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关系 下——没有鱼的水煮鱼

“妈……”云溪跪下去，跪在母亲身边：“我终于……来看您了……”

“这段时间发生好多好多事……好多好多……我生病了，不能来看您，后来谭骁的爸爸要我走，他不许我回来，妈妈，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很多东西都是有钱人的游戏……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云溪握着母亲的手：“谭骁的爸爸和谭骁太像了，他们都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您在他们眼里就是控制我的工具，不是人……”

他能感觉到母亲的手指冰凉，低于常人，也低于从前。

“我在他们眼里也是，谭骁把我当他的私有物，他爸爸就更不把我当人看，就像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一件废品……”云溪笑了笑：“他爸爸把我欺负地很惨……但是，我不会当那件事没发生过的……”

他手指插入母亲的白发中，轻轻梳理着：“妈，您头发都白了，您很想我吧，对不起都是我没用，隔了这么长时间才来看您……我也很想您……”他抬起手指，随着他手指的移动，大把的白发掉下来，纠缠在白皙的指间。

云溪愣了一下，他伸手又梳了一下女人的长发，那些发丝根本不像是长在头皮里，它们非常轻易地随着少年的手指被带下来，大把大把，如雪片纷落。

“这……怎么……”云溪慌张的表情并没有维持太久，他早就知道母亲的生命即将结束，他望着女人干枯深陷下去的眼眶，仿佛望着母亲慈祥温柔的眼睛：“妈，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自私，想自己还有个亲人在这个世上才勉强把您留下来，我知道……您很早就想去陪爸爸了……您本该很早就和爸爸在一起了……都是我不好…… 都是我自私……都是我的错……”

他微笑着，透明的眼泪滑过脸庞。

谭箴来的时候云溪正坐在外间，一见他就站起身：“谭伯伯。”

谭箴走过来：“见过你妈妈了？”

云溪点头：“是的，她很好，谢谢谭伯伯一直以来的照顾。”

“其实我没来看过，都是医院的人照顾得当，”谭骁也点头：“几个月不见，学习怎么样？”

云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谢谢您关心，一般吧，我以前耽误的课太多。”

“我知道，是谭骁耽误你了……”谭箴很自然地说：“我不瞒你，谭骁今天回国了。”他停了一下：“和他女朋友一起。”

云溪望着他，目光并不闪躲：“是吗？”

“准确的说是未婚妻，我和他妈妈都很看好这桩婚事，女方是韩家的大小姐，很漂亮很单纯的女孩子，没有乱七八糟的历史……”他看一眼云溪：“也很贤惠，联姻对谭家企业也有很大帮助，谭骁很快就会结婚。”

云溪点头：“哦，恭喜。”

“他们在国外时是住一起，所以婚期很快了，不过……”谭箴笑了笑：“我儿子是个死心眼，他虽然和韩家小姐感情突飞猛进，但总还惦记旧情，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在这个城市出现，我这次让你见你母亲见这么长时间，算是我给你的人情。”

“呵呵，我见我自己的妈妈还要你卖人情……”云溪轻轻地叹口气：“不过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不想谭骁和我再见面。”

“聪明，就是这个意思，谭骁是和我说过不再见你，但是年轻人嘛总有意志不坚定的时候，请你体谅，不要再回来。你不久之后就要高考，到时候考大学离开这个城市吧，”谭箴拍怕少年的手臂：“不过我也不是专横的人，如果你真有什么事的确要回来的，提前通知我，我会派人安排好你行程，确保万无一失。”

“知道了，”云溪点点头：“我也不想再回这里，我只是放心不下我妈妈。”他低着头说：“我妈妈在一天，我就放心不下一天，我就这么一个亲人，我妈妈在这个城市，我怎么舍得离开她很远……”

“我承诺了会照顾她，你还不放心吗？”谭箴摸摸云溪的头：“放心吧孩子。”

“嗯，我放心。”云溪点点头，笑了。

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城市华灯初上，云溪拒绝了谭箴要送他回家的邀请，他一个人慢慢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路灯在他身后一盏盏亮起来。

我回来了。

谭骁，你要结婚了。

云溪慢慢抬起头，在这样的城市夜晚纵然是满月也黯淡无光，他望着被人造光照亮的夜空和那轮淡淡的圆月，突然感到眼中有温热的感觉，像即将离开身体的血。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哭呢？那是错觉吧……他抬起手指去擦空空的眼眶。他不确定指尖上的是什么。

