间被捅到的地方还生辣辣地疼。

刘贵听了这话，抬起膝盖便是一脚。高羽剧烈地咳嗽起来，直觉得胃里犯恶心。

[……混蛋……]

他使劲闭起眼睛，等待着那只脚再来踢他。刘贵却捏起他的脸就把嘴贴了上来。高羽惊得睁开眼睛，抬脚往他腰眼里就

是一下。刘贵痛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索性打晕了吧。”高羽听到身后的人说。

刘贵捂着腰，抬眼看着高羽，却刻毒地笑了，“没反抗的有什么意思！”

“小心他咬你。”

“指不定谁咬谁呢。”他一步上前，用身体紧紧顶住高羽，以免再被他踢到，掰过他的脸便想把嘴凑上来。

一片混乱的挣扎和反抗。高羽被夹在中间，被四只手胡乱摸索着，拉扯着衣服。模模糊糊中，他觉得有谁接近了。还没

有抬眼，耳里却突然听到一声钝响，和刘贵的闷叫。

顿时，一切都停了下来。高羽有些胆怯地睁开眼睛。先前踢他的刘贵却倒在不远处的地上。身上骑着个人，提起拳头便

砸他脸。

“……燕飞……”高羽眨了眨眼看得清楚些。那个人真的是燕飞。身边还站着刚带回来的步兵。

燕飞的第一拳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手背上的护具把对方的脸划开了口子，鲜血顿时从脸上流下来。刘贵被一拳打倒，燕

飞扑上去便发了疯似的，一手掐着他脖子，拳头像流弹似的落在他脸上。

赵翔一看情况不妙，悄悄松了抱着高羽的手便从旁边准备走开。忽然一支袖箭朝他飞过来，直接钉在了他面前的墙上，

赵翔的脖子上裂开了一道细痕。他回头，看到燕飞从刘贵的身上站了起来，正朝他走过来。

“误会，这是误会！”赵翔连连摆手，朝后面退过去。他只是想占个便宜，不想惹祸上身。

高羽忽然冲上去，死死抱住了正往那里走的燕飞。

“住手！”心急慌忙的他，声音都有些颤抖，“燕飞我没事了……”

在军队里杀了人，是要被正法的。现在的燕飞一定顾不得那么多。

被高羽抱着的身体，浑身都气得发抖。他站在那里，直直瞪着那个人。只有经历过生死场的人，才能体会到现在的燕飞

有多危险。

从燕飞眼里迸发的杀气，逼得赵翔的身子一动不敢动，仿佛乱动一下，燕飞都会随时将他结果了。

“燕飞……”高羽的手抚着他的背，“冷静一点……我没事的……”

燕飞还紧紧盯着那人不放。手上，刚才打过的男人的血，顺着他的手指滴下来。

“你们在干嘛！”身后忽然一声呵斥，脚步渐近。他们回头看去，却是厉将军手下的副将，看到了这里的骚乱，匆匆赶

过来。

第52章：裂痕

宇文健的死，对高羽不啻为一个打击。

担心他会自行了断，所以想好了第二天早些去看他。去的时候，却被告知了这样的事。

高羽至今记得那个时候，站在门口，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一般的感觉。

对宇文健这样高傲的人来说，或许是无法避免的结局。明明知道自己不再有用了，他是不会苟且偷生的。

但是人言可畏。

宇文健死后居然不得清白。高羽一听到那些议论，便心如刀绞。背叛的内奸没有被唾骂，不明真相的世人却将矛头指向

宇文健。

活着的人，也不好受。宇文健走了，并没有带走唾骂声。原本柳下的人，背着这段经历，便也遭到异样的目光。就好像

是被总长的不负责任所丢弃的丧家之犬一般。

人言可畏。

但是流言终将有淡去的这一天。只要努力了，新的生活便可以替代原本的印象。高羽是这么相信的。

慢慢地从宇文健的死中平复过来，在军营里也渐渐被人接受。这样的时候，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当事的几人被带到了厉将军的营帐里。被揍的男人已经动弹不得，被立刻送到了军医的帐中。

