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攀谈的人瞬间变成恶心的怪物,互相嘶吼扑咬,眼睁睁等着自己的身体也一点点蜕变成那个样子,整个灵魂都像被凌迟着
,被烈火煎熬着,却连亲手了断自己的性命都做不到。他哭喊着求析言杀了他,景析言却狠心抛下他不管。
因为他必须尽快杀掉异化的人,封闭村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方靖深吸一口气,根本不敢再回忆当时的情景,不敢再回忆江
展快被蚀空的样子。他那个时候想也不想便将自己后半生的命数改给了江展,把他从骴孽手里救了回来。但江展经此劫难,身
体已不堪重负,化为孩童模样陷入沉睡,相貌也变得粗糙不堪,所幸他清醒之后靠着景析言留在他体内的灵力,重新生长,直
到如今。
景析言那时功亏一篑,手刃百十口人命,自忖罪孽深重,但骴孽之事未了,不可轻易入轮回。他令蟠龙暂时压制缚虚裂口,只
等将来江展恢复神识启动身边木盒,自己元神便可感知而醒。油尽灯枯之际,他又拜托戎家将自己葬在紫云洞中,借真身之力
镇住东海在辞旧湖底的入口。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地脉运动将木盒起出,江展懵懂醒来,前尘尽忘。而这蟠龙被元陵子觅得
,为求名利上呈天子,强行启用。蟠龙汲取人间甘露,惹得天下大旱,逃脱这恶毒道人的钳制,隐于昆吾山乾虚观祖师墓穴,
继续景析言赋予它的使命。
如今蟠龙离位,方靖感应到东海骴孽强烈的血腥之息正鼓噪着,叫喧着,想要冲破脆弱的补缝,一场浩劫迫在眉睫。
“师兄,你身为修道之人,我不求你感念同门之谊,但求以天下苍生为念,你我之间恩怨,待此事毕后再了,如何?”
元陵子捻须微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方靖来不及猜测元陵子是否真心相让,以指为剑,口中念动兵诀,取出当年封印在紫云洞真身中的灵力,凌空铺展开结界,蟠
龙血凤引吭鸣叫,在半空翩然翱翔,顿时游丝密布,五色弥漫,粼粼波光跃动其上,似有妙手弹奏,又恍若上古仙蛛隐隐荡荡
牵线织网,一引一曳间纵横腾跃,杀伐果决,溢动着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威压。躲藏在角落里的裴零紧紧抱着戎晖,目瞪口呆地
望着这景象,忽然就明白了,他家王爷为何对景析言如此执着,这恢弘而细腻的补天之阵美得无与伦比,撼动人心,创出此等
阵法的人真如有通天彻地之能,让人不得不心折,不得不敬仰崇拜。元陵子也是首次见到这阵法,心中震动,嫉恨愈甚,他咬
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暗中牵动指诀。
第二十五章
不多时,暗行于世的骴孽全都聚往此处。
戎晖手下的兵士个个肉体凡胎,哪里抵得过这些妖孽,顿时惨叫连连。骴孽过处,俱是尸横遍野。它们在元陵子的召唤下,慢
慢渗透进了墓穴。
原本镇守长岭关的大将军魏获早便接到密旨,赶来相去不远的昆吾山,远远驻扎着。他听着手下斥候的回报,嘴角微动,喝道
:“出击!”
北辰将士顿时高喊着攻向戎晖残军,将那些刚逃过骴孽魔掌的士兵屠戮殆尽,几乎是瞬间便占领了整个山头。
“那个装神弄鬼的老东西还有点本事。”魏获有些不屑地说。
“大将军,不好了!方将军反了!”一个传令兵火速奔来跪倒在地,“方、方将军他带着部下反了!”
魏获闻言脸色大变,口中大骂:“这吃里扒外的兔崽子,老子不遗余力地栽培他,就是这么报答老子的!传令下去,给我活捉
方翰!”
墓室内,密密麻麻的五彩丝线在阵中越聚越多,缠绕纠结,终于织成一张密不可破的大网,悠悠荡荡,直欲往东海的方向飘去
。
而方靖此刻眉头紧皱,满头大汗,以他现在的能力,即使有蟠龙护持,做补天阵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但阵法一旦开启便必须坚
守,不然被反噬事小,引动缚虚阵破裂,后果不堪设想。
元陵子自然明白得很,他得意之至,元敛啊元敛,你还是栽在我手里了,今天就是你神形俱灭永不超生之日。他疯狂大笑,令
骴孽齐齐攻向方靖。
这些东西虽惧怕方靖周身罡气,但在元陵子驱使下,不得不接连不断地冲过去,方靖感应到了这种冲击,心内叫苦,根本不知
自己还能抵御多久,眼看就要被骴孽所伤,却忽有一股极熟悉又极霸戾的灵力护着自己。
钟离坷反手握刀,横过身前,将面前一干骴孽四分五裂。
他恶狠狠地盯着元陵子,拿刀指向他:“是你。”
元陵子笑了笑:“我的好徒儿,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我明明没教你术法,你可怎解了离心术,还跟师父刀剑相向?”
