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送镖,荣仓朔决定带上邹桐历练历练。而荣兴桀,尽管百般不舍,却还是一狠心交给了镖局管家张伯。
荣兴桀一听到这消息,整个人就从比他大了一倍的椅子上蹦了起来,扒到爹的后背上:“啊不行!我也要去!要去嘛要去嘛!”
荣仓朔难得摆出一张正经脸:“不行!你行李都没收拾,来不及了。爹跟你师兄马上就要上路了!还有,你留下的客人,不得好好招待?”
荣兴桀回头瞥了眼坐在一旁、仿若这些事都分毫不关心的樊墨轩,计上心头:“那好吧,你们要小心哦!我留下来招待客人。师兄你回来了要负责讲给我听!”
挤眉弄眼的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送走了荣仓朔和邹桐,荣兴桀就一脸坏笑地转过头看向樊墨轩:“嘿嘿,墨轩弟弟啊,我给你倒杯茶!”
樊墨轩皱着眉歪着脑袋,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却说不上来。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就看荣兴桀一下获了释一般跑去捯饬茶具了。
等了一会儿,还是只听到“乒铃乓啷”的瓷器响,半点儿闻不到茶香。樊墨轩放轻了脚步,潜到荣兴桀身后。这一看,才见他正奋力地从手臂上搓了长长的一条污垢下来要往茶杯里放。
“你!”樊墨轩的心情难以言表,只能发出这么一个单音节字。荣兴桀手一抖,茶杯摔碎了,手上拈着的那条黑黑长长的东西竟然还没断。
樊墨轩气极,面无表情地一甩袖子,转身就往外走。
然而,他却还是低估了荣兴桀的整人本事。
吃午饭的时候,就坐了他们俩小孩的桌上自然也没摆多少菜。而其中一盘,却是樊墨轩从未见过的菜。
见他皱着眉头打量,荣兴桀一脸赔罪的笑,夹了一筷子递给他:“尝尝看,味道很特别的。”
樊墨轩将信将疑吃了一口,只觉得它涩涩苦苦的难吃,难以下咽得就想吐出来。
边上的荣兴桀恍然一拍脑门:“哎呀忘了!”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丸子,“这得配着吃,不然味道怪得很!”
满脸期待地看着樊墨轩将小黑丸放进了嘴里,荣兴桀才难以抑制地笑趴到了桌上。而樊墨轩已是气得满脸通红,板着小脸把嘴里的泥都使劲吐了出来。
那黑色的丸子,竟是荣兴桀用泥捏成再晒干了变硬的。
樊墨轩又拿汤漱了漱口,才重重地一撂碗,起身往外走。荣兴桀笑得喘不过气来,猛咳了几声,道:“哎哟,你别走啊。我错了还不行嘛!哎你去哪儿啊!”
樊墨轩径直走到了后院的那个泥坑前,而荣兴桀跟着正在他身后不远处。他歪着头,似乎是在想用这些泥也对荣兴桀做点什么,却因为从小家里的教育而犹豫不决。
荣兴桀嘿嘿笑了两声,走到边上蹲下,丝毫没犹豫地就把小手伸到了泥潭里搅拨。没两下,白白嫩嫩的两小胳膊也黑了。“那,你怎么不玩?”