然而，被问到事情经过的时候，燕飞却死也不肯说出来。犯了事的赵翔也只是含糊地说，“我们只不过和他开了个玩笑

，谁知道燕校尉经过，什么都不问，忽然冲上来就打人。”

高羽站在一边，一言不发。来这里的路上，他偷偷地将衣服拉拢了，遮掩着脖子和胸口上的吻痕。衣服却也被撕开了好

几个口子。

“什么事那么难以启齿了！”厉将军的脾气很暴躁，燕飞坚持不开口，便朝着他训斥。

燕飞只是狠狠看着那个男人。

“今天不说，明天等人来齐了审你们！”厉将军把手一挥，“出去！”

第二天当着大家的面审问，也就是说，没有了私下解决的可能。

但是燕飞绝对不想说出来。若是传开了，那便是让高羽丢脸的事。就算自己要受罚，这件事，他绝不开口。

“厉将军！”高羽忍不住开口了，“燕飞他……”

“高羽，走了。”燕飞一把拉住高羽，便走出了营外。

“燕飞……”往营帐外走了一阵，高羽拉住他，“不要顾及我了……说出来吧，军法很重的……”

燕飞不说话，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改了道。

“燕飞你去哪里……”

“去把那混蛋杀了。”

“燕飞！”高羽的声音里几乎都带着哭音。燕飞停下了脚步。

他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回过身，一把把高羽拉到自己怀里。

“燕飞，听话。去说出来吧，厉将军自会处置的。……我不想看到你被罚。”

燕飞只是抱着他，一言不发。

高羽知道自己的话被燕飞无声地拒绝了。

“如果你不说……我就自己说。”

“你说，”燕飞忽然开口了，“你身上的味道，会不会到老了还留着呢？”

“我在认真和你说话呢！”高羽抬起脸，表情有些生气。

燕飞把手攀上来，轻抚着高羽的背。

[他是不是又瘦了点……]

高羽身体的触感他再熟悉不过。

来军营的这些天，自己交往的都是动武的人。凡事用习武之人的方法来解决，方便得多。他也变得让人容易接受。

高羽的处境却没那么容易。宇文健的事拖累了高羽。知道柳下的人还好。不了解的，在那群长着朽木疙瘩脑袋的所谓谋

士眼里，不过是个被军营收容的无用的书生。即使是自己这样不太了解人情世故的人，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刻意冷淡。

虽然那些人现在已经对他另眼看待了。看着高羽这样努力，燕飞也想为他做些什么。明明不想让他受委屈，自己却一点

忙也帮不上。这样的感觉很差劲。

“迁就我一下吧，高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让我保护你吧。”

高羽的手指动了一下。

燕飞又将他抱得紧一些。

高羽的味道。

很喜欢高羽的味道。这一个月，这样的拥抱都很少有。燕飞侧过脸来，吻了一下高羽的脖子，

“对不起，这些天都冷淡你了。”

高羽摇了摇头，“没关系，你不是也很累了么。”

“是因为……我想快点做出成绩来，让那些人不要看不起柳下的人。”

[诶？]高羽心里一怔。

“这样，他们就不会对你有偏见了。不过……”燕飞轻笑了一声，“好像不用我这样忙，高羽你一个人也已经搞定了。

”

[是这样啊……]

高羽把冻凉了的鼻尖埋进了燕飞的衣领里。一个月以来不能互相拥抱的失落感，也只因为他的一句话，便烟消云散了。

他很想告诉燕飞，现在的自己充满了孤独感，只有被他抱着的时候，心里才是充实的。他好想回到还有柳下军的日子，

想再回到那个兵舍，想和那群无所畏惧的年轻人一起闯荡。

高羽却知道，自己这么说出来只是无理取闹而已。向燕飞抱怨燕飞做不到的事，只会让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但是心里很难受。