“我没有师父。”钟离坷冷淡的说。
“我好歹指点过你身世之谜,你如今反倒恩将仇报。”元陵子故作惊讶地说着。
“你利用我。”钟离坷说,“你根本不知我身世,只是利用我去寻蟠龙。”
“哈哈,不错,坷儿真是聪明,为师看你身上有本门灵力护体,又有那骴孽之息,煞是疑惑,想你必与之有莫大关联,没成想
啊没成想,你竟是当年的江展。”元陵子说,“世人都以为江展死了,没想到却化作了幼童。我这师弟倒也有点本事。也不怪
我认不得,你那时的样子可跟原先差远了。”
“若不是老天有眼,地脉震动将你从封石中起出,你这辈子都别想报仇了。”元陵子慢慢道,他从没指望那些不成器的骴孽会
杀死景析言,他要的,只是一个契机。
“报仇?”钟离坷冷笑。
“你不想报仇吗?看看你刀下这些东西,仔细看看。”元陵子泰然自若,大言不惭地说着,“如若不是我,坏了元敛的计划,
你就变得跟它们一样了。”
钟离坷浑身震了一下,很快稳住身体,冷冷地瞪着元陵子。
“如今元敛已醒,为了完成阵法,他注入你体内的灵力马上就会被收回,而你……”元陵子眯了眯一双狡黠的小眼睛,“我的
好徒儿,你恐怕已经察觉了,被骴孽改造过的身体,哈哈,既已失去人的痛感,再等护体的灵力尽失,你会变成什么?没有眼
睛来看,没有耳朵去听,没有喉咙发声,没有心,一具活着的腐尸……”
钟离坷冷漠的表情渐渐扭曲,握刀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杀了他,杀了这个罪魁祸首。”元陵子指着方靖道,“就是他害得你被骴孽凌虐,让你变得不人不鬼,杀了他。江展,杀了
景析言!”
景析言,江展……我是江展……不……
钟离坷忽然滚倒在地,痛不欲生,仿佛又回到了那时生不如死的瞬间,“析言你杀了我,我求求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景析言
!……”
景析言……你该死!……景析言……
钟离坷用刀撑起颤抖的身体,面向方靖,凌空举刀划破他的护体罡气,刀身微颤,发出一声清越长鸣,匍匐在四周伺机而动的
骴孽重新涌了上来。他并不理会那些东西,只攥紧手中兵刃对准方靖的胸口,刺了进去,不留半点余地。
方靖猛地睁开双眼,低头看了看,胸前鲜血汩汩流出,他苦笑着想,这儿,跟上次一样的位置,还留着疤呢。
裴零发现空中那层密网突然塌了下来,又停在了半空,怀里的戎晖似有所感般动了动,他不由低头唤道:“王爷。”
小坷……方靖勉力支撑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将口中的鲜血咽了回去,一眨不眨地盯着钟离坷,仿佛想将他的面容刻进心里。
钟离坷松开了刀,浑身脱力跪倒在地,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方靖重新闭上眼睛,小坷,我的命是你的,你若想要只管拿去,我绝不怪你。
他已经有了觉悟,景析言未了的夙愿,要由他方靖用生命来了结。以元神祭祀,补天阵必成。
元陵子,你这恶人好深的算计!
第二十六章
墓穴外,方昀跟秦风并肩作战,已破出重围,直往墓道口冲去,正要跳下,却被急忙赶来的方翰拦下。
“阿昀!有元成子先生在,阿靖不会有事的,你就别下去添乱了!”方翰急着喊道。
“可是我……”方昀正欲强辩,却被方翰的怒喝打断。
“不准去!”方翰气愤难当,沉声道,“你在这里给我老老实实守着,等他们出来,不要他们出来了你却又不见了。”
方昀张了张嘴,没敢再反驳。
方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这不是你的错。”
“什么错?却又是谁的错?”
一道沉稳威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三人俱是一惊,“是皇上……”
“罪臣/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陈黎压低视线,瞄着跪倒在地的三人。
方昀抬起了头,眼角微红:“皇上自己不清楚吗。”
陈黎皱了皱眉,盯着他没有说话。
方昀苦笑着摇头,忽然站了起来。
“大胆!”陈黎身边的近侍大声怒喝,提剑便要上前,却被陈黎止住了。
陈黎自己走过去,伸手去碰他的脸颊:“昀儿,怎么这么委屈,谁欺负你了?”
方昀像被什么蛰到似的撇开脸,把他晾在半空。
秦风冷笑了一声,上前把方昀扯过来。
“皇上您就别装了,我看着都觉得累,实话说了吧,今天我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秦风鞭子一甩,“我们为您做的昧着良心
的事儿够多了,人这一辈子,总得有那么一两次是为自己,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陈黎沉着脸不接话,只盯着方昀道:“昀儿,过来,朕可以不计较你这次。”
“真是可笑,你不计较,那也得看我们计不计较!”秦风紧紧抓着方昀的胳膊,生怕他被说动。
陈黎终于对他怒目而视:“朕在跟方昀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岂有你置喙的份儿!”