樊墨轩最终还是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眼看就要转身,荣兴桀又一下扑腾。手上的泥毫无意外地蹭了点到樊墨轩干净整洁的衣服上。
“你!”樊墨轩已经气得全身发抖。压在他身上的荣兴桀自然也感觉得到,却忽然收了嬉皮笑脸。缓缓把头埋到了他的胸口,闷着声:“你不要生我的气可好?你生气了我会害怕……”说着说着,声音就带上了鼻音。
樊墨轩也一下不知如何反应,只得顺着他的问题往下接:“那……我便不生你气。你也不许再瞎闹。”
“你不会丢下我吧?”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荣兴桀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他又回到了重生之前。他对着樊墨轩的背影,无比卑微地乞求着,说着同样的话。
而那时,回答自己的,只是他的默然。
惶然间,荣兴桀害怕听到樊墨轩的回答了。他抓着樊墨轩的衣角的两只手不自主地收紧再收紧,紧到剧烈颤抖而不自知。
他会一下把自己推开,再优雅地拍去身上的尘土,不回头地走开吧。深埋在樊墨轩胸口的双眼只能感受到黑暗。
可忽然,背上却一阵轻巧的拍抚。小孩手掌的力道掌握的不好,甚至有些疼,但却隔着衣料,还是能感觉到温暖。“不会丢下你。”樊墨轩回答得很完整,小手也一下一下规律地排在他的后背。
这样的安抚,似乎只在自己的奢望中,以至于现在它变得那不不真实。荣兴桀抬起脑袋,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樊墨轩。而他,只是带着安抚性地淡淡一笑。
荣兴桀一骨碌爬起来坐到了一边,小手却难掩激动地在胸前掏啊掏,半天掏出了个小金锁:“你看,这个锁!”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说他送的锁自己一直带着。
樊墨轩歪着脑袋凑近了研究,半天缓缓放开,也从自己脖子上拿出个一样的锁,对着背面刻的三个字自语:“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么写的。”
樊墨轩的锁上,刻的正是荣兴桀的名字。繁荣的荣,兴旺的兴,桀骜的桀。
第五章
荣兴桀一愣,随即拍着脑袋:“咱们的锁是一样的呀!真神奇!哈哈哈哈……”
樊墨轩没搭他的话,而是将两把锁合一起,一扭,锁上了。
原本挂脖子上的绳就不长,这下两人只得头挨着头了。樊墨轩身上干净的味道就这么冲进毫无防备的荣兴桀的鼻子里。稍一抬眼,眼皮儿就能跟樊墨轩长长的睫毛碰上。
荣兴桀微微歪过点头,眼睛瞅着这两把锁,鼻尖却已经蹭到了樊墨轩的脸上。“它们真的是一对的啊!”
只消再一点点,他便可以把唇印到樊墨轩的侧脸上。
荣兴桀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忽而一回神,立刻把脖子往后缩了缩。再看樊墨轩专注着研究金锁的眼神,暗叹:幸而他没发觉。
自上辈子起,荣兴桀就喜欢樊墨轩,喜欢得紧。那时只一心以为他也这般待自己,不厌其烦地跟着他走南闯北,就是磨破了脚还傻笑着。
跟在樊墨轩后面,他竟也不嫌枯燥。每回走神都是盯着他的脸盯得太久,渐渐脑子里就在想这样的睫毛触到该是什么感觉,这样的唇吻上该是怎样的舒坦。
这样的记忆太深刻,以至于如今,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去试图接近。
记忆却终归是发生在另一处地方的。眼下这儿,兴许也只是属于稚童的天真。十年之后,他们依然痛苦相对。
“你能解开不?”樊墨轩似是对这锁上的锁没了主意,皱着眉头问。
“我来试试。”荣兴桀说着,就把锁从他手里抢了过来。虽说是试,他却已经无数次成功地把他们锁上又解开。不过,那些时候,樊墨轩都在沉眠。
荣兴桀使了个巧劲,两锁就开了。樊墨轩拿着自己的塞回了衣领里,荣兴桀却突然后悔了。自己刚才动作太快,否则,他俩还可以……
樊墨轩先站了起来,对荣兴桀伸出只手:“走吧。你中午定还没吃饱。”
荣兴桀抬眼看看他,又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手递给他。丢脸,太丢脸来!明明自己比他大了近一岁,却还要他拉自己起来。上世就没少过让樊墨轩拉自己,那时自己还乐在其中。这世,依然贪恋他的手掌。
樊墨轩从来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却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表达具体的意思。然而又因为仅仅是这些眼神与动作,让人自以为理解了,事实却是误解。
樊墨轩从来又是很聪明。有时的沉默相对,他淡淡一笑。有时的喋喋不休,他歪着头凝视。
之前,荣兴桀从未觉得跟樊墨轩相处会有什么不快,只消他不停地讲着,樊墨轩必会回以一笑。现在荣兴桀忽然动摇了,他藏得太深。或者你比他更深,或者你在他面前输得体无完肤尊严扫地。
若说上辈子,荣兴桀输了,被骗得彻底。这辈子,他是不会再轻信了。至少,他二十八岁,而樊墨轩,仅仅八岁。
贪恋也好,喜欢也好,都应该藏得更深。
荣兴桀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不吃了,菜指不定都凉了呢!我睡觉去,你呢?”