高羽抓着燕飞背上的衣服，睫毛轻轻地蹭过燕飞脖子里的皮肤。

“高羽……今晚能来我的帐里么？”

“嗯。”高羽轻轻应答着。

和燕飞相拥着入眠，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

第二天，在厉将军的帐里，如他所言，他重新开始了审问。被打的武将据说身上很多处的骨头断了。虽然好不容易醒了

过来，但是这几个月恐怕都动弹不得了。

“燕飞，再给你次机会，”厉将军在上座，厉声说道，“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否则军法伺候。”

大小的武将，谋士，都列在两旁。要自己说出来，更是没有可能。燕飞只低着头，不开口。

“哼！”将军一声怒斥，“拉下去打八十军棍，赵翔停职三天，不得出帐！”

身边的士卒应了一声便上前拉燕飞。高羽见状，上前便拜，“将军！事情是因我而起，要罚就罚我吧！”

燕飞抬头，直盯着高羽。高羽不理睬他。

[对不起燕飞。]

只能在心里这样说。因为自己也是男人。自己也有想保护的对象。

“住嘴，”厉将军满脸怒容，“打人的人受罚，再说连你一起打了！”说着回头看着燕飞，“怎么样，你说是不说！”

燕飞紧闭着嘴，直直地盯着将军看。

“拉出去！”将军一脸不耐烦。

“我自己走。”燕飞说着，站起身，甩开拉他的人，毫不犹豫地往营外走。

高羽看着燕飞走到营帐门口，终于忍不住了。

“将军！”他一步站出来，“那天是因为……”

将军却兀自笑了起来，高羽的说到一半的话顿了下来。先是几声轻笑，渐渐便成了仰天大笑，声若惊涛。

燕飞听了，停下了往外走的步子，回头看着他。

“你这小子，”将军见他回了头，收住了笑，“宁愿被打也不说，我还真没看错你！”

[他在说什么？]

燕飞的表情有些不解。

“今早上有人来报告了事情经过，刘贵也认了。”他头转向赵翔，“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站在一旁的赵翔，看着往外走的燕飞，才在心里偷笑。厉将军忽然转变了态度，对他一吼，顿时脸白的像纸似的。

刘贵便是那被燕飞打得动弹不得的武将。一早上厉将军听了燕飞手下的解释，便去审问了刘贵。手下的话也得到了证实

。

燕飞皱了皱眉头。那群小子，虽然警告过，说出去的话要翻脸，他们还是想到了燕飞可能受的刑罚，私下和厉将军说了

。

[才进来一个月就有部下为他求情了，这小子果然不简单！]

厉将军想着，一声拍案，对着赵翔吼道，“我们营里绝不容忍随意欺辱他人的行为！赵翔，你知罪么！”

“厉将军……我不是……我没有欺辱他！是他勾引我的！”

“你说什么！”燕飞听了二话不说便冲上去，才提起拳头来，身边的高羽扑上来死死拉着他，“燕飞！冷静一点！”

“还给我抵赖！”厉将军听着他死皮赖脸的话又心头火起，“给我拉下去八十军棍！”

赵翔一路叫喊着被人拉出了营帐。听着赵翔被拖到门外，接着惨叫声响起来，燕飞才渐渐平息了怒火。高羽也放开了他

。

“燕飞，你打人也扰乱了军纪，”厉将军又转向他，“罚你停职三天，不得出帐。”

“是。”燕飞低头行了军礼。

高羽也顿时松了口气。

骚乱就这样结束了。但是那句“是他勾引我的”却耐人寻味。让人多少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虽然表面上不说，私下里看

高羽的眼光，也变得别有意味起来。骚乱过后两天的晚上，厉将军的副将来到了他的营帐。

“将军，末将以为，关于劝降书的事，就让高羽高谋士送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