“皇上,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方昀握了握秦风的手示意他别再说了,“但是不要去害我弟弟,他是我亲弟弟,我看着他长
大,你却要我害他。”
“昀儿。”陈黎忽然有些慌乱,向他解释道,“朕是帝王,这些寻常亲情朕……”
“是啊。”方昀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渐低,“皇上是天子,岂是我等贱民所能攀附的。”
“昀儿……”陈黎的语气竟有些无措,“你……你弟弟不是没事吗,朕只是想要蟠龙神器,并未想取他性命。”
“过去的事就算了,可今日呢?大军压境,聚在这昆吾山,守着这墓穴,下令有任何人出来格杀勿论,又是为何?”方昀抬眼
平静地望着他,“皇上,如今我人在这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住口!”陈黎被他当面揭穿,有些恼羞成怒,“够了,你也闹够了,这些军国大事不是你能跟着掺和的,跟我回去。”
“皇上既然觉得我没用,何不放了我,看在这么多年我为皇上做了这么多。”方昀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笑话!放了你?等我腻了再说!”陈黎急怒之下冲口而出,话音刚落便有些后悔了。果不其然,方昀顿时变了脸色。
“原来在皇上眼里,草民就只是个……”方昀哽住了,心里无比难堪,有些话是真的说不出口。
“别跟他废话了,阿昀。”秦风担心地望着他,握紧了他的手,“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必要拼个鱼死网破。”
“好,好,好得很!”陈黎咬牙切齿地说,“统统给我拿下!”
墓穴内,方靖运功护住心脉创口,凝心屏气提炼元神,挣扎着准备拼尽全力垂死一击。
“师弟不可!”一声清叱破空而起,是元成子赶来了。
方靖望过去,发现他与元陵子已经两厢缠斗起来。
二师兄,今世你助我良多,只可惜不能亲口向你道谢了。
他不敢再耽搁,手印翻飞催动元神,祭起当年刚出世时埋进体内的定魂珠,顿时光华逐起,顶上三花隐隐欲现,在裴零这等外
人眼中,真是像极了天神临世的阵仗,然而实际上,光华内的方靖却是脸色惨白生息渐弱,命在旦夕。
“唔,呃……”
钟离坷于此关键时刻将长刀从他胸前拔了出来,方靖吐出一口黑血,下意识地伸手去捂伤口,定魂珠没了支撑,重新落回他体
内。
“方靖!”重伤昏迷的戎晖刚刚清醒便看到这一幕,他一把推开裴零,踉踉跄跄地冲了过去。
戎晖周身杀气弥漫,恨死了钟离坷,却没打算在这时候跟他动手,他只想赶快帮方靖止血疗伤,却被钟离拦了下来。
“钟离坷,我看在方靖的面子留你一命,你却如此不识好歹,这般加害于他!”戎晖怒极,一剑削向他身侧。
钟离坷不躲不闪,硬挨了这一下,肩头鲜血迸溅,他却毫不在意:“你这么冲过去只会害他速死。”说着使力将他推出一丈远
,抛下手中长刀,转身坐在方靖面前,单手控住他虚弱至极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警告着:“想他死就只管过来!”
他接着就对方靖说:“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开口,你听着,不管你是谁,我刺了你两刀,也救过你,我们的恩怨,两清了。”
他将右手覆上方靖捂着伤口的手背,手心升起淡淡白雾,为他止血疗伤。
“我身上的灵力,原本就是你的,我这就还给你。”钟离坷语气平淡,似乎在谈着毫不关己的事情,“不过我求你一件事,在
我变成那东西之前,杀了我。”
“杀了我,不然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钟离坷说完,闭上了眼睛。
不,别这样,小坷,我求你,别这样!我宁愿自己死!方靖眼睁睁看着他开始逼出体内灵力,完全无法有任何作为,一颗心有
如被烈火炙烤,痛不欲生。
钟离坷却不管不顾,越发努力运功。
朦胧的雾气愈来愈浓,其间龙盘凤绕,如果不是四周的污秽杀气,真叫人以为是看到了仙境,却只能远远观望,完全无法再靠
近他们一步。
元成子低低叹息一声,皆是命数。
“师弟,凭你这差劲的资质,你想要赢我,真是自取其辱。”元陵子哈哈大笑,借元成子走神的空当将他逼至祖师棺前,“倒
要让这老头子看看,到底谁才堪承他衣钵,继任这掌门之位!”
元成子听他如此无礼地提到师父,眉头紧皱,手下再不留情,招招直逼元陵子软肋。
元陵子心下大惊:“不可能,你怎会知晓?”
“师父当年便算出你心术不正,却怜你自幼命苦,不忍害你,你却如此不尊重他。自你害得师弟出走,掌门之位空悬,我便细
心研究你的道法路数,不枉我数十年的苦功,终于能帮师弟报得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