樊墨轩点点头。
他的客房特意给安排到了跟荣兴桀的一个院子,里面按他的性子收拾的清雅整洁。一扇山水水墨屏风,隔开了床和书桌。
荣兴桀扒着窗户往里看了一眼:“还不错嘛!要不咱们换了睡一个晌午?”没等樊墨轩同意,他就“咚咚咚”跑了进去往床上一倒:“就这么说定了啊!”紧接着就翻身朝里假意打起了呼噜。
樊墨轩却还是往屋里走了过来。听到脚步声,荣兴桀耳朵竖得更直了。
听到一阵“哗啦啦”倒茶水的声音,后头就又安静了。荣兴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了听声音,呼噜打着打着就没了。
索性又坐了起来,冲着桌边细细抿着茶的樊墨轩说:“喂,要不咱们一起睡?”说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没想到,樊墨轩竟应了一声,放下茶盏往这边走来。
荣兴桀小心翼翼地往里移了一些,身体绷得笔直。直等到耳边传来痒痒的平缓的呼吸声,他才舒了口气。
没了爹和师兄管的荣兴桀,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浑身上下都是疯闹的劲儿。张伯虽说还因为荣仓朔的交代要看着点这小疯猴儿,却也因为上了年纪步履蹒跚,常常为赶他小腿跑出的十来步就累得满头大汗。
张伯世家都是为石门镖局做管家的,他又是看着这小泼猴儿出生。小娃娃长得水灵,人又机灵,倒是比张伯的亲儿子还讨欢心。只消荣兴桀嗲嗲地唤上两句,玩玩他长长的白胡子,这便也随他玩去了。
荣兴桀就这么没人管的,带着樊墨轩整一个镖局里爬高摸底,翻上翻下,折腾得够呛。而樊墨轩竟也不嫌他吵闹,跟着他来来回回的转。荣兴桀做什么,他便看着什么。
这日荣兴桀要爬墙,在院子角落里就着棵歪脖子树爬上了半墙高,便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了,僵在那儿约莫一盏茶功夫。
荣兴桀急得直挠墙:“就差一点点了啊!我要爬上去嘛!”打死他也不承认自己没胆子再往上爬了。
樊墨轩站在树下,吃力地仰着脖子:“我肚子饿了,咱们下回再爬吧。”
荣兴桀两腿有些发颤:“那……那好吧。我跳……跳下来了啊!你可得接牢了!”
看着树下显得更小的樊墨轩冲自己张开了手臂,真是要接自己的姿势,荣兴桀深吸一口气,一闭眼就抖着腿往下跳了。
可樊墨轩那么小小的一个人,有怎么接得住他呢!荣兴桀落地时,一下崴到了脚。
“哎哟哎哟,好疼!”抱着脚踝,荣兴桀边打着滚就边叫唤开了。
樊墨轩也给他扑的重重向后摔倒,好半天才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荣兴桀看到他原本白净的衣服这下也黑呼呼的一块,嘴撅得更高了:“你怎么不接住我啊!我脚摔痛死了。完了完了,走不了路了。都是你!”
樊墨轩自己屁股也痛着,却忍着没说,而是蹲到荣兴桀跟前,轻轻移开了他捂着脚踝的两只手。
温暖的手掌盖上那隐隐作痛的地方,荣兴桀忽然就安静了。脚腕上虽然还痛着,却觉得很安心,有种“一定会没事儿”的感觉。
樊墨轩已经褪去了他的鞋子,袜子褪到一半的时候,已经能看到高高的肿起的一块。“我背你出去吧。这里喊张伯也听不到。”
荣兴桀背过脸,嘟哝了一下:“就你那小身板!还是我自己走吧。”
樊墨轩没再跟他磨嘴皮子,而是直接站起来就要拉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背上移。荣兴桀死活赖在地上不肯配合,樊墨轩闹得满头大汗,无奈一甩他胳膊:“你闹什么脾气!”
荣兴桀本来还没怎么样,给他这一句话说得,小嘴一扁:“你走开走开!我才不要你管!脚扭了有不是你疼,你假惺惺做什么!”