第六十八章

“呃……我还是觉得我乘人之危了……”袁新扶着额头：“为什么你们吃饭一定要叫我来。”

何翊拉着他的手，眼睛望着玻璃墙外的人来人往：“别这样说自己，虽然是云溪不在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的，但即使他在也是一样，我和他早就不可能。”

袁新望着他的侧脸：“你真的，完全不喜欢他了？”

一直以来他都想这样问他，他不确定。

何翊眼睛仍望着窗外，他轻描淡写地说：“是啊。”

嗯，不要指望这个长期面瘫的人能做出声泪俱下的表白，五官扭曲地说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你要相信我……那样就不是何翊了……袁新认命地摇头：“我相信你。”

何翊回过头：“过去的事我不会否认，我是喜欢过他但已经过去了，我和他是朋友，我仍然会尽我能力帮助他，会请他吃饭和他见面，但我不希望你多想，所以叫你一起来。”

“我怕云溪见了我心情会不好，他本来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够惨了……”袁新叹口气：“你要帮他，我就帮你。”

“你这么惯着我我会觉得你把我当小孩的。”何翊笑着揉揉男人的头发，他已经可以很自然地做出这个动作，其实年龄差距什么的有什么关系。

说着云溪已经来了，他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两人，他笑着伸手打招呼，边走过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何翊对他招招手：“重新介绍，这位袁先生，现在和我在一起。”

袁新忙拉何翊的衣摆：“喂！”

云溪坐在他们对面，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早知道你们会一起啦，我和你说我回来时就猜到你们会一起出现。”

何翊笑笑：“所以这顿饭我请。想吃什么随便点。”说着去按铃。

“你请是应该的。”云溪笑着说：“是不是又拿奖学金了？”

何翊点头：“是，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说放暑假回来的，那打算呆到什么时候？”

“我没打算再走啊……”

WAITER走过来：“请问三位点餐？”

何翊伸手指示意WAITER把菜单给云溪：“想吃什么自己点，别客气。”他虽然不知道云溪转学去了哪里，但想也知道会是很偏远的地方，只会比已经在市郊的昭明学院更加偏僻。

云溪翻着菜单：“我随便，你们吃什么呢？”

何翊和袁新相视一笑：“我们还是要情侣套餐。”

云溪开玩笑地嘟着嘴：“哎呀哎呀你们这么甜蜜，我落单了。”

袁新说：“要不你也要个情侣套餐吧，吃不完还有我们。”

“情侣套餐有个很好玩的游戏，可以试运气的，要不要玩？”何翊看向WAITER：“麻烦把转盘拿过来。”

“都要情侣套餐？知道了。”WAITER转身离开，一会送托盘过来：“谁先来？”

云溪手摊向对面两人：“你们真情侣先来好了。”

何翊抓着袁新的手指按下去：“这个真的靠运气的……”小球跳出来，滚几圈，最后滚入一格普通格中。

“又没中。”何翊说着把转盘推过去：“试试吧，可以免单哦，三十分之一的概率。”

云溪笑笑：“其实我一向不信概率这种的。”说着也轻轻在按键上摁了一下：“不过赌赌也不坏，我想要……”

小球跳在外圈里，绕着圆的轨道不断滚动，何翊问：“你想要什么？”

云溪按的力度不大，小球滚得时间不长，很快停下来，然后也落入一格普通格中，云溪笑笑：“也没中啊，我运气也不怎么样。”

何翊示意WAITER把转盘拿走，边说：“想要什么呢，难得有你这么想要的东西，我看看我能不能帮忙。”

云溪眨眨眼睛：“不告诉你。”

三人吃完饭一起出门，袁新总归还是不好意思，怎么也不肯让何翊光天化日地拉自己的手，非要走在后面。

云溪就笑：“袁先生太腼腆了，你们不都和家里说过了吗，怎么还这样啊？”

何翊走在他旁边：“是啊，不过低调也不是坏事，我也觉得这样挺好。”

袁新看着何翊：“还说呢，我家人现在还挺不高兴的，虽然他们面上不说。”

何翊也笑：“我爸爸也是勉勉强强接受，勉强地都不想和我说话，现在订的目标是成绩一步也不许退，不然就……”他笑笑没有说下去。

“你爸也是为你好啊。”袁新说：“你还是学生，学习为重啊。”

“哎，你口气和我妈似的，不过我可不管我爸怎么说……”