樊墨轩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识好人心!”说罢就要丢下他离开。
荣兴桀一下更急了,随手就捡了刚给脱下的鞋子冲他丢过去,一下子就砸到他后背上。鞋子底厚,荣兴桀丢的又没留分寸的,一下就把樊墨轩精瘦的小身板给打趴下了。
“你讨厌!你丢下我不管了!你说过怎么都不会丢下我的!”荣兴桀坐在地上蹬着那只好的脚使足了劲儿喊。
樊墨轩转回头,等着他喊得没力气了,才说:“我是去叫张伯。”
满肚子还待撒泼的话一下就梗住了。荣兴桀张了老半天嘴,才憋出一句话:“不要!丢人!”
“是挺丢人。”樊墨轩嘴角带上了笑意,迈开脚步往回走,“还是我拉你?”
“哼!”荣兴桀把头偏了开去,却拿眼角瞄了一下,确定了樊墨轩还是朝着自己走的。
犹豫着搭上了他的手,荣兴桀还逞着强:“那个……你不许跟别人说啊……我是因为你没接好才摔了的!”
一只脚不能着地,费了好大力才站了起来,上半身就自动靠到了樊墨轩身上了。“哎哟你快扶住!扶住!哎哟吓死我了,还以为又要摔倒。”
樊墨轩忍不住嘲他一句:“这就吓死了?”
荣兴桀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
由樊墨轩扶着,两人慢慢地往前院蹭着。荣兴桀享受地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樊墨轩身上,撅着屁股一蹦一蹦,还不时抓抓他头发,揪揪他耳朵。
樊墨轩的耳垂一捏就红。荣兴桀发现了这点,不厌其烦地重重捏一下,跳两三步看它变白了,再捏一下。樊墨轩一下转头瞪他,使坏的手就停在了樊墨轩的鼻尖儿前头。
轻咳两声,作势收回手,却又突然一下回去狠狠捏了下他鼻子,才迅速没啥事儿一样正眼看着前方,脚下跳着的速度都没变。
樊墨轩皱着眉抿紧了唇,原本红艳的唇给抿出了一道白线。荣兴桀心虚地瞄了他一下,就离不开眼了。
第六章
紧抿着的双唇让下巴拉得长了一些。拉长的侧脸同记忆中樊墨轩成熟的面貌一般无二。
“你又想做什么?”樊墨轩看他愣愣地原地杵着,不由问道。
哪知,荣兴桀却一下捧住了他的头,闭着眼就把自己的唇印到了他的唇上。
心砰砰地跳着,却固执地用唇压紧对方。紧到牙齿嗑得生疼。
他还小着,一定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荣兴桀这么安慰着自己,又小心翼翼地松开了点手上的劲,伸出个舌头尖,在樊墨轩的双唇间舔了一下,迅速离开。
“嘿嘿,你的嘴巴真好吃。”荣兴桀耳垂没捏也通红,眼神瞅着边上一棵树说。
樊墨轩被他一通动作弄得也愣了许久,这下才又抿起了唇,自己舌头舔了下刚被舔过的地方。湿湿的感觉,很奇特,又让他不知为何,情绪有些激动。
“喂,咋不走了?我脚还痛着呢!”荣兴桀拿手指戳戳他,心里不停地嘀咕着:千万别往心里去啊!我这就是一时想不开啊!真没别的意思啊!
樊墨轩这才转回了头,扶着荣兴桀往前又走了两步,冷不丁冒出来:“你的嘴巴也很好吃。”
“啊,好热好热!”荣兴桀空出的一只手给自己通红的脸扇着风,一蹦一蹦地一点没落下。倒是脚上扭着的地方,似乎不那么痛了。
张伯眼神已然不太好,眯着眼凑近了荣兴桀的脚丫子看了半天,抬头时一头的汗:“我赶紧去请个大夫来吧!”
荣兴桀哭得满脸泪花:“早就该请了!我都疼了大半天了。”
张伯慌慌张张蹒跚着出了门,又回头冲着樊墨轩:“樊公子你可得帮老夫看着点这小家伙啊!可不能再让他哪儿磕着碰着了哟!”