云溪笑笑地听他们两人在一边说恋爱中的情话，眼睛往一旁看去。

餐厅旁就是一个简易报亭，挂在最醒目位置的报纸是都市指南，封面大图太过醒目地刺眼。

《谭韩两家强强联姻，金童玉女修成正果》，标题下面的两个人男才女貌，当真配得起那个标题。

何翊已经注意到了，他几步走过去挡住云溪的视线：“不如讨论一下等会去哪玩吧。”

袁新也注意到了，马上笑着对云溪说：“不好意思我们刚说话忘了你，想想去哪玩吧。”

“挡什么呢？我都看到了啊，”云溪绕过何翊，他走近那张巨大的报纸封面：“原来他说的，是真的啊……”

何翊伸手要拉下报纸：“这种小报说的不准的……”

“没什么啊，准不准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一定是误会什么了，谭骁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曾经恨之入骨的人，他什么都不是……”云溪转过头：“老板，这张报纸我买了。”

他递过去两块钱，伸手把报纸拿下来，他仔细地看着封面图片上男人的脸：“不过，这张报纸把他拍得没真人好看呢……”

云溪在陆明智家住了两天，陆明智那天追小男朋友空手回来之后就一直萎靡不振，问什么事也不说，三句话两句半是：“我好后悔啊……”

“你都快成祥林嫂了！”云溪叹气：“喜欢他就去追回来啊。”

陆明智躺在沙发上：“没用了，追不回来了，我好后悔啊……”

云溪向他道歉：“诶对不起啊，那天是我不好，让他误会了，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和他解释吧。”

“和你没什么关系，是我从前把他伤得太深了，”陆明智眼望天花板：“我好后悔啊……”

“陆老师。”

“嗯？”陆明智转过头：“一般你这么叫我都是有事求我，什么事说。”

“陆老师……其实，你很有钱，并且也是生意人。”云溪坐到他身边沙发的地毯上：“对吗？”

“算是，从前是经营我妈的公司，大学后才自己单干，但是陆家做地产投资这块，我不做这个，交集很少。”

“哦，和陆家竞争现在最多的是龙腾，对吧？”

“这个没错，”陆明智坐起身：“你问这些干吗？”

云溪望着他：“陆老师，请您帮帮我吧。”

第六十九章

柏小林从柜台窗口里望过去，距离有点远，他不太确定，直到那个人慢慢走近，他才叫起来：“呀！云溪！”

云溪走过来，趴在外面的台子上：“给我来杯招牌奶茶，招牌店员。”

柏小林笑起来，冲好奶茶递给他：“好久不见呀，何翊说你转学了，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云溪咬着吸管：“你呢，好不好？”

“我也挺好，看到你和何翊都挺好我也放心啦，”柏小林高高兴兴地说：“晚上来我家吃饭吧，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不了，以后吧，”云溪掏出钱：“我还有事，先走啦。”

“喂，不把我当朋友，”柏小林不肯收钱：“我怎么能收你的钱！那时没帮到你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云溪也不勉强，把钱收起来：“嗯，你是好人，谢谢了。”他转过身要走：“下次再来感谢你。”

“这么客气干嘛啊！”柏小林招招手：“再见啦，下次要过来玩。”

云溪笑笑，走几步又回过头：“要保重哦。”

说着走开了。

他捧着奶茶往前走，方向是从前的家。谭骁曾经让他住的那套三室两厅。钥匙还没有丢弃。

半年多没有住人的房子里积了很多尘，打开门时里面有一些挥散不去的尘土气息，云溪轻轻带上门，走进屋。他望着地上桌上积的厚厚的灰，觉得有些可笑。

空气里的微尘那样细小，经年累积，无知无觉，沉淀下来就覆盖了所有的角落。

云溪想起从前谭骁给自己讲的笑话：

——有个女孩去看男朋友，看他桌上很脏就擦了他的桌子，结果男朋友回来一看亮亮的桌子就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小溪真没幽默感，那个男的说：‘哎你把我记的电话号码擦掉了！’哈哈很有意思吧，哈哈，喂你为什么不笑啊？

有什么好笑的！云溪就笑了起来，有什么好笑的……他伸出手指慢慢地满是尘土的桌上写字，随意地写着，画着，不要紧，随便写什么都不要紧，反正等会一擦就没有，就都没有了，所以随便写什么，随便写不能说出口的名字，不能说出口的话，不能承认的某些事情。

他写了很久。

再全部擦去。

然后他听见门锁轻轻转动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他知道进来的人会是谁。

谭骁推开门，他没有想到这里会有人，然后他马上看清了这里的人是谁，他下意识地叫道：“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